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表哥是叶涟哥哥! 燕泽玉瞬间来了精神,将饲料往草窝里一扔,随意地撸了两把毛绒兔头,站起身来,道:“快快传表哥进来!” 雕花红木门被推开,燕泽玉转头望去,一时间愣住。 不过几日不见,叶涟却仿佛度日如年,看上去苍老许多,眼神光彩不再,鬓角甚至生了几抹白发。 叶涟朝他勾出个淡笑,但却没能掩盖住眼底深刻的疲倦。 燕泽玉没能说出话,在这瞬间。 两人在窗边的矮榻对坐,窗外是那片血红的梅林。 往日叶涟总是急于为他讲述西南传来的信件,但今日,叶涟显得有些沉默,安静无言地为两人斟了两杯凤髓茶。 燕泽玉在接到对方暗示的眼神后,挥手屏退了室内侍立的宫女,待确认周围无人后,叶涟才缓缓说起镇南王的事情。 说起来,燕泽玉还从未见到过彼此来往的信件,这种东西叶涟不会久留,通常都是见文即焚,口头传述,以免夜长梦多。按理说全凭叶涟口述,作假不难,但燕泽玉信任对方不会背叛他、不会背叛大晏。 逃亡西南的流民和民间组织的散兵经过镇南王收编训练,这几月以来,已经初具规模,虽然还比不上整装军队,但比起最初的散乱无组织,已是好上许多。 燕泽玉抽空抬眼看了看叶涟苍白的面色,不自觉蹙眉。 叶涟的状态很不对劲——从前他讲起局势动态,不说口若悬河,也是流畅清晰。 但今日…… 他已经多次听到叶涟讲着讲着便停下,视线失神落在虚空,不知在看什么,心不在焉的。 “叶涟哥哥?” 叶涟眸子一闪,才回神,后知后觉望向他:“嗯?” “叶涟哥哥,你……”燕泽玉单手撑着软榻上的矮桌,俯身凑近叶涟,抬手在对方鬓角处挑出一缕雪白的长发,“你有白发了……” 谁知叶涟却毫不在意地朝他笑笑,伸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略微朝燕泽玉侧了侧脸颊,“泽玉帮我拔掉吧。” “哦……好。”燕泽玉呆愣愣地应下。他还没未别人拔过白头发呢……会疼吗? 他有些紧张。 为了不将叶涟的黑头发也一并扯掉,燕泽玉不自觉更凑近了些,半个身子都越过了小桌,几乎要怼脸。 但认真挑白发的燕泽玉并未意识到两人越靠越近的距离,还仔仔细细打量着叶涟鬓角的位置。 直到门口处传来一声冷冰冰地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某人要吃醋了:D 喜大普奔
第62章 伪修罗场 燕泽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肩膀猛地一抖。 指尖好不容易捻起的白丝又重新落回了叶涟鬓角,轻飘飘的,隐入黑发中若隐若现。 刚才屏息凝神半晌的功夫全白费了! 燕泽玉气不打一处来,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拧眉、双手攥拳刚要转身,却见叶涟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叶涟微垂的眸子里沉着一抹他看不懂的深思。 燕泽玉虽疑惑却也知叶涟不会害他,乖乖听了话,安静顿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瞧着对方瘦得伶仃的手腕抬起,修长细瘦的手指将将要抚上自己侧脸时——被急速而来的脚步声和横插进来的手打断。 “你要干什么?”冷凝不善的音调。 辛钤面沉如水,紧紧箍住叶涟就快要触碰到少年脸颊的手,双眼死死盯着对方若无其事的神情,仿佛抚摸脸颊这样亲密的举动是什么稀松平常小事。 半晌,男人冷声开口,却是对燕泽玉说的:“手、拿回去。” 燕泽玉感到莫名其妙,杵着没动。 他能察觉到空气中隐约迸溅的火星子,却不明白这无名火是从何而来。扫了一眼辛钤眉眼间的阴翳不愉和叶涟格外苍白的脸色。 怎么看都是叶涟更无辜。 他皱着眉推了推辛钤坚若磐石的手臂,他是知道辛钤平日里攥人手腕的力道的,若是不收着力气……腕骨欲碎的疼并不好受。 燕泽玉愤愤道:“你这么用力干什么?弄疼涟哥哥了!” 话音未落,辛钤倏尔偏头觑了他一眼,轻飘飘的,却恍若极寒山雪化为实质,冷气逼人、汗毛乍起。 那双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起,落在身上的视线重若千钧,燕泽玉莫名被看得心虚,紧张地滚了滚喉结,却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你看我干什么……” 男人凝视着他,半晌,还是松了叶涟的手腕。 燕泽玉心虚得不敢与之对视,顺势将眼神移到了叶涟手腕上,果然瞧见叶涟细瘦苍白的腕骨被勒出一圈红,在本就青白的皮肤上格外骇人。他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被辛钤捏住下巴往上一抬。 “本王劝你别说出什么逾矩之言。”阴测测的。 少年深棕的瞳孔中倒映着辛钤冷凝阴沉的脸,燕泽玉迟疑地缓缓眨眼,脑海中还仿佛留存着男人沉郁的声线。 这还是辛钤第一次对他称‘本王’,冷得发寒的声线紧绷着,听上去陌生又别扭。 但事实的确如他所言…… 辛钤贵为太子,他什么身份也无,就算封了太子妃,也理应规矩行礼,尊敬称呼。自称本王自然也无可厚非,恰当得很。 或许真是比较才有体会。 燕泽玉从没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辛钤从前待他有多放任——从未让他行礼跪拜、也不在意尊称身份……难怪宫女之间都流传太子对他偏心宠爱。呵。 只是现在,也不知辛钤从哪儿冒出的无名火,拿他和叶涟当出气筒。 这份所谓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吧。 讽刺得就像摔在地上的瓷器,精美的烧制花纹中横插进裂缝,噼里啪啦裂成几片,支离破碎。 “方才,你们在干什么?”辛钤似乎很在意他们刚才做的事情,反反复复询问着。一字一句,停顿折缓,低缓的语调压迫感十足。 钳制在他下颚的指尖力道更重了几分,沉闷的疼痛将要刺入颌骨,似乎预示着这件事情很难善了。 燕泽玉被迫抬高下颌,辛钤质问的语气仿佛已有罪名扣在他头顶,格外滋生出一股屈辱感,他沉重呼吸两声,抬眼瞪着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病的男人,刚要骂出声,却阴差阳错觑见对方猩红中泛着血丝的眼。 燕泽玉猛地一怔。 那双玄黑的眼瞳似乎都染了一抹红,暗沉的、颓唐的、像伤口干涸前的黑血色。 鬼使神差地,燕泽玉从中看出一缕脆弱的破碎感。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也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猫。 总之是一些可怜巴巴又惹人疼爱的小动物。 他忽然忆起昨夜那个沉默寡言但会从背后环抱他,小声说‘今夜融雪’的男人。 彼时他背对着辛钤,未曾瞧见男人脸上的神情……但瞧着辛钤此时眼眶泛红的模样,似乎也能够想象到昨夜。 还有二月廿五这个日子……无论背后原因是否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日子对辛钤来说,应当不那么美妙。 出于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原本尖锐顶撞的话语在唇齿间回寰一圈又被咽了下去,燕泽玉动了动被捏疼的下颚,嗫嚅道:“我们之间能做什么?!不过是帮涟哥哥拔一下白发,我还没拔呢……你就急冲冲进来打断了!” 虽然话到末尾,还是没忍住带了点怨怼和怒意,但也好过最初未出口的怒骂。 辛钤听过这话果然松了手,眼底沉淀的复杂情绪也尽数隐去,瞧见燕泽玉白皙下巴上殷红的指痕,顿了顿,还是伸手帮他揉了揉。 叶涟不露声色地扫过两人,视线格外在燕泽玉身上停了半刻,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知晓这场由他刻意挑起的火,大抵是烧不起来了。 不过,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也无所谓更多。但他也不介意多给辛钤添一分赌。 青年缓缓站起身,将手腕垂落掩藏进衣袖,朝辛钤恭敬勾起一缕刻意又恰到好处的浅笑,跪地行礼,道:“方才是鄙人疏漏,太子殿下来得突然,鄙人与表弟没能及时见礼,小玉年幼不知事,我这个当表哥的替他认罪了。” 辛钤眯了眯凤眼,偏觉得叶涟这笑容刺眼,就连这段亲疏分明的话都格外扎人。 他不是没看出叶涟举手投足间的刻意,只是推门而入的瞬间,乍眼看见举止亲密的两人,愤怒大过理智,只觉得自己怀里刻意为少年送来的琴谱格外讽刺。 自从母亲过世后,辛钤封锁了为数不多的情绪波动,世间万物不沾身不入眼,仿佛局外人置身事外的他,已经很少体会如此骤然袭来的情绪了。仿佛长久时光中无风无雨的静谧海面猛地掀起波澜,昏天黑地,轻易不得安宁。 或许……燕泽玉对他来说比想象中更重要。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短暂、迅猛、难以忽视。 辛钤沉了沉剧烈跳动的心脏,半晌,才垂眸去看跪在地上的叶涟。 叶涟此人,他从未看轻过。 很早便听闻大晏太子燕澜延身边拥有‘智囊锦计’美名的叶涟,这般聪慧机敏的人臣……怕是早已看出来什么,有意试探他对小玉的态度。 只是辛钤没想到,从未失手过的自己,这次却中了叶涟的陷阱。 不过,叶涟此时此刻,委曲求全的身份摆在这儿,能做的,不过是教教燕泽玉如何讨好自己以及、如何在讨好到自己后,更自然地为大晏争取利益。这些无伤大雅的心思辛钤并不在意,甚至看破不说破。 叶涟大概只看出来他对燕泽玉的宠爱有几分真实,却低估了燕泽玉撩动他心神的程度…… 就算小玉不提,他也会考虑大晏的未来——这原本是他计划中没有的部分。 辛钤忽而嗤笑一声,不知是笑叶涟的心思,还是自嘲。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并未给叶涟叫起,居高临下扫过对方鬓角早生的白发,停顿片刻才移开。 “既然是失了礼仪规矩,那便罚你去外堂跪满两个时辰。” 燕泽玉不明白为什么辛钤明明已经消气,却还要惩罚叶涟,明明是辛钤先开口质问,不然向来谨慎的叶涟不会迟了行礼。 这跟那些随便寻个由头给不喜之人下绊子的无耻之徒有何区别?! 他转头望着辛钤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愤懑道:“你若是因此罚了涟哥哥,那我是不是也应该一并受罚!?” 叶涟却好像很满意这惩罚,脸上笑意诚恳几分,侧脸朝他微微摇了摇头,转而向辛钤,“太子殿下明断赏罚,只是鄙人想向您讨个恩典……” 燕泽玉疑惑地朝叶涟看去,却只瞧见了对方叩拜下去的后脑勺和披散在身后的,黑发中掺杂着白丝的如瀑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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