他笑他作为这个局中之人,稀里糊涂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他笑扑上来砍杀的不少人之中,还有一些是林氏的熟脸。 而在下一刻,一片混乱之中,江不寒只觉胸口吃痛,有人趁乱提了一把剑刺入他胸膛。江不寒低头一看,却是他曾经救下的少年,沈星河。 他救了他,做了他几天挂名师父,而这一刻,他却只想杀了他。 沈星河也不知道是本意还是被人推搡着向前,但总之这剑却没入了江不寒的胸膛。少年呆愣的看着江不寒近在咫尺的脸,这张并不自己大多少岁的青涩脸庞,这一刻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正看着他。 沈星河呆呆愣愣的说了句:“对、对不起……” 这声音小到恐怕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因为就在沈星河的剑没入江不寒胸口的那一刻,他身后爆发了一阵的欢呼声,众人狂欢的喊着。 “杀魔头、清武林!杀魔头、清武林!” 江不寒又笑了起来,眼前这一切何其的荒唐。 他握住沈星河的剑,生生的将他拔了出来,然后他大笑了起来,随即没有半刻犹豫,他往后仰面跌了下去。 身后是万丈悬崖,崖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潭。 但江不寒只觉得畅快。一切都结束了吧,江不寒笑着想。我这一生过得当真是无比失败,但也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吧。 江不寒看着天地辽阔,但却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快乐的时刻。 而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一跃而起,俯面跟着他一同纵身下来。 江不寒看着那张脸,迷迷糊糊的想着—— 我不要同你一起,你跳下来作甚。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可真好看。 …… 这是江问白昏迷前的所有记忆了,他此刻也十分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时隔十四年,他又回到了当年无极宫的地下庭院。一切都如同轮回,充满了讽刺意味。 唯一不同的是,他此刻心绪极为复杂,和唐酒从万丈高崖摔了下去却没有死。而且他醒来的这一年光景中,他们二人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他憎恶无善谷的大魔头,却又带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唐酒逃出了,但从头到尾,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唐酒。 可是,为什么是唐酒呢。 为什么他会不管不顾的陪他跳下山崖呢?又为什么他要如此处心积虑的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一点一点爱上他呢。 唐酒对他的感情,如此深厚吗? 他想不通,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们在桃花榭朝夕相对的那些时光吗? 但……他江不寒只是一个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活明白,失忆落魄之人。 江问白只觉得脑子都乱了,但他觉得眼下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酒。从前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唐酒在他眼里,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人。 流离失所、四海为家和他一样的可怜人。 但如今他想起从前那些,唐酒就又是那个复杂的、他猜不透的人了。 唐酒在外头看江问白一直在发呆,久久不动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冷了神色,端起吃食走入屋中。 江问白看到他进来,有一瞬的错愕。他待了半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做了决定——既然还没想好,那便先继续假装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吧。 他看着唐酒,装作淡定自若的说道:“我昏睡多久了?” ----
第91章 如何是好 江问白一脸的毫无芥蒂,唐酒反而愣了片刻,但他按捺了心下的疑惑,如常的将食物递了过去。 “你昏睡了差不多有三四天了。多少吃点吧。”江问白昏睡了许久,中间他让潇湘子过来看过一眼,确认无碍才放下心来。 唐酒坐了下来,依旧看着江问白的神情。 江问白在说谎这块毕竟不太擅长,他有些不自然。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他假装自己对食物兴趣很大。 唐酒沉默的看了他片刻,随即缓缓的问:“你醒来之后,有想起什么吗?” 江问白莫名有了一些紧张,但他按捺了这种紧张,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 对于江问白矢口否认了这件事,唐酒心下生出了极大的诧异。他猜不透江问白心中是怎么想的,只是他从未告诉江问白,他对他的了解,远比江问白知道的还多。 …… 天盛十一年。自从祠堂里秦修年莫名被人救走后,此人就销声匿迹了。秦修年藏得太好了,秦无善走遍天南海北都没有寻到此人的踪迹。 秦无善四海为家,也没怎么回无极山。然而山上的追随者却多了起来,替他建了无极宫,替他搜罗天下宝藏和武功秘籍。 秦无善冷眼旁观这一切,他不喜欢这些人,他们打着他的旗号四处做事,他不喜欢;他们跪在跟前谄媚逢迎他也不喜欢。 只有他们帮着他找秦修年的时候,秦无善才觉得他们略有些用,于是拖拖拉拉的,秦无善就一直留着这帮人给自己卖命。 待一年后,他的功夫练得七七八八了,寻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后,便开始往外赶人。 他需要帮手,但他不需要那么多乌烟瘴气的人围在自己身旁。 但那些人这些年作威作福惯了,自然不肯走,一个两个哭着哀求他:“我们如今每半月就发作一次心绞痛,若主子不留我们在身边,我们又能去向何处?” 秦无善冷眼看他们,这群人平日里人模狗样的他还能忍一忍,一旦扮出这等虚伪的真诚来,便只觉得面目可憎。于是他成全了他们,他把他们都杀了。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年来,因为求死不成、杀秦修年不成、身边又都是这些小人,秦无善只觉得自己的脾气越发的开始古怪。他没有什么杀尽天下恶人的雄心壮志,但是他的确看这些人十分不顺眼,仿佛只有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在眼前他才痛快。 秦无善亲手杀死了无极宫里的所有信众,然后下山去查秦修年的踪迹。但在那之前,他去了一趟花都江氏。 他原本只是想去找江榭城,拿回空明剑。但他赶到桃花榭之时,江榭城行迹古怪,以痨病自居,日日躲在房中不见人。 旁人不知道,秦无善还能看不出吗?江榭城根本就不是什么肺痨,而是中了血毒。 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世上如今只有他和秦修年二人身上还带了这种毒,若不是他做的,那就只有秦修年了。 秦无善决定在桃花榭逗留几日,等着江榭城毒发时,带他去寻秦修年。 他打定主意,这一次,他绝不心慈手软,定要手起刀落,拿了秦修年的首级。 秦无善冷眼看着江榭城病发之时那寻死觅活的样子,就等着他如同世上其他人那般屁股尿流的去讨解药,结果未曾想,这人竟是个有骨气的,明明都要死了,却一次次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秦无善由此在桃花榭莫名其妙的逗留了半年之久,他将自己身形藏在桃花榭的桃花林中,日日在树上看底下小儿嘻嘻胡闹。 他知道那个孩子叫江不寒,是江榭城的独子,是江氏未来的少主。 但这少主一点都没有少主的模样,他整日里淘皮捣蛋,上蹿下跳。好几次秦无善都被他吓一跳,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踪迹,结果却是这个小毛头要爬树送个摔下树来的雏鸟。 秦无善见过这等年纪的少年,无不皆是神憎鬼厌之辈,似乎在他们那个年纪,除了欺负人就不会干别的事了。 可是这江不寒却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也皮,但他皮得极有分寸,不欺负弱小,也不折腾别人,他每日里就热衷捉猫逗狗,爬树下河的胡闹,把自己搞的脏兮兮的。 秦无善唯一见这小子用少主的身份去“欺负”人,也是因为当时门下弟子用江氏弟子的身份去欺负花都的一个平头百姓,当时江榭城病得无法处理事务,于是这小子就板起脸来教训了那个弟子一通,罚了那人去洗了一个月的茅厕。 因着这小子,秦无善这半年过得并不无聊。而且这小子的性格也十分对他的胃口。 那被罚去洗茅厕的弟子不忿,联合了几个关系好的同门,偷摸聊着:“眼下师父病重,这桃花榭未来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他还摆少主的谱儿。我们定要吓一吓他,让他知道点颜色。” 秦无善听到了这番话,但他并不想管闲事。于是他便远远的看着这群人引了江不寒去后山,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些蛇虫鼠蚁拿出来吓江不寒。 江不寒毕竟是个孩子,自然被吓了一大跳,落荒而逃。那群弟子笑的前仰后合,十分快乐。 秦无善看到这一幕,想起自己儿时那些遭遇,便不禁对江不寒生了几分同情之意。结果未曾想,这江不寒却是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过了一日,秦无善看到江不寒拎了个袋子,蹑手蹑脚的走去那个始作俑者的身后,然后趁着他洗茅厕不注意,打开袋子将里头那些活物放了出来。 始作俑者昨日吓唬人的时候是耀武扬威的,此刻自己见到了这些玩意儿,也是吓得慌不择路,差点就掉进茅坑去了。 秦无善在树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江不寒这孩子,果然投自己的胃口。于是他推波助澜,捏了个小石子,打中了那始作俑者的膝盖,那人脚下不稳,直接栽进了茅坑。 场面登时更加混乱,始作俑者自食其果,江不寒笑了起来。树上的秦无善也笑了起来,他觉得十分快乐。 片刻后秦无善突然在想,自己是多久没有快乐的感觉了,也是多久没有活着的感觉了。 这是秦无善第一次起了心思,他觉得若是有一日在这样的地方住下,便也不用非得去死吧,也是可以继续活着的吧。 天盛十三年,江榭城最终没扛过去,撒手人寰了。秦无善却是十分震惊,他见过这世上的肮脏,却从不曾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至情至性之人。 但江榭城至死,他也没见到秦修年的身影,秦无善十分失望,他最后看了一眼神情落寞的江不寒,离开了桃花榭。 …… 唐酒打量着江问白,江问白正在慢慢的喝水吃饭。唐酒不知道他为何要装腔作势,扮做仍然没想起从前往事,但他心底却泛起了冷意。 江问白这是想从他身边溜走吧。 休想。 他可以为江问白做所有事,唯独这一件,他绝不答应。但唐酒觉得遗憾,他和江问白才过了不到半年的悠闲时光,就又要回到曾经剑拔弩张之时了。 但无所谓了,只要将江问白扣在身边,他便无所谓了。 江问白见唐酒一直沉默不语,总觉得有些古怪,于是他主动开声打破沉默:“听不到动静了,山下情形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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