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算不得安静,因为除夕夜,正是放炮的好时候。噼里啪啦吵得程素月都醒了,她睁开眼睛,想说话,感觉喉咙像火烧裂开一样疼,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使劲!”阿宁赶忙在旁压住她,“程姑娘,你的嗓子受伤很严重,得好好缓上一阵子。” 程素月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还有力气,方才松了口气,在脊椎被绞紧的刹那,她险些以为自己哪怕再有余生,也得躺着度过。 她又扭头看向床边的梁戍。 “倘若没有什么立刻就要说的情报,便好好躺着休息。”梁戍放缓声调,“别多想。” 程素月点点头,张着嘴,让柳弦安继续替自己上药。打打杀杀,伤的伤,逃的逃,这个除夕夜过得可着实不怎么样。直到天快亮时,柳弦安才从房中出来,站在院中活动着酸痛的筋骨,活动完后,径直向梁戍住处走。 阿宁:“……” 我就知道。 梁戍也未歇下,他伸出手,接住朝自己疾步走来的人,在怀里搂了会儿,才问:“阿月怎么样了?” “脖颈处的伤有些严重,不过性命无虞,慢慢能养回来。”柳弦安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阿宁快手快脚地烧好热水,又点燃安神香。这回是茶香混着茉莉的气息,梁戍道:“很好闻。” “是我按照古法配的。”柳弦安道,“据说历代宫廷美人都喜欢。” 他伸出手,替梁戍按揉着太阳穴:“睡吧。” 梁戍却握住他的手腕:“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柳弦安往上靠了靠,将他的头整个搂进自己怀中,还拍了拍。 梁戍哭笑不得:“挑瓜呢?” “嘘,别说话。” “……” 床帐随着风轻轻摆,梁戍听他的话,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带着满身疲累闭上眼睛,旋即陷进了一片清苦香气中。 凤小金也将乌蒙云悠拖回了住处。 刘恒畅正在房中配药,听到动静后出门一看,着实受惊不浅。乌蒙云悠的伤在致命处,另几名巫医不敢懈怠,将他七手八脚地抬回床上。刘恒畅则是扶起凤小金回房,试过脉后,皱眉道:“旧伤本就未调养好,这又……还是先躺下吧。” 他一边替他宽去血衣,一边又试探着问:“是梁戍所为?” “是。”凤小金将面具摘到一旁,露出苍白无血色的脸,嗓音嘶哑道,“他还真是有仇必报,而且是当场就报。我伤了他的手下,他就在同一时间,险些打断了我的喉咙。” “咽喉的伤倒不重。”刘恒畅道,“往后几天得吃软烂的肉泥豆腐与粥汤面条。” “豆腐。”凤小金突然笑了一声,有些瘆人的那种惨笑。刘恒畅心中不解,豆腐有何可笑,便继续小心套话,“凤公子不爱吃?” “闻着恶心。”凤小金靠在床头,“豆子的腥味,你们难道不觉得恶心吗?那种粘稠的液体,流在地上,引得苍蝇纷纷往上飞。” 一句话,说得刘恒畅也食欲全无。凤小金却像是被这段回忆所牵引,“我吃了许多豆腐,卖不出去的,馊了的,也做过许多豆腐,在寒冬腊月,和牲口一起推着那扇巨大的石磨。” 刘恒畅听得有些激动,倒不是激动磨豆腐,而是激动这位白福教上下公认最神秘的高手,终于肯开口提及往事,他屏住呼吸,不敢多说一个字。凤小金却已不愿再多言了,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打开一瓶嗅盐,竭力想使自己从浓而不散的腥臭味中抽离。 刘恒畅及时替他往嗅盐中加了几滴清凉脑油:“我以为凤公子自幼就是跟在教主手下。” 凤小金闭起眼睛,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教主应当很快就会来了,他不会允许云悠在这种时候受伤,定会全力救治。” “哥!”话音刚落,院中就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嗓音。刘恒畅回头看向窗外,跟在乌蒙云乐身后的,还有另一名黑衣中年男子,正是朝廷缉拿的第一要犯,白福教总教主。 …… 除夕过后,又是初一初二初三不间歇地走亲戚,一眨眼,年就溜到了尾巴。 梁戍一行人已经回到了渡鸦城中。宋长生按时服用柳弦安开出的汤药,身体状况勉强能算平稳,但脸颊上那半寸被乌蒙云乐指甲划破的伤痕却总不见好,而且隐隐还有蓝色的纹路自皮肤下蔓延,如同一株正在发芽的花。 高林看得直皱眉:“这是什么鬼东西。” 柳弦安摇头:“不知道,我先前问过大哥,他也不知道。” 高林心想,那这铸剑师不是死定了? 梁戍轻问:“一点都不知道?” 柳弦安答,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毒,比能置人于死地的毒更令人恐惧,因为难保什么时候宋长生就疯了,又或者干脆被蛊虫啃空了脑髓。 梁戍揽住他的肩膀:“能不能想出个办法?” 柳弦安不假思索,那也能。 高林听得肃然起敬。 不知道也能有办法,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神医吗?
第86章 冬日里的太阳照着小院, 刘恒畅将药草晒干后,就坐在台阶上,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炸豆腐蘸着椒盐吃, 一边吃, 一边留神着后头的动静。没过一阵, 果然有脚步声传来,在屋门被推开的一瞬间, 他赶忙把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嘴里,又将油纸包匆匆揉拢,站起来打招呼:“凤公子。” 一开口, 一股浓厚的椒盐豆腥味。刘恒畅看起来有些尴尬, 凤小金坐在石凳上:“不必紧张, 我只是自己不吃, 并不是不许别人吃。” “是,是。”刘恒畅将剩下的油炸豆腐果放到一旁,“先前云悠公子总说这家的石磨豆腐好吃, 今日我恰好要去买药,路过店铺,就顺手买了一包。” 凤小金从袖中取出嗅盐, 看起来的确是对豆腐的味道厌恶极了,刘恒畅识趣地收拾完桌子, 又在厨房里漱了两三遍口,方才回到院中。他是存了心要套话的,现在气氛既已烘托得差不多了, 便拐弯抹角往主题里带, 试探道:“凤公子倘若有什么陈旧心结,不妨试着说出来, 我或许能治,总比一直压在心里要强。” “不算心结,只是单纯的恶心而已。”凤小金合上嗅盐,眉头微皱,“我是在一家豆腐坊中长大的,从我记事起,生活里就到处都是这种浓而不散的豆腐腥臭味,我娘……”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刘恒畅旋即紧张地心提起来,生怕对方又就此扼断话头。 幸好,凤小金仍继续道:“镇上的人都说我娘是大美人,我却一直不懂,她一天到晚用一块布巾遮住头发,拖着病躯洗豆子、磨豆子,身上消瘦得不见一点肉了,脸白唇也白,怎么还能被称之为美人。在那时的我眼中,左邻右舍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要比她穿得更鲜亮,活得更光彩。” 刘恒畅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凤公子如此厌恶豆味,幼子寡母……这营生需要力气,该是由男人去做的。” “这营生并不是她挑的,是她男人挑的,她是带着我嫁给了一个豆腐佬。”凤小金淡淡道,“后来,我把那个男人给杀了。” 刘恒畅吃惊:“啊?” 凤小金说,那是他该死。 “杀人的时候,我只有八岁。” 却已经受了足足五年的虐待。那个豆腐佬既丑陋又窝囊,家里穷得叮当响,偏偏酗酒好赌,在外头输了钱,回来只问媳妇讨要,不给就打,打得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在寒冬腊月里痛哭。 “那间脏乱的豆腐坊,本来是没什么生意的,但有许多男人,还是愿意到我家买豆腐,一年的收入竟然能称得上不错。镇上的女人因此记恨我娘,见了面就骂她,可笑的是,那豆腐佬竟然也骂她。” 骂的内容无外乎是裤裆里那点事,将各种难听肮脏的话说了个遍,命里苦得简直见不到一丁点甜。凤小金道:“在我八岁那年,我娘得了一场大病,没有挺过去,走了。在临终时,她哭得很伤心,担心我往后的生活,但我却不伤心,我替她高兴,高兴她终于不必再过那种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我是笑着将我娘下葬的。” 下葬后的第二天,他就用早已攒好的蒙汗药,加在酒里,将豆腐佬迷晕了。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在了深山老林的树上,先是破口大骂,后来就开始央求我,如狗一样。” “求也没用,我记得他打我娘的每一鞭子。” “我还是杀了他。” 将嘴严严实实堵了,用同样的鞭子,一鞭一鞭地还回去,只是可惜,没还完呢,人就已经死了,死得血肉模糊污秽不堪,像在红曲米里浸泡过的一团烂豆渣。 凤小金讲完这段往事,又道:“说说看,这心结,你可有本事替我解?” 刘恒畅汗颜:“……我原以为自己的童年已经够苦了,甚至还曾一度羡慕凤公子,以为公子也同云悠、云乐两位小主人一样,是被教主精心照顾长大的,从没想过,竟然还有这在外流落的辛苦八年。” 凤小金道:“不止八年。” 刘恒畅顺势接话:“难道在杀了那豆腐佬后,凤公子仍未遇到教主?” 凤小金看他:“你今日似乎对我的往事很感兴趣。” 刘恒畅大方承认:“也不止今日,只是今日才有机会问,好不容易凤公子愿意同我多说几句。” 凤小金难得一笑,一笑,眼睛就更像狐狸,魅而上挑,确实是一顶一漂亮的形状,就连在白鹤山庄里见惯了美人的刘恒畅,心里也难免一惊。 “去看看云悠吧,那些巫医,比不上你一半的本事。”凤小金晒够了太阳,撑着站起来。 刘恒畅面露难色:“可是教主说了,除了他与巫医,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就会没命。” 凤小金摇头:“不必理会,我带你去。” …… 渡鸦城里,是没有正月十五闹花灯的,也不吃芝麻元宵,但热闹还是挺热闹。 柳弦安带着阿宁,在街上到处逛,没易容。阿宁从小摊子上买了个面具,举过来道:“画得有几分像王爷。” “哪里像王爷了。”柳弦安完全不认同,“王爷要比这面具好看九万倍。” 阿宁已经习惯了自家公子的无脑的吹捧,将面具戴在他脸上:“九万倍就九万倍吧。” 柳弦安试图躲避:“不戴,我看不清路。” “前面是个大集,人正多呢,公子不将脸遮住,又要引来一群人追着看。”阿宁坚持。 柳弦安只好听话戴着。 两人是出来替柳南愿买礼物的,正月十五,柳三小姐的生辰,虽然不能当面祝贺,还是得将礼准时备好。集市上花花绿绿的东西不少,但柳弦安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什么特别好看的,或者特别有意思的。最后还是阿宁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眼尖道:“那边有个首饰摊子,像是生意还不错!”
140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