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教主的解药,我甚至走不出这片深林,又何必管我有没有救人之念。”凤小金站在原地,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累了。” “好。”木辙在桌上放下一个瓷瓶,“这是三天的解药,好好休息。还有一件事,云悠并不知道阿乐已经失踪,他眼下有伤未愈,我的意思,还是少受些刺激为好,否则怕是又要吵着用绣伤蛛娘缝合伤口,再冲出去找人。” 凤小金道:“我当你会第一时间唆使他卖命。” 木辙一笑:“但你想来不会答应,你不答应,我就会考虑放过他。” 他转身向外走去:“所以为了云悠,阿凤,你最好乖一些,就像你娘那样乖巧。” 凤小金微微闭了闭眼睛,伸手拿起桌上解药,也转身回了房间。 一片红色衣摆飘下院墙,疾步跟在了木辙身后。南洋女子咯咯笑道:“原来木教主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竟心甘情愿白养着这绝世高手,不让他为圣教做事,实在可惜,依我来说,或许那位凤公子,能有本事将圣女找回来呢。” “那也不必,他不需做任何事。”木辙道,“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他已经失去过第一次,绝不会再失去第二次。最近也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即将直取王城内心激动,所以才会越发迫切地想要与年轻时的恋人时时相守,总之他无法接受任何失去面具下那张脸的可能,哪怕代价是牺牲苦心经营数年的圣女。 “开个价吧。”木辙说。 南洋女子又掩着嘴笑了起来:“那我可得好好算上一算,万不能比我家岛主更少。” 说话间,用的已是乌蒙云乐的语调。 十面谷中,柳弦安问:“她今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柳弦澈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所以始终不肯吃我的药。” “可她的指甲已经变成了黑色。” “她仅仅觉得黑色的指甲不够美。” 柳弦安叹了一声:“生死有命。” 他脑海中有三千大道,按理来说随时随地都能扯出一篇大道理,但这阵却完全不知要如何开口,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想要将一个人的固有三观重新打碎塑造,谈何容易,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该从何处起头。 柳弦澈第一次没有呵斥弟弟不可犯懒,眼下军中实在有太多事情要忙,每一件都要比与乌蒙云乐谈心更为重要。他问:“阿愿那头怎么样了?” “王爷已经派出三拨人马去保护她了,还有御前侍卫,安全问题不必担心。”柳弦安道,“而且我看她应当也玩得挺高兴,否则不会连封信都记不起给我们写。” 柳弦澈这还是生平头一回,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一丝兄长的挂念与抱怨,一时又新鲜,又觉得有趣,伸手拍弟弟的肩膀,邀道:“晚上来与大哥下盘棋。” 柳弦安摆摆手拒绝:“但我还有事。” “何事?” “想睡会儿。” 柳弦澈:“……” 柳弦安感受着哥哥突如其来的低沉,不自觉站直身体,那下一盘也行。 棋盘是柳弦澈自带的,这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小厮迅速替两位公子沏好了香茶,燃起了熏香,还不知从何处端来了几盆花,尽量在这铁血营地中,装点出一方文雅清静的花荫。 气氛很到位。 但就是柳二公子的下棋方式不太到位,他是不怎么需要思考的,往往是柳弦澈凝神半天,轻轻落下一子,紧接着棋盘上就会“啪”一声,落下不同颜色的另一子,手法之急迫,宛如着急要去谁家吃席,又好似要赶着跑茅房。 柳弦澈初时以为他又在胡乱敷衍,赶紧下完,好赶紧结束,所以有意压着时间,慢慢磨他的性子,结果一磨二磨,磨丢自己一条大龙,输了个溃不成军。 两旁站着的小厮:“欸?” 柳弦安道:“我赢了。” 柳弦澈面无表情:“再下一局。” 柳弦安笑容僵了一僵,想了想,询问:“是直到大哥下赢了,我才能走吗?如果是这样,那下一盘的速度能更快一点。” 柳弦澈:“……” 最后柳二公子还是跑路了,并没有挨戒尺。梁戍原本正靠在外头一棵高树上吹风休息,余光瞥见心上人这一路脚步还挺溜,便跳下来伸开手臂,将人准确接到怀中,稀奇地问道:“听说你在下棋,我还想着在这里等一阵,怎么反倒自己风风火火跑出来了?” “因为已经下完了。” “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所以才要快点跑,否则大哥要拉着我继续,他下棋速度很慢的。” 而懒蛋已经不想继续了,他累了,又坐得浑身难受。回到住处之后,趴在软塌上指着自己,这里酸,那里也酸。 梁戍洗干净手,一寸一寸地帮他按过去:“腰酸腿酸也就罢了,怎么手指头也酸?” “要拿棋子的嘛。”有理有据得很。 梁戍点头:“有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庄主:头好昏。
第119章 柳弦安被按得直发困, 趴在软塌上看着窗口落下的几只粉蝶,梁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军中这几日的蝴蝶, 是越来越多了。” “嗯。”柳弦安懒懒答了一句, “往后还会更多, 若是阿愿在就好了,她最喜欢蝴蝶。” 西南蝴蝶多, 并不算奇事,大多数人都这么想,袁彧亦不例外。他拄着拐杖, 顶着苦宥的面庞, 在大营里不停游走穿梭。高林跟在一旁, 口中叫苦不迭, 你这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怎么体力竟如此之好,是要将方圆百十里都用脚丈量一遍不成, 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袁彧自不会理他的喋喋不休,他继续踩过湿泞的土地,透过遮眼的银纱, 看着月影之下,正在草丛树荫间高低翩跹的白蝶, 他以为自己成功引来了毒蛊,但其实全是白鹤山庄弟子用花蜜招来的粉蝶,二者样子大致相同, 绕是有一些细微区别, 在夜色与银纱的干扰下,几乎等于无。 再加上高林还要时不时地抱怨两句头晕腿软, 沿途偶尔遇到几名兵士,也因为湿重咳嗽要去医馆求诊,更像极了毒瘟即将蔓延的前兆,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在照着袁彧的戏本走。 而随着出现症状的兵士越来越多,这一带清热解毒的药材需求量也大涨,药材商在送药时,往往都要关切问一两句,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不过倒没引起恐慌——毕竟西南湿气重,瘴气也重,夏季稍有不慎,头疼脑热是常事。 …… 凤小金抚着胀痛的太阳穴,试图从床上撑坐起来,只觉浑身筋骨无力。他意识到不对,扭头看了一眼柜上摆着的解药,又咬牙试着往床下挪,却仅仅只移动了不到两寸距离。 运功再试,气脉亦散而不聚。凤小金虚握住拳头,面色发青,他曾经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以为只要梁戍依旧活着,那么自己的一身武功,对木辙而言就始终是有价值的,但现在看来,那疯子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疯。 凤小金翻身滚落在地,一寸一寸爬向柜边。 而那由南洋女子假扮的乌蒙云乐,此时已经端着药碗,走进了乌蒙云悠的房间。守在其中的巫医们见到她后,纷纷起身行礼离开。乌蒙云悠扭头一乐:“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苦宥又不理你了?” “没有。” “没有你哭丧着脸,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吧,何时出发?”乌蒙云悠坐起来,伸手要去捏妹妹的脸,却被对方躲开。南洋女子侧过头,幽幽道,“教主让我这次多去二十座城。” “二十座?”乌蒙云悠皱眉,“这也太多了,而且梁戍时时刻刻盯着我们的动向,你出去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教主为何会如此安排?” “因为柳南愿,现在整片西南都对她万般追捧,梁戍想让她取代我的地位。”南洋女子恨恨道,“他为她撰写了许多美丽的故事,将她与能使亡者复活的神女相提并论,金光闪闪地推往万丈云巅之上,又放出谣言踩我入泥,说我并非白福佛母的继任者,说我……说我与苦宥私定终身,早已怀着身孕逃向了十面谷。” “胡言乱语!”乌蒙云悠握住她的手臂,“欸,你别哭啊,教主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多走二十城的?” “是,梁戍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甚至找人伪装成我,对柳南愿顶礼膜拜。”南洋女子看着乌蒙云悠,双目委屈通红,“哥,你替我杀了她吧,杀了柳南愿,我一刻都不想等,就现在。” “好吧好吧。”乌蒙云悠答应,“我替你杀了她。”轻飘飘一点头,因为在他心里,那的确也只是轻飘飘一人命,柳南愿也好,柳北愿也好,都只不过是轻飘飘一刀。 巫医捧着瓷罐,低头躬身走了进来。南洋女子拉着他的手,又叮嘱:“小叔叔不会答应你用绣伤蛛娘的,你千万别告诉他。” 乌蒙云悠稍显犹豫,但最后还是架不住妹妹的恳求,道:“好,不过将来小叔叔若是因此生气,你要帮我说话。” 他躺回床上,看着巫医从瓷罐中倒出了那只硕大的蜘蛛。这黑红相间的怪虫在嗅到鲜血的气息之后,立刻亢奋地将毛爪刺入血肉,缓缓向前蠕动着,用含有毒液的牙齿,将皮肤一寸一寸咬合。 南洋女子站在床帐外,看着账内少年忍痛苍白的脸颊,俏生生一笑:“多谢哥哥。” 乌蒙云悠意识逐渐模糊,不过经过短暂的昏睡,很快又重新苏醒过来。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伤口,四周虽泛着黑色诡异的光泽,但已经被彻底“缝合”,也于行动无碍,便拿过床头佩剑,一刻不歇地离开了密林。 南洋女子问:“倘若他完不成任务呢?” “杀一个柳南愿,对他来说绰绰有余。”木辙看着丛林中少年的背影,“退一万步讲,即便他行动失败,为梁戍所杀,也没什么好惋惜的,留他在此,迟早要为了他的小叔叔、为了他的妹妹与我作对,倒不如打发出去,自生自灭。” 南洋女子摇头:“就是可惜了那张脸。” “你已扮作阿乐,将来最不会缺的就是男人,此时惋惜,未免短了见识。”木辙转身往回走,“酬金既然已经收了,就从明日开始做事吧。” 南洋女子抬起手,看着自己新涂的黑色指甲:“好说。” 等凤小金运功调息完毕,赶到乌蒙云悠的住处时,院内已是空空荡荡。 苦宥虽说笃定凤小金会与自己合作,但没想到对方会是一路踉跄地滚进暗室。四周一片黑暗,苦宥全凭耳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问:“木辙——” “木辙没有发现这里。”凤小金满头冷汗,强硬截断话头,将袖中厚厚一摞纸张胡乱拍在他怀中,“云悠失踪了,我怀疑木辙已派他前往十面谷,这些是你要的东西,我放你走,你答应我,饶他一命,也饶阿乐一命。”凤小金眼前发黑,缓了一阵,又继续道,“他与阿乐皆身中剧毒,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解药,但至今未能找全,仅有的几样,我全写了下来。你……或许白鹤山庄能有办法,让他们活着,或者,或者至少让他们少些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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