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日未见,你们表兄弟之间肯定还有话要谈……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辛钤似笑非笑地扫了两人一眼,起身披上大氅。提步离开前,却忽然回眸盯了燕泽玉一瞬。 “厨子新做了栗子糕,我等会儿让金戈送来。” 语罢,辛钤转身出去,只余下帐帘微微晃动,寒气扰动泄了丝到室内,吹得燕泽玉裸露在外的脚踝阵阵凉意。 待脚步声渐远,燕泽玉才坐到了方才辛钤坐过的位置,半垂着眸。 叶涟犹如实质的目光正打量他,从头顶发丝到红绳缠绕的脚踝,一寸寸落下来。 那枚小巧玉铃铛雕刻精细,盈润剔透,明明上灯饰品,却偏偏系在少年脚踝。 红流苏、白玉品。 总让人浮想联翩那些烟花之地的芙蓉暖帐,糜烂红烛。 侮辱大于赏赐。 “他……” 叶涟抬眼飞快扫过燕泽玉的脸庞,沙哑干涸的嗓音在此顿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燕泽玉也沉默,偌大的帐里安静异常。安静得有些难堪。 叶涟到底是心疼燕泽玉,只是抿了抿干涩唇瓣: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唐突之举?” 唐突之举……? 那晚烛火摇曳光晕,散落满榻的棋子,脚踝被指腹摩擦是轻微的战栗……画面一一在燕泽玉脑海中浮现,思绪蹁跹又沉淀。 “没有。”燕泽玉最后只是摇头,短促地蹦出一句否定。 大抵是燕泽玉思忖的时间太长,这回答像是欲盖弥彰,透着心虚。 叶涟并不相信,但也没有拆穿。 燕泽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索性问起叶涟的喉咙,“涟哥哥……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从前清雅磁性如风拂面的嗓音,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苍老破碎的模样? 叶涟原本不想提起的,但燕泽玉既问了,他也有意让燕泽玉对北狄的恨更深些,滚了滚喉结,到底开了口。 “那些看押我的北狄狗弄伤的,用烧红的炭灰塞到我们嘴里,逼我们咽下去。岳丞相……就死在我身边。” 叶涟说得很轻松,只是在提起岳丞相时有些酸涩的停顿。他的声音很粗,像是气管中布满颗粒,摩擦发出的气音怪异荒诞。 燕泽玉没想到背后原因竟是如此,眼眶发酸,在听见叶涟轻声说‘不算大事,能活着,有机会报仇就好’时,连呼吸都在打颤。 叶涟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抹去少年眼尾的湿意,又拍拍对方肩膀。 他目光在室内巡回,扫过不远处墙上悬挂的金乌满弓和下方箭筒中满满登登插着的十支箭翎,眸子忽然沉了沉。 燕泽玉察觉到什么,抬眼正好看见叶涟颇为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那北狄狗一直如此吗?”如此目中无人,敢毫无防备单独留他们在有武器的帐内。 燕泽玉顺着叶涟的目光,视线在那重工弓箭上回寰片刻,点点头,压着喉咙酸涩,开口道: “箭筒里装的是辛萨研究出来的新箭头,之前我不小心听到、听到大哥在跟幕僚谈论,便注意了下。” 这就是夺去许多大晏士兵性命的毒箭…… 叶涟心情沉重,低声哀叹,却突然回过神来。 “他允许你碰箭?” 叶涟有些错愕,“他连我的身份都查得一清二楚,也应当知道你的……” 他和燕泽玉可是敌国的皇室残余,辛钤就不担心养虎为患?亦或是……当真觉得自己武力高强,无所畏惧? 他愈发看不透辛钤这个人了。 燕泽玉之前也有过同样的疑惑,只是那次练箭场上夺器刺杀未果,他就知道仅仅凭借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逃脱辛钤的控制。 “叶涟哥哥……我们怎么办?辛钤口中的合作……可以相信吗?” “我们现在没得选了。不相信也得相信……” 此话听着sang气,却也是摆在他们不可否认的事实。说白了,这情况比寄人篱下讨生活还糟糕。 “下棋时,辛钤跟我说,他的目标与我们的目标相差无几。我们的目标……自然是灭辛复晏,那他的呢?相差在哪儿,又相同在哪儿?” 燕泽玉垂眸思忖半刻,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念头一闪而过。 “或许……辛钤的目标是……辛萨现任可汗?” 叶涟定定地注视着与他相对而坐,蹙眉思索的燕泽玉,忽而笑了笑。 “八殿下,你比从前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码完啦!星星去睡啦~ 九月加更计划!每增加三千海星,加更一章~(明目张胆求投喂,啵啵啵~
第18章 灵蛇软鞭 待金戈将栗子糕端进帐时,叶涟面不改色与燕泽玉说起了北狄的雪景,左右不过些废话。 但金戈似乎并没有窥探偷听的打算。 只目不斜视地将色泽盈亮的栗子糕从食盒里端了出来,轻轻摆在了两人之间的小桌上。 “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趁热送来,希望玉公子喜欢。” 说罢便退了出去,透过帐帘下缝隙并未看到晃动人影。仿佛真的只是来送糕点。 栗子糕呈在瓷白的玉碟中,一块块堆成小山状,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儿,白雾袅袅,香甜醇厚的栗子香缭绕鼻尖。 “他怎么知道八殿下你喜欢吃栗子糕?” 叶涟盯着面前的小食,面色奇怪。 燕泽玉原本正拿起一块放到唇边,闻言,手上动作一滞,摇头。 “我没跟他说过我喜欢吃栗子糕。” 每次在叶涟面前说起有关辛钤的话题,燕泽玉总有些别扭,急于撇清关系与辛钤的关系,眼帘半垂着将糕点放了回去,解释:“大概就是个巧合吧。” 叶涟看着玉碟上金丝勾成的矜贵兰花图、细心摆盘制作的工艺,又看了眼抿着唇满脸别扭的少年,有些顾虑却也觉得好笑。 捏了一块栗子糕放到对方面前。 “吃吧。”叶涟浅淡笑了下。 燕泽玉一时间愣住,舌尖荡开栗子糕甜而不腻的醇香,少年愣愣看着叶涟嘴角的笑,盯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这似乎是,大晏国破后,他第一次看到叶涟露出这样轻松的笑。 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燕泽玉再看过去时已经归于平静。 “辛钤对八殿下……似乎不错?” 燕泽玉讪讪勾了勾唇,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在剑袖之下的手都快将衣料抠破,含糊其辞地嗯了几句将这个话茬子糊弄过去。 垂头敛眉的他并未注意到叶涟眼底的沉顿忧虑。 叶涟不可能一直呆在太子帐中,将一小块包裹着才逃过检查带进来的尖锐刀片递给燕泽玉后,嘱咐过几句便离开了。 燕泽玉望着微微晃动的帐帘出神,片刻后,也提步出去。 金戈竟就守在帐外,抱臂靠在草垛子上,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忽略掉帐中人的需求,也不会不小心偷听到谈话内容。 见他出来,金戈那双圆顿有神的眼很快望过来,立刻站直了身体,朝他微微躬身,“玉公子想去哪儿?” “我想找你们太子殿下。” 议事帐所个距离外观大小看上去竟与可汗帐相差无几,威严凛凛的竹黄色皮包,八人四对的弯刀卫兵来回巡逻着,严谨肃穆,若非是帐顶少了些朱璎宝饰点缀,燕泽玉还以为是到了那仇敌酣睡之地。 他和金戈被帐门外的侍卫拦下来,奴隶在北狄的地位很低、侍奉人的青楼楚馆之流更是地位最末,但金戈好歹是太子殿下面前露脸的奴隶,侍卫对他还算客气,没有太过为难。 但到了燕泽玉这儿,便不只是例行询问这么简单了。 “抬手,搜身!站过来点。” 燕泽玉被突然放大接近耳廓的声音震了震,视线收回来落到眼前的侍卫脸上,那双浑浊邪恶的眼睛盯得燕泽玉浑身难受,对方身上还传来许久未洗澡的汗臭味。 燕泽玉紧蹙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仿佛突然刺激到了从来都是被人恭敬对待的领头侍卫,弯刀自腰间抽出,亮白泛着银光的刀刃,折射的日光凑巧落到白刃,直直射向少年的眼瞳。 少年轻轻‘嘶’了声,抿着唇又往后退好几步,紧闭着眼复又睁开。眼前一片碎雪似的花白,揉了好几下,直到眼眶酸涩泛起湿意。 再抬眼时,金戈已经挡在刀前,健硕的大块头将少年完全挡在了身后。 金戈手上并未没拿什么武器,那领头侍卫大概也是看到这点,嗤笑一声便出言嘲讽: “低贱奴籍的下等人,不就是太子身边一条狗吗?只会龇牙咧嘴地犬吠,得意什么呢?听说……你带来这人是晏俘里南风馆的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我呸——!” 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皮鞭裹挟着疾风袭来,如飞速流窜的游蛇,恰好重重砸到那领头侍卫肩上,也不知是什么巧劲儿,鞭尾竟真似蛇尾一眼灵活,顺势围过那人的脖子绕了好几圈。 燕泽玉的视野被金戈挡住,并未瞧见一脸惊惶,捂住脖子的侍卫头头,却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了立于帐前,身姿挺拔,动作利落拉紧鞭柄的男人。 随着辛钤手臂肌肉微微鼓起,身边忽地一声响,似乎是重物倒在地上。 燕泽玉视线顺着鞭子,略微垂头,猛地撞上侍卫那双浑浊不堪的怒睁的眼睛,心底一惊。 刚才还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领头侍卫,此刻却像狗一样趴伏在雪地里,胡乱挣扎。矮短的脖子被皮鞭缠绕着不断收紧,额头青筋浮现着迸裂突出,而他颈处的勒命软鞭仍在不断收紧,他不得不死死扣住鞭子,口鼻张大,舌头外翻企图呼吸。 模样更像狗了。 辛钤不知为何,显得很不耐烦,在那人濒死时嫌恶松开了软鞭,把人甩到雪地里。黑沉着脸色让人将这个侍卫拖下去处理了。 那语气凉薄地像是踩死一只蚂蚁。 那人脸朝下被拖走,鼻血横流,拖拽痕迹混合着殷红血渍,一直延伸很远。 燕泽玉压下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抬头,忽地撞入辛钤那双深如幽井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辛钤神情冷淡,遥遥望过来,燕泽玉险些接不住这一眼。 金戈粗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玉公子,可以进去了。”燕泽玉偏头,金戈正给他使眼色。 燕泽玉勉强回神,呼了口气,提步跟着辛钤进了议事帐。 帐内炭火烧得很旺,热气扑面而来,少年犹豫片刻,将披在身上的红绒裘衣解了放到一边。 环顾四周,偌大的议事帐内竟只有他们两人,左侧薄帘后隐约是一排排高大厚重的书架,陈列着竹简、卷轴;右侧帘子后则是横竖固定的足足有半人高的九州地图。 再往内,矮桌被做成内置凹槽的样式,沙土构建出四海八荒的地形,起伏凹陷,山川河流,尽收眼底。
96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