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欲言又止,祁少连夹了个鸡腿放到小六碗里,沉声道:“去吧,这天寒地冻的,他也等不了多久。” 赵成安给祁少连倒酒,问道:“怎么了?” 祁少连苦笑摇头道:“宫里的消息传得太快,这么快就派人过来了。” 宫里的人还有谁会接触祁少连,宴云何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是太后。 祁少连因为吴王的事情,现在与成景帝有了隔阂。 太后即刻就在祁少连入京当天派人过来,是生怕成景帝不够生气,还是真以为仅凭来者,就能说动祁少连?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刺激到成景地和祁少连离心,成景帝就少了一大帮手。 赵成安也听懂了,只有宴小六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桌上在打什么哑谜。 “可是将军,要真是那位派来的人,直接拒之门外也不太好。”赵成安有点担忧道。 太后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能将成景帝压制至今,足以说明她的可怕。 祁少连沉默了一会,宴云何放下筷子:“我去把人接进来吧。” 不等祁少连说话,宴云何就笑道:“放心吧师父,我可以解决这件事,不过一会我应该会带两个人进来,等结束后,我会同你解释。” 说罢宴云何转身出屋,他立在廊下,听声辨位,精准地找到了隐娘藏身的位置:“出来。” 屋外下着雪,隐娘戴着风帽,帽檐落了层薄薄的雪,连鼻尖都冻红了。 “干什么?”她闷闷地说。 宴云何伸手:“藏在那里不冷吗,下来不也一样能监视。” 隐娘咋舌:“你这样弄得我很失败诶。” 宴云何冷静道:“不说笑,你下来,一会的宴席,你必须在场。” 隐娘扶着帽子从屋檐轻盈跃下,跟在宴云何身后。 宴云何将手里拿着的披风扔到她身上:“穿着,仗着年轻为所欲为,老了就够你受的。” 隐娘皱着鼻子,在宴云何背后做了个鬼脸,但还是乖乖地套上了披风。 那披风极长,大半落在了地上,隐娘只能小心地提着下摆不要弄脏。 等来到了府外,看到候在那处的人,隐娘心跳一滞,本能地往宴云何身后一退,又强迫自己停住了脚步。 宴云何撑开油纸伞,顺着伞沿,他无波无澜地看着门旁的人:“虞大人里面请。” 虞钦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怔忪,大概没想到来接人的是宴云何。 亦或者他没想到,他竟是真的能进府。 隐娘扯了扯宴云何背后的衣服,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又不敢出声。 宴云何没有理会她在背后的小动作,虞钦却看得分明。 他出门没带雨具,裘衣上湿了一层,眼睫微颤,上边打湿后结成的寒晶便落了下来。 宴云何无动于衷般地收回目光,对一旁的仆役说:“给虞大人打伞。” 说罢他将伞倾在隐娘身上:“走吧。” 隐娘配合地转过身,因为刚才的惊讶,松了手里的披风,这时迈步出去,险些被过长的下摆绊倒。 宴云何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心点。” 隐娘立刻甩开了他的手,跟被火燎了一般:“我没事。” 宴云何颇为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一行四人行至廊下,宴云何收了伞,隐娘脱了披风,迟疑地拿在手上。 “虞大人,请。”这是宴云何今晚第二次跟虞钦说话,还是一样的客气有礼,语带疏离。 虞钦什么也没说,只是顺着宴云何推开的门走了进去。 隐娘见人进去了,咬牙低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宴云何同样小声回:“把宴上的一切记清楚,回去报告给陛下。祁将军如今风口浪尖,两边都不好得罪,只能出此下策。” 隐娘明白了,难怪要喊她下来。 她便是成景帝的眼睛,有她在,虞钦出现在祁府之中一事,便不会引起成景帝的误会。 其实她刚才在屋檐上也听到了,祁将军一开始并不想见来者。 她那时还不知道那人是虞钦,如果祁少连不见,虞钦很有可能一直等下去? 祁少连驳了太后颜面,这固然不合适,但宴云何亲自出来接人,真的是因为这样做最好吗? 隐娘收了所有思绪,随在宴云何身后,一同进了屋中。 屋里只剩下祁少连和赵成安,宴小六已经退下来,气氛从刚才的热烈变得凝滞,全因风雪夜中的不速之客。 虞钦好似也明白自己的出现,影响了在座诸位的心情,他拱手向祁少连行礼,以示歉意。 赵成安笑眯眯地在旁边倒了杯酒:“都指挥使大人,既然来了,那定是要喝酒的。”他推过一杯酒到虞钦面前,那浓烈的酒味,连宴云何都闻到了。 但虞钦仿若毫无所觉,伸手拿起那个杯子一饮而尽,作为赔礼。 祁少连看着虞钦喝下后面不改色的脸,道了声好,让赵成安搬多一张椅子过来,让虞钦入座。 说完,祁少连将视线移至隐娘身上,语带打趣道:“阿阳,你带进来的小姑娘是谁,难道这是你不参加京城宴会的理由?” 隐娘冲祁少连蹲身行礼:“祁将军,我是……” 她还没想好要给自己找个身份,宴云何便主动道:“方知州的表妹。” 祁少连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是方敬山的儿子。” 宴云何颔首道:“正是。” 数人落座后,虞钦数次想要和祁少连单独会谈,皆被祁少连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 到后来,祁少连则是一门心思地问隐娘,今年几岁,家中几口人,可有婚配。 宴云何无奈道:“师父,你别吓到她了。” 隐娘低头吃菜,根本不想抬起头来,她甚至已经后悔答应帮宴云何的忙。 赵成安看看虞钦,又望着搞错对象而不自知的祁少连,低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祁少连的肩膀:“师父,你喝多了,要不要去休息?” 祁少连笑眯眯道:“老了,不中用了,虞大人继续吃,我先下去休息了。” 虞钦自从落座后,除了那杯烈酒,什么也没动。 赵成安扶着祁少连起身离开,屋里又空了下来,一片寂静。 宴云何谁也没看,只伸筷子夹起盘里的菜肴。 又过了片刻,虞钦主动站起身,他仿佛才意识到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于是他低声道:“叨扰了。” 说罢,他轻轻地看了宴云何一眼。 宴云何头也不抬,只扬声道:“陈叔,送客。”
第五十章 席间一片寂静,隐娘手一抖,筷中的食物落入盘中。 她飞快地看向宴云何,又强忍住扭头瞧虞钦的冲动,她怕她只需再看多一回,便会瞒不下去。 陈叔应声而入,客气地对虞钦说:“虞大人,这边请。” 虞钦缓慢地收回目光,转身随着陈叔离开。 门一关一合,隐娘咬着下唇,迟疑地说:“虽说是为了不得罪太后,才让指挥使大人进来,但该给他的难堪却是一样都没落下。” 先在门外久等,入府后,也没人愿意听他说半句话。 开场便是劝饮烈酒的下马威,更别提整个宴席,虞钦数次开口,都会被“巧合”地中断。 祁少连刚才连番追问她的事情,也未必是真想撮合她跟宴云何,只是闲话家长里短,家宴不谈公事,无形中让虞钦一个外人自觉格格不入,知难而退。 道理她都明白,祁少连不愿同太后爪牙有所来往才合情合理,她都清楚。 可是……她就是感到难过。 虞钦从进屋后,那身裘衣都湿透了,在座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这样冷的天气,当年在牢里受得那些旧伤,是否会因为寒冷而疼痛? “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后只使唤虞大人,可能他自己也不愿做这样的事,你们又何必如此。”隐娘眼眶有些发烫,低声说道。 宴云何愣了愣,他没想到隐娘竟会帮虞钦说话。 隐娘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宴云何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充满深究,满是怀疑。 “你和虞大人是旧识?”宴云何问道。 隐娘开始后悔自己的多言,明明知道这人究竟有多机敏,她一反常态地为虞钦说话,实在令人不解。 不过隐娘早已找好借口:“家中受过虞公一点恩惠,看在虞公份上,还是不忍他的孙子面临这种境地。” 当年受过虞长恩帮助之人,数不胜数,上到朝堂官员,下到平民百姓。 虞公之大义,为人所动容。 可惜虞长恩过世后,虞家便也彻底地败了。 宴云何深而重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隐娘身上,仿佛是把利刃,要将眼前这个认识许久的女子彻底剖开,看个分明。 “真是如此,还是说……虞钦本就与你有来往。”宴云何意味深长道。 隐娘慌忙抬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跟他有来往,你不能怀疑我的忠心!” 宴云何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你何必着急,跟虞大人有来往,不代表着你就背叛了陛下。” 隐娘松了口气,认真道:“我远在云洲,这些年每次入京都由陛下传诏,哪有这个功夫。” “这段时日我和虞大人虚与委蛇,陛下便疑心我另有心思,虽然某种程度上我能理解。”宴云何顺势说道,他也想把自己的想法跟成景帝说说。 便是没办法当面顶撞陛下,通过隐娘传达也不错。 “只是如果我真想投奔太后,就不会一心一意查走私案,还费劲心思得罪原来的神机营提督姜正。” “我在黑屿乱山险些遇害,陛下也是知道的。太后恨我入骨,我又怎会站到她那边去。” 宴云何越说越觉得荒唐:“陛下向来聪明,怎就因为一个虞钦便疑了我。” “是真的担心我跟虞钦走得太近,会背叛他,还是因为……”宴云何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叩:“虞钦身上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隐娘看着那酒杯落下,浑身一抖,像被盯上的小动物般,毛发都要炸开了。 她和宴云何认识这些年,对方从来未用这样的气势压迫她。 但那一瞬间的压迫感却在数秒后,缓缓散去。 宴云何给自己斟了杯酒,赵成安从大同带回来的,辛辣过喉,后劲十足,正是虞钦刚刚饮的那一杯。 宴云何从刚才开始,亦是一筷未动。 空腹时饮酒,胃必然会因为刺激的酒精而隐隐作痛。 可他却不为所动地饮下烈酒后,将酒杯粗暴地抛掷桌上。那圆润的杯子滚了一圈,碎在地面,四分五裂。 伴随着那声碎响,宴云何敛尽了所有情绪,他又像从前那般对隐娘平静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在这里单独逼问隐娘,并非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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