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燕泽玉已经四天未见到辛钤了。 每日醒来,身边的被褥已经冰凉一片,夜深时,熬不到辛钤回来他就睡着了。 男人将金戈留在了他身边,照顾燕泽玉起居。 金戈人心如面,老老实实的憨厚模样,问他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泽玉这些日子可谓是过得了无生趣,除了捻这草粮喂兔子、薅毛兔便没什么别的事儿干。 闲来无事便总觉得心慌。 或者说,是想找些事情做来掩盖掉那些若有似无的恐慌。 对于回中原这事,燕泽玉说不上来是盼望期许还是抵触畏惧。 毕竟是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地方,说不怀念是假的。 但皇宫还是往日模样吗? 他害怕看到曾经自己儿时信笔涂鸦过的太极殿第十二级阶梯变得残损破败;也害怕看到长乐宫后的院子里那片梅林枯萎弯折。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大晏了,可却再也见不到曾经与他一起生活的父皇、母后和大哥。 他们却永远留在了北境这个异国他乡……甚至连完整的尸首、一个安葬的良地都未拥有…… 思及此,燕泽玉怎样也安定不下,眼皮发了疯地狂跳。 他迫切想要找到能支撑他的主心骨。 可辛钤不在这儿。 “金戈,你帮我将叶涟表哥请来吧。” 金戈忧心地望着燕泽玉,半刻后躬身,道:“是。” 燕泽玉注视金戈一路出去,惴惴不安。 两三盏茶后,外面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帘晃动,外头正烈的日光倾泻几束进来。 他未曾出门,也不知今日晨光如此大好。 燕泽玉回头朝门口望去。 那掀开门帘的手被日光包裹着,阴影遮隔的手背上经络分明,长指、宽骨节。 只一眼,他便知——这是辛钤的手。 “你怎么来了?”燕泽玉语气略有惊讶。 “怎的?不欢迎我?”男人勉强勾唇戏谑道。 “不不不——”燕泽玉哪敢称是,摇头如拨浪鼓。 男人的身影逆光,表情看不太清,直到走近了,燕泽玉得以瞧见。 辛钤似乎比几天前更疲倦,眼底压着一抹青灰,像是好几日未曾安寝似的。 “事务很繁琐吗?”他询问。 辛钤摇头不语,似乎沉淀着重重心事。 这样的辛钤很少见,燕泽玉不免多看了几眼。 男人迎着他的视线,几步走近坐在了软榻另一边,也捏了一小撮草粮喂小兔子,但小兔明显很怕他,迟疑地缩在小窝里,不肯动弹。 辛钤今日情绪外露得格外明显,瞧见小兔子畏惧的模样,男人眉宇间的兴致褪了些,叹了口气,随手将草粮放到兔子窝边,拍拍手心的草屑。 “呃……刚才我还喂了它,大抵还没饿呢。”燕泽玉解释道。 辛钤捏捏眉心,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未开口说话,空气中漂浮着安静。 半晌,辛钤撩起眼皮望向他,目如点漆。 一串用细线串起来红梅花手环被递到燕泽玉面前,底下还压着一封白信。 燕泽玉定定看着,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牵引,莫名心神一震,心尖尖刺痛。 他滚了滚喉结,才缓缓抬头去看辛钤。 “这是什么?” 辛钤顿了顿,薄唇翕张最后还是不语。 燕泽玉的眼皮又开始狂跳,连带着燕泽玉不安的心跳,一声声砸在耳膜,犹如雷鼓。 白信打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层宣纸,上书—— 净雾林入口,左手,第十六颗松树。 一个陌生的地址。 燕泽玉抬头,怔怔地看着辛钤的眼睛。 “乱葬岗那颗枯萎的梅树,今年开了花。”辛钤声线有些沉闷。 男人将梅花手串放到他手上。 大抵是从男人怀里拿出来的缘故,梅花花瓣染了辛钤的体温,不凉手,甚至有些类人的温热。 听见‘乱葬岗’时,燕泽玉心底的预感几乎被坐实,他眼皮颤抖得厉害,几欲开口是唇瓣也抖着。 “净雾林……什么意思?”声音里压着哭腔。 “那里隐秘,背靠山脉汇集天地灵气的风水好地……适合造墓。” 辛钤敛了眉眼,第一次没接住来自少年的目光。 辛钤没说是谁的墓,但彼此心照不宣。 燕泽玉忍了半晌的眼泪终究没噙住,‘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划过侧脸还未愈合的伤口,一阵阵刺痛。 “不能带回大晏安葬吗……” 少年哭腔很重,喉咙似乎被谁掐住,一字一句都很艰难,尾音颤抖着。 辛钤沉默地抿了抿唇,掏出怀里洗净的、属于燕泽玉的手帕,递了回去。 燕泽玉没接,反而扯住男人的衣袖,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真的、不能带回大晏吗?” 热泪一颗一颗滴落到男人手背上,辛钤垂头看着少年,眼底黑雾缭绕似乎遮挡着一些沉痛的情绪。 可辛钤还是没开口。 虚无缥缈的承诺只会成为日后愈发沉重的枷锁,即便只是安慰,他也说不出口。 燕泽玉从男人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啜泣的气声短暂停止一瞬,他望向手中的梅花手串。 是红梅。 殷红,深沉,血一样的色泽。 摘下枝头的梅花活不了多久,这才没一会儿,花瓣就软塌塌地垂落了。 脆弱,易碎,生命短暂。 他想起大哥说‘等我接你回家。’,母后说‘蛰伏而后再起’,父皇说‘皇儿乖’…… 长乐宫后院的梅花也是红色,盛开时会成为阖宫上下最动人的风景。 一幕幕恍若犹在眼前。 “我想带他们回家……”燕泽玉呼气急促,几乎泣不成声。 但他知道,这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奢望。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男人叹息一声,捏着他的下巴将脸往上抬,软质的手帕覆上眼帘。 眼睫被手帕压住,痒嗖嗖的,日光也被手帕挡住。 燕泽玉短暂地陷入黑暗。 湿润的眼泪将手帕染湿,黏糊糊的贴在脸上,说实话,这感觉一点也不好,但又莫名有种心安。 不用看,不用听,不用想……大脑被放得很空…… “小玉,别哭。” 男人的声线很低沉,比以往都要喑哑。 头顶传来安抚似的触感。 燕泽玉今日懒惰,并未束发,一头如墨青丝尽数披散在身后,男人似乎更靠近了些,指尖穿过缕缕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梳顺。 世界仿佛都退远,只余下两人。 安定又静谧。 燕泽玉从未与辛钤提起过,关于父皇母后悬挂曝晒与城门上的不瞑目的头颅,也从未说对于过大哥万箭穿身,尸首不明的愤懑。 但辛钤像是洞察人心的灵媒,亦或是潜入梦境的神明,将他在心底祈求过千万次的愿望实现。 叶涟告诉过他,乱葬岗也并非真正的乱,而是专门挖出的坑洞,用来填埋大晏俘虏尸首的。有专人看守,且以血下过诅咒。 要想从里面找到谁的尸体已是难如登天,更别提将尸首完整的带回埋葬。叶涟冒死也不过找到些类似父皇母后衣料的碎肉,以及大哥染血的剑穗。 辛钤虽贵为太子,可想从乱葬岗无声无息运出大晏皇帝皇后和太子的尸体也并非易事。 为他至此,燕泽玉怕是当牛做马也难以为报。 沉沉叹了口气,燕泽玉后知后觉——难怪辛钤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 手腕上细碎的冰凉的触感拉着燕泽玉回神。 辛钤动作不太熟练地将那串梅花给他戴上了,花瓣细腻的触感与男人指腹薄茧的厚重混合着,痒丝丝的。 但眼前遮挡的手帕仍旧没被取下,燕泽玉刚想伸手,手腕却被男人桎梏住,原本捋顺发丝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黑暗中,辛钤似乎正在靠近。 莫名的紧张让燕泽玉不自觉屏住呼吸,耳边‘砰砰砰’跳动的,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片刻后,额头传来一片柔软微温的触碰,连带着炽热的的鼻息。 转瞬即逝,却不容忽视。 作者有话说: sorry!这个吻太重要。改来改去,拖太晚了!
第41章 血海深仇 燕泽玉整整一天都未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回过神,以至于心中对返回中原的惊惶都黯淡了几分。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关于辛钤的思虑不知从哪天起,变得越来越多。 直到午后,看到金戈别别扭扭地传膳,燕泽玉才突然想起些什么。 “金戈,不是让你去请表哥吗?” “呃……”金戈迟疑,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只是挠头解释道:“叶公子他、他来过。” “来过?”燕泽玉疑惑道。 “嗯……叶公子在帘外看了半刻,便走了。”金戈尬红着脸。他没说,自己也是看到了那些画面的。 绸帕遮眼,男人揽着懵懂的少年,珍而重之地落下轻吻。 若非亲眼所见,金戈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他伺候了十几年的那位冷漠得不近人情、万事不入眼中的太子殿下吗? 燕泽玉还没从金戈的回答中反应过来,蹙着眉思索。 不应该啊?涟哥哥怎么会走呢? 除非…… 脑海中闪过那片人为制造出的令人心安的黑暗,也闪过那份额头上的细微触感。 燕泽玉脸上‘腾’地一下烧得绯红,手足无措慌乱间,手中银箸触碰到玉碗边沿,发出‘叮铃铃’阵阵脆响。 “表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燕泽玉语气颇有些急切。 “大抵……大抵是巳时来的。” 巳时…… 这不就是辛钤回来没多久吗?!叶涟肯定看到辛钤吻他了! 这个认知让少年瞬间陷入慌张。 怎么办、怎么办……这怎么解释啊! 燕泽玉恨不得找到一丝地缝钻下去,以此来逃避。半晌后,像是终于与这结果和解似的,他以手扶额叹了口气,吩咐金戈道: “金戈,你再帮我请下表哥吧。想来他也还未用膳,我等着。” 叶涟这次来得很快,片刻后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燕泽玉循声望去,只见叶涟掀开帐帘的力道不似从前温和,帘子剧烈晃动而后才落下。 叶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青年疾步走到燕泽玉面前,脚步骤停,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上至下,将他完全打量了一遍,确定他全须全尾后才在燕泽玉对面坐下。 顶着这份格外灼人的视线,燕泽玉莫名有些心虚,敛眉垂眸地望着桌上腾腾热气的膳食,嗫嚅道:“涟哥哥还未用膳吧?一起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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