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等不到,就是最好的。 然而第三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常李冒着风雪回来了。 第三场雪下得很大很大,屋檐被盖了厚厚的一层,常李顶着最大的一场雪,回来了。 许岸生架着火炉,靠在屋里的门前,屋里黑漆漆的,屋外银白一片。 许岸生静静地靠在这黑与白的窗口,辉辉长得很大了,躺在他的脚边打盹。 风铃就是这时候响的。 许岸生直起了身子,他轻声问:“是来买药的吗?” 常李快步走进去,临到门口,又退了两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白霜与积雪,他的样子狼狈极了,他笑着蹲在了许岸生身前:“买药,我自己带的,给我家里那个看不见的媳妇买去。” 许岸生也笑了:“你有药,还来我这里买。” 常李将药草从胸前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放在许岸生手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笑道:“我这不是想炫耀我家里有个媳妇在等我回来吗。快去把药熬了吧。” 许岸生咧开了白牙,笑得眼带子都有些湿润,他说:“好,你等一等,等一等。” 许岸生起身,拿着药草进了棚子里。 常李笑了笑,嘬嘬嘬地逗辉辉,非要将它闹醒不可。 许岸生的药熬得慢极了,他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常李已经和辉辉大闹了三百回合。 他端着两碗深褐色的汤药,放在了桌子上。 常李于是放过了辉辉,到了桌前:“怎么还有我的份?” “我用不了这么多,你舟车劳顿,补补身子……”许岸生道,“这药草,未必能治好我的眼睛,我全喝了也是浪费。” “那好,”常李道,却将两碗都拿了过去,“我去换个衣服,雪都化在了身上,我穿着不舒坦,这药我先放在灶上热着。” 许岸生攥住了衣角,半晌才笑道:“好。” 今日,他们一个比一个慢,等常李再端着这两碗药出来时,雪已经下过一阵,停过一阵,现在又慢慢下起来了。 常李将药一碗放在许岸生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带着笑意道:“我在外面听说,成亲要喝合卺酒的,我们没喝过,今日算不算补回来。” “算、算的。”许岸生喘着气,有些咳嗽起来,“算的。” “没事,没事。”常李过来轻轻给许岸生顺背。 “……”许岸生一把抱住了常李。 “……”常李顿了顿,回抱了他,笑道,“那就先抱一会儿,回来之后还没抱过,先抱一会儿。” 许岸生抱着常李不肯撒手,仿佛一松手,常李就要跟门外的雪一起落下来,然后化去了。 他们就这么抱了许久,最后还是常李轻轻推开了许岸生,轻道:“好了,再抱下去,药就凉了。” “……好。”许岸生应着,却拽住了常李的衣袖。 常李无法,只得笑笑,自己端了药坐在许岸生旁边,跟他肩靠着肩。 他端起药,递给许岸生,又塞给他一个蜜饯,浅浅碰了碰杯:“喝吧,我听人说有一点点苦,只有一点。” 于是许岸生一仰而尽。 常李看着他,笑了笑,按住了发抖的手,也一仰而尽。 他喝完了药,靠着许岸生,同他耳语:“你知道吗,我刚跑出去的时候不识字,就找人念给我听,我都背下来啦。 “还挺好背的。 “但是却很难找。 “北边下雪……下雪比这里……早。” 常李的头开始昏昏沉沉,他的心狂跳,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他靠在许岸生怀里,攥紧了许岸生的衣袖,努力笑道:“我那时候,走得太急了,没看仔细,你替我去看看……” 许岸生的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了,他抱紧了常李,哑声道:“我们去看,我们去看……” “你之前说这世界很好,可能果真如此,你以后……咳咳……” 常李喃喃着,看着许岸生的眼睛。 以前他想,他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双眼睛为他流泪,现在真的有了,他却只觉得心疼。 常李感受到许岸生在发抖,他扯起了嘴角,轻轻给许岸生拍背:“别怕,别怕,别……咳咳……” 他支起最后一点力气,把许岸生的眼带子拉了下来,他摸着许岸生的眼睛,笑道:“很快,很快就好了,不要怕,不要哭……咳咳,笑……咳…… 常李的眼神慢慢涣散:“……我想过,是不是骗我……但是,但是我好想,跟你一起,看看日出……” “阿来——!” 许岸生咳得喉咙也疼,心也疼,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许岸生明白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连夜赶来,他冒着风雪,他来见他的爱人…… 他来赴死。 许岸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药的苦味在他口中发涩。 他呜咽着呢喃:“我来陪你,等等我,我马上就……” 他陡然停住了话音,他茫然地抬头,他流着泪等待着意识消弭,却就在这浑浑噩噩之间,绝望地感受到了一线光明。 …… 那一天是那年的第三场雪,下得飘飘扬扬。 那一天,小瞎子终于实现了愿望,他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自己的爱人死在了自己怀里。 ---- 喜欢be或者觉得常李无法被原谅的bb看到这里就可以啦!感谢你的观看与陪伴!你的阅读激励我完成了这个故事! (当然喜欢be的bb也可以继续把下一章当岸生的幻想来看?我不写OE啦因为我自己不爱看啦) 我始终认为常李只有死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两条路可以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明白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感谢艾泽拉斯,夜千离lyta,cmxcmx草莓的咸鱼!!
第60章 60.尾声2(先看尾声1先看尾声1先看尾声1) 许多年后,某个刚刚经历过瘟疫的小镇,街边。 “生哥哥!!跟你一起的那个又在痛得叫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找到了许岸生。 许岸生摸了摸女孩的头,给了她一个蜜饯:“别理他,他卖惨。” 小女孩接了蜜饯,也不走,支支吾吾道:“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疼……” “……他应该受着的。”许岸生头也不抬道,“他苦过了痛过了,丫丫的娘亲吃的时候就不苦不疼了,还保证能治好,丫丫说好不好?” 丫丫眨了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笑道:“好!” 她把蜜饯还给了许岸生:“那生哥哥你把这个蜜饯给他吧。” “好,”许岸生笑着又在丫丫头上揉了两把,“丫丫真乖,去玩跟辉辉吧!” 于是小姑娘蹦蹦跳跳着跑开了。 待丫丫走远了,叹了口气,停下了手上碾药的工作,站了起来,拿着蜜饯向里屋走去。 “丫丫给你蜜饯。”许岸生把蜜饯喂给了床上的人。 常李乖乖吃下,笑道:“还是丫丫知道心疼哥哥。” 许岸生没理他,只道:“这一批应当喝起来没那么大反应了,你是真的很疼?你别给我乱反应。” “唔……”常李咬碎了蜜饯,甜味在嘴里化开,他却诉苦道,“还好,没有之前白弄村喝的那个疼,那个喝了全身发热,还苦!” “他们那里那个病比较严重,当然要下猛药。”许岸生拍了拍常李,“唉,你要是以后病得多了药吃多了,轻易染不上他们的病可怎么办……” 常李瞪大了眼睛:“哇,你一开始还会安慰我说辛苦了!没想到现在……” “现在你也辛苦了。”许岸生捏了捏常李的脸,“唔……我看你状态还不错,这药应该能用。” 常李咂嘴:“……好无情。” 许岸生习以为常:“你还是想着多救几个人吧。” “是是是——” 常李盯了一会儿许岸生,忽然正色道:“寨子怎么样了?”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许岸生道,“打听到了。陈子都父母支持他去念了书,金榜题名回泸州做官,把寨子剿了,跟你们勾结的那个小官也下马了……我和王婶替你办了葬礼之后就把地图给他们了,看样子应该是用上了,还是很顺利,至于你那两个……” 常李打断了他:“好。” “那时我同王婶说是两个人,她一进来看你没气了我还在哭吓了一跳!你呀!我根本就对那药没有……”许岸生一顿,又捏了捏他,“快好起来!这里差不多了,我们要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了。” 常李点头:“好!” “你好好休息。” 许岸生起身要走,被常李一把拉住,常李拽着他的袖子摇啊摇:“我一天到晚都在休息,我觉得我已经休息够了,我觉得可以换一种休息方……” “太好了,”许岸生把衣袖抽出,“休息好了我去改改配方给你吃下一批。” “啊疼,好疼,”常李捂着胸口在床上打滚,“这里疼,疼疼疼疼。” 许岸生眨了眨眼:“冯叔家的床,你再滚我们就得留下来还债了。” 常李躺平:“啊……怎么会这样……” 许岸生终于忍不住笑了,又扔给他一个蜜饯。 这样就好,就这样吧。 带走他,约束他,慢慢教他,同他赎罪。 他陪他作了一次恶,保住了他一条性命,那从此,他便陪他一路向善吧。 ---- 先看尾声1先看尾声1先看尾声1!是连着的!!//希望大家还记得前面有提到过岸生很有制药的天赋。//另外这是很多年之后了,他们两个的性格都要更……开朗一点?
第61章 番外一·如意(一) 常老头子一生有过无数个女人,常宏的娘是这些女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她爹是个穷书生,刚考上秀才,却因赶路落下病根,就这么病死了,常宏的娘卖身葬父被常老头买了回去,常老头很是注意过她一阵子,因为在他那些粗壮黝黑的女人里面,常宏的娘白净、纤细,甚至还带着点书卷气。 这个纤细的女人在常老头子的“特别关心”下愈发消瘦,偏偏她身上越多愁怨,常老头子越觉得她不同,越是注意她,终于在某个秋夜,她艰难地生下了常宏,随后结束了她清苦的一生。 常老头子惋惜了三天,喝了三天酒,苦思冥想,茅塞顿开,大彻大悟,悟出还是粗壮的女人好。 于是常宏的娘成了常老头子的女人里唯一一个称得上“瘦弱”的,而这两个字也随着常宏他娘的死被传到了常宏头上,成为了除开一本诗集以外,他娘留给他唯一的遗产。 常宏也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个“小白脸”。 而寨子里的男人,长得越漂亮,越遭人恶心。 常宏的成长过程称得上坎坷,这种坎坷磨硬了他的拳头,十五岁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扒下他的裤子叫他“娘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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