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玉珩父亲那一辈的人,或病逝、或战死、或善终全部死绝了。这个天下是拓跋楚然、苻玉珩、慕容泽……这一辈人的,只是他们中太多人英年早逝、忠骨埋他乡。 江山代有人才出,也要活下来才能争江山。
五年后,未央宫,前殿之上 长江以北虽未尽得却也是囊中之物,拓跋楚燃在长安城未央宫中称帝,坐在这个龙椅上,这把龙椅,魏昏帝曾坐在上面把玩他舅舅的头盖骨,玉珩的父亲曾坐在这指点江山。 现在是他,那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定不能学玉珩的父亲以仁政治天下,前车之鉴。 玉珩还活着的时候,楚燃问过他,为什么苻玉凡会如此恨他,玉珩对苻玉凡伤他之事一个字未提,只说了是父皇生了易换太子的想法,楚燃便知道了李公公的存在。 这许多年过去李公公已经告老还乡,幸而未死,拓跋楚燃命人将李公公在家乡杖刑了,没有数量,杖刑至死,打的李公公碎成烂肉一块,此事报给拓跋楚然时,他正在宣室殿里。 苻氏一族,全部发配西北苦寒之地,终生不得离开圈禁之地。已是拓跋楚然在这些年的征讨中,最优待的一族了,终是留了活路。 李庆兹他还和之前一样善于筹谋,知道来的是拓跋楚然,就觉得自己曾经救过他,一心认为自己能在代国谋得高官,但拓跋楚然是拓跋楚然,不是仁厚的宣昭皇帝。 这样的乱世里仁义是杀死自己的利剑,李庆兹这个人心机太深、心地太恶,根本留不得。 不过念他确实救过玉珩,其数子一同发配,终身不得复返长安城,却放过了他的其他亲眷。如果当初他没有救拓跋楚然,他现在有没有可能依旧锦衣玉食的活着? 如果不救苻玉珩和拓跋楚燃,就让他们死在霍烨匈奴,他和玉珩是不是就不会受这许多的折磨?这世间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猜测如果。 “飞鸟尽、良弓藏、矫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看着玉珩的父亲起大楼、宴宾客、大楼塌。天下已得,那很多人就必然会和慕容逸、姚复安一般。至此开始不断剪除朝中武将力量,几年间多家将军府被血洗。 无故牵连人数之多,人数之众、人人自危,下狱、斩首、柴市口如当年王丞相治理长安城法纪时一般,接连有人死去。负责用尘土、灰烬覆盖血渍的小史,提了多少桶灰烬都盖不尽这斑斑驳驳的血迹。 未央宫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长安城的人杀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了齐兹柳的夫人,还有别人的夫人,没有了齐兹柳的孩子,还有别人的孩子。 只有未央宫巍峨耸立,阙楼直插云霄,见证这皇权更替,见证这长安城,几百来的悲苦;见证长安城无数百姓,他们流不尽的眼泪。 ----
第67章 觅一人而得白首 未央宫中,重檐庑殿顶(双层屋顶)尽显皇家威仪,檐角雕有一只鸱吻,传说鸱吻是龙的第九个儿子,喜欢登高望远,所以常雕于屋顶,鸱吻之态活灵活现,非常逼真。 这么多年过去,一切化为烟尘,拓跋楚然总在等待,等待在这未央宫里,在前殿、在宣室殿、在宫中的假山或者在园林里。 是不是可以再见那个穿着正红色朝服,左右两侧悬挂玉石大带,头发全束入于冠中,修长挺拔的苻玉珩,因为他曾经就生活在这个宫里。 他曾经跪在前殿领命,曾经在宣室殿里与宣昭皇帝、与王丞相议政;曾经走在这座皇家宫殿的碎石小径上;也曾经站在甘泉宫的百年罗汉松下……。 可是进驻未央宫这么久了,玉珩,你不是说过,希望自己死后能有魂魄,可以陪着我、护着我吗? 你骗人的,这么多年过去,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除了记忆,我再没有见过你。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听了你的话但是记忆剜不掉,深埋于心,根植入骨。 一轮圆月高挂,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么美的月亮,他看了多少年。此时的拓跋楚燃,君临天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明媚灵动的孩子,不是那个形销骨立的少年,更不会哀求玉珩让他回代州。 满身杀伐决断的锐气、睥睨天下的残忍,站在他的身边不自觉的就想下跪,不自然的就想高呼万岁,这许多年过去,谁都会变,少年会死,孩子会长大。 宫里伺候的人都知道,陛下喜欢望月,不明白这样一个宏图霸业、铁血狠辣的帝王,怎么会喜欢月光,这般小儿女的事情。 玉珩,廷尉王太则已死,我善待了他的家人,提了他儿子的官职,赏了他家人许多金银,因为他的父亲,在你落难时救过你,这才让我们有重逢的时刻,虽然痛苦却也是这许多年里唯一的重聚。 称帝后来我大修了你的陵墓,魏国的君主忘记了你,我无法忘记你。我赐了你谥号,我赐你谥号完全违背礼法。 我不是魏国的国君也非你的血亲,但我还是赐了你谥号,谥号为德,贵而有礼曰德、辅世安民曰德、睿智恭谦曰德,这个谥号非常配你,你就是这么好的人。 ------ 清晨,甘泉宫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地面被擦拭的纤尘不染,拓跋楚燃的龙袍落于地面之上,龙袍上金线绣龙,熠熠生辉。 而窗外还是当年的那棵垂柳,它倒是比所有人活的都久,苻鸿义死了、苻玉凡死了、苻玉珩死了……那么多人死了,这棵柳树依旧活的很好,比谁都活的久。 有人在伺候拓跋楚燃梳头,金制雕花翡翠装饰梳篦轻轻的拢起陛下的黑发,拓跋楚燃现在是天子,不可能再如以前和玉珩在一起时,梳头那般随意马尾、半束不合礼数。 必须全束于冠中,先用装饰物固定脖颈、两鬓处碎发,或者是将碎发辫好,而后在全束进冠里再带上九旒冕。 拓跋楚燃释放了大量的前朝宫女让她们回乡,天下大战多年,不知死了多少男人,男女比例也失了平衡。 甄别后留用了部分宦官,宦官终是不同于常人,流落民间难以生活。新朝也还需要人伺候,宫庭还要运作,甄别留用。 “高公公,你伺候过前朝,可还记得前朝旧人?”拓跋楚燃问。 高公公毕恭毕敬的跪立在一旁,自苻玉凡之后,他伺候了好几个小皇帝,当今陛下对政敌冷酷、残忍,但是对宫里的宮人、天下的百姓却是仁和的,所以高公公对拓跋楚燃敬重多于恐惧。 “旧人,陛下说的是谁?” 拓跋楚燃还能问谁?不过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玉珩的事情。 “苻玉珩将军,你记得吗?” “记得啊!那样一个人,任谁见过都会记下的。他是前朝的大将军,为魏国打了很多胜仗,人生的那般漂亮,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可惜死了很多年了。” “二十几年过去了,你记得他吗?说来听听。”哥哥,不只我记得,还有人记得你。 “那是个很好的人,恭敬谦和、少年成名。老奴第一次见他,是在宫中的园林里,看到这么人目若朗星、笑如朝露,真是惊为天人。 老奴当时就在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幸运的一个人!生的比宫中的娘娘们还好看,是皇子还是将军,仿佛这天下的好都被他得了去,只是命运凋敝,鲜血淋漓的被侍卫从宣室殿里架出去,听说不久以后就死了。” “从宣室殿里架出去的?”玉珩只是说,他的哥哥是因为先帝生了易换太子的想法恨了他,所以战败处罚鞭刑了他,其他什么都没有说,怎么会从宣室殿里架出去? “你仔细说?” “那位将军很有名的,我确定他是被侍卫从宣室殿里架出去的,出宣室殿连路都走不了,浑身的血流了一路就洒在宣室殿外。” “那条碎石铺成的小径上,脸上、头发上都是血,小径两遍的花草都沾了将军的血,先帝看见了非常生气,让清洗小径,命人拔了那路上所有的花草,全都拔了。” “苻玉凡在宣誓殿里对哥哥用刑了?” “哥哥?” “就是苻将军。” “这个老奴不知道,只知道是鲜血淋漓的被架出去的,宫里极少会在宣室殿里行刑,血呼呼的拖出去个人又是苻玉珩将军。宫里人你说我说的,老奴收拾小径时也是见了血的。” 见陛下的表情很不自然,高公公以为是陛下不信他的话,又说:“这事宫里的老人很多都知道,不是只有老奴看见了,拔草的宮人也看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重新听到这些,心就像被刀子狠狠的剜下来一块,所有事情历历在目,廷尉狱里楚燃翻转玉珩身体;赵州刺史府里哥哥的痛苦呻咛;桂花树下玉珩说,人生壮阔,勿要频频回头,切不要为我困守一生。 眼泪瞬间溢满眼眶,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当着宮人的面掉泪。 “你们都下去吧!” 眼泪滚落,那种星河破碎的剧痛再次袭来。银杏树下,楚燃说“哥哥,我们将来一起去封地,我自带口粮和你一起过日子”。 盐湖边“哥哥,将来我们来这里住好吗?”一个帝王竟也能哭的如孩子般,痛苦对世人是公平的,便是君王富有四海,也一样永坠痛苦。 --- 宣室殿,这个殿因为是陛下与臣子私下议事的殿室,整个殿并不大,比起未央宫前殿小的太多,雕栏玉砌犹在,园林花草犹在,也不知道当年哥哥、王丞相、宣昭皇帝他们议事时,是怎么个样子? 拓跋楚燃一人独留于殿中,哥哥在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问了很多宮人,只知道当时殿上只有两人,只知道拖出去的时候浑身是血,这么多年过去玉珩不说,真相也无法得知。 龙袍的下摆伏在地上,九旒冕置在一边,拓跋楚燃跪在地上,用手仔仔细细的抚摸那一块一块白色的铺地石,指腹触到白色铺地石,能感受到地砖的凹凸,当年哥哥的血就是浸染此处吗? 当年,当年就是在这里,苻玉凡狠狠的踢在玉珩伤口处,在这里玉珩忍不住吐血,但是过去如此之久,一切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忠魂热血,黄土白骨,这世间万物都没有你生的漂亮,那样好的一个人,白玉染血、伏在自己胸前死的,他的手那么凉,怎么暖都暖不热。 躺在宣室殿地面上,静静的感觉当年哥哥躺在这里的痛苦、无助、绝望。二十几年前,哥哥,你也是这样躺在这里吗? 这地面与哥哥的尸身一般冰凉,一如当年怎样抱都暖不热,彻骨之寒。“朝朝辞暮、尔尔辞晚、岁岁念安安。”这么多年过去,撕裂般的巨痛再次袭来。桂花树下,你说人间美好,不要频频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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