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笼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包子的香味更是搅得胃里咕噜噜地叫嚣,再不吃上一口,今夜怕是再难忍过去了。 可是,她没钱。只好咽了咽口水,低头,转身要走。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一位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女孩儿转身,看清了对方。那是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一身碧色系的衣裙,头上一支银簪数朵头花,胭脂中的花香扑面而来,盖过了一旁包子摊的味道。 “饿了吗?给。”那女子从手上的油纸包中取出一个刚买的包子。 女孩儿犹豫着,没有动作。 那女子温柔地微微一笑:“吃吧,我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嗯,谢谢。”女孩儿接过暖和的包子,咬了一口,低头吃着,没有再说什么。 “小妹妹,现在住在哪里?”那女子柔声询问。 女孩儿只是轻轻摇头。自从爹爹他们不在了,她就无家可归了,辗转着在熟人家暂住过一段时间,可那又如何,那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这样啊。”女子用有些心疼的声音说着,“小妹妹如果不嫌弃,就来我住的地方吧。” “嗯?”女孩儿抬眸看了女子一眼,嘴里塞着包子所以没开口,但任谁都明白,她在问:你住在哪? “我叫碧螺,是红枫楼的舞娘。你若是嫌弃,不必勉强。”女子的话音有些自卑感。 红枫楼,是幽州的一处花街柳巷之地。即使碧螺自称舞娘,可有谁知道,她的身子是否还干净?入了那种地方的女子,或许注定是被看不起的了。 这会儿才是上午,是花街最冷清的时候。 女孩儿微微偏头,瞧着不远处小巷里红枫楼的牌匾,忽地低头,大口把包子往嘴里塞,吃得急得仿佛不一口吞完就会被别人抢走一般。 “啊,你慢点儿吃。没关系的,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要回来的。”碧螺生怕这小妹妹把自己噎死。 女孩儿却在吃干抹净之后,朝碧螺伸出一根手指,在碧螺愣神的时候开口:“再来一个包子。” “啊?”碧螺一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再来一个包子,我跟你走。”女孩儿一脸认真地抬头看着碧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着什么扑汤蹈火在所不辞,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话呢。 “不会后悔?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碧螺将包子递到了女孩儿手上,却有些后悔自己提出的邀请了。 “嗯,不后悔。”女孩儿一边咬着包子,一边自个儿向着红枫楼走去,“只要碧螺姐姐肯赏我一口吃的,再给件衣服穿,我可以给姐姐当丫鬟。” 看着女孩儿踏入红枫楼的背影,碧螺生出了几分内疚。她已然被无形的枷锁困在了这个地方,明明没有救人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滥发善心呢?那么年幼的小女孩,如何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所谓的选择,怎么看都像是她欺骗了她。 “哎哟,碧螺啊,你跑哪里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好好休息,影响了发挥,输了比试可怎么办?”红枫楼的老鸨一看见碧螺,就马上又拉又推地把人往房间里赶。 “花妈妈,刚才那个小女孩……”碧螺想说,把人安排到后厨去,安全些,话却被打断了。 “放心放心,洗干净了给你当丫鬟,和小遥一样对吧?保证别人一根手指也碰不到她。”老鸨也不给碧螺解释的机会,一下子将人推回了房间,“你就好好休息,好好准备今晚的花魁选秀,别的事过了今晚再说。” 小遥,是碧螺五年前捡回来的另一个小女孩,那年小遥十四岁。小遥也是因为战乱而成了孤儿,独自流浪了五年,随着渐渐接近及笄的年龄,流浪汉们看她的眼神也逐渐危险起来,终于趁着一个夜晚对她下手了。初经人事就被那么多人如此粗暴对待,她伤痕累累地昏死在小巷里,淋了雨,发了烧,几乎濒死的时候,感觉到了一柄浅青油纸伞替她遮了雨。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就置身红枫楼,成了碧螺的贴身丫鬟了。 此时,小遥正穿过红枫楼飘着香甜气味的走廊,推开浴池的门,将一套衣服端了进去。“听说小姐救了你,以后咱们就算是姐妹了。” 正在浴池里舒服地泡着的女孩儿,听见开门声,立刻把自己往水下藏了藏。随后才回头打量来人,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子,一袭粉衣,相貌属于清秀那一款。 许是没听见回答,小遥放下了衣服,偷偷一笑:“这么害羞呀,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好啦好啦,我出去,你自己换好出来。” 待到浴池的门合上,女孩儿才从水里出来。身上的泥灰早已洗净,头发也梳洗了一番,只是不知为何,脸上的妆容被小心翼翼地避开,丝毫没有被水弄花。 小遥带来的这身衣服,是同她身上那件一个款式的。以粉色为主,只是外层的纱上用金线绣了花,虽然乍一看并不起眼,但细看还是能感觉到这烟花之地的奢靡之气,就连小小的丫鬟,都能穿这么精致的衣服。 出了浴池,女孩儿便被告知,今晚是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选花魁,可不只是红枫楼自己人比,而是全幽州城所有的花楼都参加的。因为上一年的花魁是红枫楼的碧螺,所以今年花魁选拔的会场就在红枫楼。各家都有好看的姑娘要来“踢馆”,而碧螺则要和她们比试相貌和才艺,至于胜负,则由客人来判。 因此,今天她们是绝对不能去打扰碧螺的,若是因为她们让碧螺输了今晚的比试,花妈妈定是要让她们少层皮的。 见不到碧螺,女孩儿也并不介意,只是跟着小遥回了房间。在这红枫楼里,也就花魁的丫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了。女孩儿问小遥要了些布料,也不说做什么,只管自顾自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这一做就是一整天,直到楼下的丝竹声将她惊醒,天色早已全黑,楼内灯火通明,小遥早就离开了房间去帮碧螺梳妆打扮了。 女孩儿穿上改了一天的衣服,披上披帛,对着铜镜自己梳了个端庄的发型,又取出一直贴身藏着的胭脂和金粉补了妆。镜中容颜,加之改后显得优雅的衣裙,再带一抹浅笑,竟有些贵气逼人。 当她走出房间的时候,楼下大堂中的比试正在进行。她听说,往年的花魁都是妖艳型的,许是客人看腻了浓妆艳抹身法妖娆的类型,去年碧螺一身浅青,淡雅清新的造型一举夺得花魁。 而今年,台上台下来“踢馆”的女子们,大多身着浅色衣裙,就连发型都是清纯款的。似乎是觉得现在的客人们喜欢这种风格,却不懂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这花魁的比试没有什么规则束缚,想比什么都行,想什么时候上台把台上的人比下去都行。 于是,台上那个青衣女子的古筝还没弹多久,场上突然响起了一声琵琶拨弦声,随后又是一声,突然从二楼的走廊上飘落无数桃花花瓣一般的粉色小布片。 一个身着桃色衣衫的女子,攀着楼中垂挂的丝绸,从楼上缓缓划下来。一边下落,一边还勾着丝绸做出些撩人的动作。 待落了地,那赤着的白嫩玉足脚尖踮着,旋出几个舞步,竟直接将外衫甩了,露出里边薄薄一层纱质衣服,竟感觉和没有差不多。 楼上,她的同伴弹着琵琶,让她翩翩起舞,也彻底扰乱了那弹古筝的女子。 这些女子们都知道,去年碧螺就是靠古筝取胜的,今夜不知多少人想要效仿。但这一刻,看着被这个桃衣女推向高潮的气氛,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失策了。 “铮”碧螺拨响了古筝,她也知道,若是不能在这里盖过桃衣女的风头,她就输了。 琵琶揍着温柔乡的呢喃,舞步跳出香甜的旖旎。 任凭碧螺费尽了心里,也无法凭借古筝翻盘。停下了拨弦的手,闭目平复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以好看的姿态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调整了姿势,双手再次放在弦上。 她还有最后一支曲子。 红枫楼还有最后一支曲子。 那是曾经绯辞所创的舞曲《惊鸿》,“绯辞一舞,名动天下”,说的就是这支《惊鸿》。只可惜,自从绯辞离开之后,数十年来再无人能跳出那番韵味,那种集英姿与华美于一身的韵味。舞虽然失传了,但这支曲子作为红枫楼的巅峰之作,一直流传至今。 ----
第19章 芳菲传2 《惊鸿》调起,那份隐隐透出的刚毅之意,终于对琵琶造成了几分影响,但对方并没有惊慌失措,继续着演奏,甚至微微改变了曲调,桃衣女也改变了舞步,竟是要把《惊鸿》也利用上。 突然,台上垂着的丝绸再次荡漾起来,台下的看客发出一阵阵惊呼。 一直在三楼走廊里看着下边比试的女孩儿,不知何时,不知用了什么方式,竟然顺着丝绸滑落到了台上,落地时顺着轻旋的舞步一甩披帛,似是无意地将那桃衣女遮挡,自己轻巧地取而代之站到了舞台中央。 衣服虽然改过,但布料终究并不惊艳。 女孩儿轻轻攥着披帛,翩然起舞。这一舞,不似桃衣女那般美艳撩人,反而透着一种疏离清冷孤傲的美感,却与碧螺弹奏的《惊鸿》无比合拍。 曲调微变,女孩儿带着浅笑,自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哗”地甩开,合着调子便是一段扇舞。 鹅黄色的扇骨,扇面画着芳草鲜美彩蝶纷飞。一点一展,透着几分英气,仿佛手中的不是扇子,而是剑。一颦一笑,却摄人心魄,让人沉醉于舞蹈中,只记得美,注意不到台上的女孩儿才十二岁。 “哗”曲到高潮,女孩儿收拢折扇,脚下步子旋转着,手中折扇舞出了数个动作。客人几乎跟不上她的动作,但只觉惊艳。 高潮处,红枫楼里突然响起了笛声,是小遥在楼上吹响了长笛。只因这支《惊鸿》的高潮,本就是需要“折柳笛”的伴奏才完美的。“折柳”与“绯辞”,从来是分不开的两个名字,就像江湖中人提起“清辞”必然会提到“幽昙”一般。 如今,没有“折柳笛”,但小遥的笛声也能将遗憾弥补一二。 一曲终了,女孩儿一个完美的收势,自舞台中央微微抬头,含笑扫过台下众人。 那桃衣女和琵琶都早在不知道何时退场了,楼中寂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老鸨极有眼力见地冲上台,举起女孩儿的手,大声宣布:“感谢各位捧场,今年的花魁就是红枫楼的……芳菲姑娘!” 老鸨自然不知道这女孩儿的名字,但青楼也不需要真名。她在宣布的时候瞄到了女孩儿手中的折扇,第一根扇骨上刻着“芳菲”二字,这自然是折扇的名字,但从此就可以是这个女孩儿的称呼。 于是,女孩儿就被命名为“芳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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