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忍了,忍着回到乾清宫,又开始摔杯子。 宴云何刚迈步入宫殿,就有碎片飞溅到他的鞋旁,仔细一看,并非哪个名师作品,瞧着像市集上随便买来的。 “这是哪位大师所作,这般野趣?”宴云何随口问旁边的严公公。 严公公含笑道:“是隐姑娘去市集上买的,买了好些套,说是专门让陛下摔的。” 宴云何一听,只觉得这隐娘真是开窍了,不再送黑漆漆的乌鸦,礼物都变得贴心了, 哪位高人指点的,也指点一下他呗,他也想送虞钦东西,但一直不知道该送什么。 花送了,玉佩送了,点心虞钦可能不会喜欢,难道要送刀或者枪? 倒是有一把他从战场带回来的火铳,沾过他的血,陪过他漫漫长夜,把这么有意义的东西送给虞钦,虞钦肯定会很感动吧。 正琢磨着,成景帝消了气,见他立在旁边发呆,招手让人过来:“这段时间因为吴王案,委屈你了。” 宴云何道:“不委屈。”确实不委屈,除了等待的时间焦灼了些,但的确没什么委屈的。 成景帝赞赏道:“不错,比以前稳重不少。” 宴云何被夸得有些心虚,其实他不委屈,完全是因为虞钦为了此事,特意过来安抚他。 而他既然提前知道结果,便不觉得有多担心。 只是虞钦来寻他这件事,方知州知道,成景帝应该也知道,现在却只字不提,宴云何一时间也摸不清楚成景帝的态度。 “至于我和祁将军之事,你不必太过担心,外面皆是以讹传讹,不过祁将军确实想把你带回大同,但朕还要用你,所以没同意。”成景帝解释道。 宴云何说:“谢陛下赏识。” 成景帝又道:“边境有什么好的,成日吹风吃沙,远没有京城痛快。” 这话皇帝可以说,他可不能说。 宴云何回道:“京城虽好,但边境对臣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成景帝没再多说:“刚才你跟严公公说什么呢,笑成那样。” 严公公听他问话,主动道:“宴大人这是在问,这些瓷器是哪位名家大作。奴婢回他,是隐姑娘在集市上买的。” 提到隐娘,成景帝的神色也放松了些:“她就知道气朕。” 宴云何好奇问道:“陛下不觉得隐娘送来的礼物贴心吗?” 那他把火铳送给虞钦,虞钦会不会也觉得这是一份气人的礼物? 好像这个火铳,他曾经还拎着上虞府,拿它来指虞钦脑袋来着。 成景帝握着那粗糙的瓷杯,望着宴云何:“你觉得这送得贴心?” 宴云何认真点头:“我想隐娘是觉得陛下坐拥四海,什么名贵稀罕的没见过,才特意选这样的礼物送给陛下。” 成景帝哭笑不得地摇头:“淮阳,日后你若想给旁人送礼,可千万别随着自己心意来。” 宴云何意识到成景帝是在说,他跟隐娘的送礼品味一样糟糕。 于是想送火铳给虞钦的心思,越发迟疑了。 成景帝见他欲言又止:“怎么,这是已经有想礼物送的人了?” 宴云何心头微颤,但很快,他便坚定地抬起眼,望着成景帝:“有。” 成景帝似乎没料到他竟会承认,拇指按着瓷杯的边缘:“是怎样的人?” 宴云何:“臣心仪之人。” 成景帝眉心缓慢皱起,宴云何却不闪不避,方知州一早知道的事,又能瞒得了多久,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承认。 其实他觉得,成景帝应该早已知道,先前试探过他数回,宴云何都没作出任何反应。 这一次,他却回应了。 本以为成景帝会立刻发怒,斥责他,又或者罢去他神机营的职位,骂他为人臣子,不忠国君。 然而什么都没有,成景帝甚至没有继续在这话题多留,让宴云何从乾清宫走出后,还有些恍神。 更多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侵入骨髓。 等殿中无人,严公公悄然上前,给成景帝倒了杯温茶:“宴大人也太大胆了。” 成景帝头疼地叹了口气:“堵不如疏,随他去吧。” 严公公:“可是……” 成景帝:“放心,淮阳有分寸,不会感情用事,那个人同样也是。” 从乾清宫出来,至宫道上行走,宴云何竟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不同的是,上一次赵仪在虞钦身前,还趾高气昂,不仅要跟虞钦划清界限,还出口伤人。 现如今赵仪仍是满脸不愿,可瞧得出是在低声下气。 宴云何屏退了身边的宫人,放轻脚步靠近。 看到了虞钦,宴云何的一颗心仿佛才勉强定了下来, 离得近了,才听到赵仪说:“赵娘娘现在被太后拘在宫中,已半月有余,我们家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实在没办法,这才求到你面前。” 虞钦为难道:“这是后宫之事,我确实帮不了你。” 赵仪忿忿抬眼:“便是我之前言语上得罪过你,但当年在东林我也待你不薄,你为何连这点小事也不肯帮!” 虞钦尚未回话,就感觉到肩膀一沉,身体还未起警惕反应,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宴云何伸手搭着他,冲赵仪道:“你说是小事?既是小事,那你们赵家怎么会一点法子都没有?” 赵仪见宴云何半路杀出,就知道两人对话都被这人听见。 瞧宴云何那混不吝的脸,又见他对虞钦这般亲密,赵仪神色变了几变:“宴大人,我在跟都指挥使说话。” 宴云何弯着脑袋道:“你在说话?抱歉,刚才我是一句人话都没听见。” “你!”赵仪脸都气白了。 虞钦:“行了,赵大人,这事我会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赵仪得来他应承,也不与他们多纠缠,拂袖离去。 宴云何望着赵仪离开的背影,把胳膊收了回来。 他什么也没说,虞钦却仿佛察觉到似的:“你在不高兴?” 宴云何低声道:“没有。” “不管怎么说,当年在东林,我的确承他不少情,而且我家出事那会,他也为我奔走过。”虞钦就像解释般,对宴云何说道:“后来我查案的时候,有案涉及赵家,锦衣卫抓人审问,他来求情,我没答应,赵仪觉得我变了,自那以后,形如陌路。” 宴云何自然明白,以当年赵仪对虞钦那副崇拜模样,必是经历了不少事,才这般敌视虞钦。 但明白归明白,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了,虞钦怎的对赵仪也这般心软。 难道虞钦对他这么好,也是因为心软?看他可怜?不至于吧! 虞钦见他神情骤变,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解释清楚,叫人误会,却听宴云何问他:“我当年对你也不好。” “什么?”虞钦愕然。 宴云何:“我拿箭射你,收藏把你画成女人册子,虽然那绘本真不是我买的,我还喊你虞美人,送你胭脂。” 虞钦:“……你到底想说什么?” 宴云何:“你可以同情赵仪,但不能同情我。” 虞钦:“……” 宴云何:“我跟他不一样。” 虞钦渐渐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哪不一样?” 宴云何笑了笑:“不管你是虞大人,还是虞美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对我来说都一样。” 虞钦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宴云何仿佛还嫌不够,软声道:“我的寒初,本来就没有变。”
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章 宴云何一夜间仿佛通了窍,什么也敢说了。 与其说是通窍,更像打蛇棍上,顺势而为。虞钦给他几分颜色,他就能开起整间染坊。 不过若不是这种性子,怕也拿不下虞美人。 他话音刚落,便见虞钦抖着眼睫,移开目光,竟是一副不敢瞧他的模样。 宴云何何曾见过虞钦这样,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很想去亲亲那颤抖的眼皮,又不敢,这毕竟还在宫中,他的勇气好像在同成景帝承认自己有心上人的时候,尽数花光。 “赵仪的事情很好解决,你不必出面向太后求情。”宴云何说。 他恨不得虞钦能离太后远些,怎么舍得让人为了赵娘娘的事,去找太后求情。 至于虞钦跟太后之间究竟是否跟传闻中一样,宴云何不想去关心,也不想追问,他现在只想专注眼前,能近一步是一步。 虞钦回过神来:“你要去找陛下?” 宴云何笑了:“这事自然不是我来跟陛下说,我有个朋友能帮忙。她可是差点进宫当了娘娘,在陛下那里很有几分薄面。” 虞钦没有多跟宴云何客气:“那就拜托你了。” 宴云何发现虞钦这人实在很有意思,拒绝一个人的时候,冷漠客气又疏离,将人拒之门外。 但一旦你越过那条界限时,就意外地发现,其实他毫不设防。 真要找个形容,那就是像桃花酥。闻起来不像其他点心那么香,咬下去却很甜。 “谢礼呢?”宴云何抱起手来,故意道。 虞钦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啊。”宴云何理直气壮道:“你有空的话,可以陪我赏月。喝酒就算了,你身体受不住。” 虞钦听了:“我身子没宴大人想的那般羸弱。” 宴云何下意识地往他下半身落了眼,虞钦意识到他在看什么时,脸上瞬间多了几分血色:“宴云何!” “哈哈,虞指挥使的身体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好。”宴云何边往后退,边说道。 虞钦目露羞恼,还未说话,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有宫人行来。 宴云何收了满脸笑意,故作淡漠地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离去前他往虞钦的方向瞥了一眼,恰好跟对方的目光对上。 虽然彼此皆作出互不相干的冷漠,但若宫人离得近些,就会发现这两人的眼神绝不清白。 宴云何回府后,宋文说宴夫人为了庆祝他摆脱污名,特意举办宴会,地点就在永安侯府,宴请了京城诸多名门闺秀。 到时候宴会可以办在临水阁,彼时隔着一个湖泊,宴云何可以在对岸瞧一瞧有哪家姑娘不错,这样距离也合适,不至于唐突人家。 宴云何一听便道:“娘,你别乱折腾了,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宴夫人一听就怒了:“宴云何,要不要我提醒你,你今年几岁啊,你都二十八了,不是刚及冠,你现在有才有貌,深得圣眷,京城好些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不抓紧些?” “娘!”宴云何头疼了。 宴夫人:“叫我姑奶奶都没用,你必须来参加宴会。” 宴云何一冲动,就把话说明白了:“我有心上人,我非他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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