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从宫殿出去,游廊上站着四位小皇子,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小四殿下也有模有样地学着。 大概几位殿下都知道了,摄政王是掌控他们生死未来的掌权者,自己只能讨好他、孝顺他,方才有生机和出路。 梁洪大公公并不可信,这马车出宫后,萧复让马夫直奔定北侯府而去,在定北侯府让皇子们下车,又给他们换了身衣裳,换了辆更简单的马车,让元武去引开跟踪的锦衣卫,萧复带着皇子们从侯府侧门出去了。 皇子们几乎都是第一次出宫,都有新鲜感,但因要守规矩,不敢撩起布帘往外看。 萧复见状,伸出修长手指,撩起布帘子:“都没出过宫门?” 大殿下点头望去,此刻刚过辰时,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有摊商贩夫了。大殿下:“回皇父的话,儿臣只跟随父皇祭祖时,出过一次。” “你们呢?” 二殿下三殿下纷纷摇头,四殿下啃手指说:“母妃说,宫外有好吃的。” “煴儿,”萧复看他老是吃手,忍不住把他的手摘下来,“我记得你母妃入宫前是民间女子,跟你说过许多民间趣事吧?” “说过的,母妃告诉煴儿,粒粒皆辛苦,让煴儿不可以浪费粮食。”才两岁多的孩子,晓得说这么多完整的话,已经是很聪明了。 约莫是感觉萧复有考校的意图,大殿下立刻说:“皇父,儿臣虽然没有出过宫,母妃也不是出身民间,但儿臣身边的宫女太监,大多是老百姓,他们时常说起宫外的事,儿臣也时常听他们说。” “说什么?”萧复看向他,大殿下的眼睛带着局促的紧张,但很清亮,到底是孩子。 “儿臣记得,有一次宫女……州三年来颗粒无收,儿臣主动从自己的私库、母妃的私库里,凑了一千两银子,请父皇拨下去赈灾。” 萧复想他兴许有一颗爱民的心,也知道说出来,至少脑子跟他的猪脑子爹不一样,没有硬伤。 萧复:“这些赈灾的银子,大殿下可知是如何拨到百姓手里的?” 大殿下表情一呆,想着皇父称呼小四煴儿,却不称呼自己煜儿,想来是没那么喜欢自己吧……他支吾道:“父皇封了山西巡抚,赈济银,由巡抚官……拨到下面各州各县,再分到,百姓手里。” 萧复没说话。 二殿下却突然出声:“回皇父的话,儿臣以为,山西受灾乃是洪涝,河流决溢性洪水爆发,导致百姓无家可归,这灾银,是给百姓修避难所,修建水利设施所用的,朝廷要开仓放粮,解决饥荒,粮食才是民之根本。” 萧复稍显意外,这个老是埋着脑袋的二殿下,七岁的年纪,知道治国的内核。 “这话是谁教你的?翰林学士?” “回皇父的话,是……” 二殿下明显是紧张了,在萧复盯着他的视线下,额头几乎落汗,也不敢说谎,“是儿臣的外祖父教导的。” 狭窄的马车内陷入寂静。 二殿下的外祖父,就是昨夜死在萧复刀下的亡魂罪臣徐徽。 然而这位二殿下,竟然在知晓这会触怒萧复的情况下,还是说了实话。 一可能是他害怕,不敢撒谎,二许是他性子直,就是不会撒谎。 “儿臣知罪!”二殿下知道害怕,欲要下跪,被萧复一只手拦住了,语气波澜不惊:“罢了。” 萧复转向老三:“三殿下如何以为?” 正在抠腰带的三殿下满脸写着茫然:“儿臣以为,二皇兄……外祖父是罪臣,按理需抄九族,可二皇兄毕竟是天家子孙,此事和他,并无关系……” 二殿下埋着头不吭声。 萧复表情淡淡:“没问你这个,问你汾州洪涝的事。” “哦哦哦。”三殿下终于松口气,断断续续把先前两位皇子所言,总结了一遍,然后把四殿下念的诗句,背完整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皇父,只有解决了百姓的苦难,百姓才会勤劳耕种,自给自足,不愁吃穿。” 三殿下不算愚钝,还知道偷人家的答案,用自己的语言编造出一个听起来尚可的回答,懂得投机取巧。 萧复心下有了判断,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对他们道:“到了宫外,有三条规矩,一则,忘记你们的身份,不得以‘本殿’自称,你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切记,谁犯错了,当心我翻脸无情;第二,不得唤我为皇父、摄政王,称我……长罢了。” 大殿下踌躇道:“舅公……为何叫兄长?” 萧复似笑非笑:“你看我的脸,像你们的舅公么?” 大殿下摇头。 本应当叫舅公的,自己是宇文铎的舅舅,是他孩子的舅公,但这样称呼,未免总让萧复觉得自己够老了。 “第三,”萧复的视线从四位皇子身上,“今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位先生,须得恭敬礼貌,视为长辈,称呼老师。他考的问题,你们都得一一回答。” 金陵城外还有赵王的人,萧复不会这时候带他们出城,更不可能带锦衣卫去行止观,打扰则悟道长安享晚年,躬耕乐道。 到秦淮河畔后,萧复带着四个孩子上船,小四殿下腿短,船和码头接驳处有个坑,他犹豫不敢跨过去,萧复单手将他一捞,就抱过去了。 “谢谢皇父。”四殿下糯声道。 萧复严肃着脸,将他搁在地上:“叫什么?又忘了?” “叫……兄长,”四殿下记起来了,“兄长。” 萧复点头:“嗯,对了,不许忘了,不然兄长要揍你。” 为了方便,他把对小殿下们的称呼,改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萧复这会儿还没记住四个皇子的姓名到底是什么字呢。 什么煊啊,焕啊,煜的,他压根对不上人,也懒得去分辨。这么半天也只知道小四殿下叫宇文煴。 走在船上有些摇晃,三个殿下心里不约而同地想,摄政王带他们来见的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听闻皇爷爷还活着,难道是皇爷爷么? 大殿下在一两岁时,还见过太上皇。 如今早已记不清了。 谢三爷是昨夜出的宫,看见萧复来了,萧复先问林子葵。 谢三爷对他摇头:“昨晚金樽要和他下棋,很晚才睡。半夜他身上奇痒发作,在死命挠呢,我听见了,给他换了个药,这会儿还在睡呢。” 说话间,谢老三看见了四个小孩,万分诧异:“萧照凌你怎么把这几个祖宗带来了?” 萧复:“上次我看错了宇文铎,这次我不自己看了,总不会错了吧?” 谢老三:“那你带来是……给小林看?”他更是摇头,“你是疯了啊,林子葵又看不见。” “他眼睛是不好使,心可不瞎。”再说,他只是听听林子葵的判断,立储一事,事关天下黎民,不可仓促。萧复自己也有决断,还得问过萧太后、老道士的意思。 况且,还能有试错的机会,老大养废了,还有老二,老二不行了,还有老三,老三不可,这不是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四么,可以慢慢教。 三个年长的眼观鼻鼻观心,唯有小四殿下还在到处乱看,充满孩童的天真。 萧复一听林子葵还在睡,想到他昨晚蛊虫发作,痒得受不了,死命挠,就觉得心疼。 徐卓君,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萧复站在门边,悄悄看门看了一眼,只隐约瞧见他睡得安稳,看不清脸。 然后萧复转身就把金樽提走了,指着他的鼻子训斥他:“你好端端的,缠着人大晚上陪你下棋做什么?!不让他睡觉了啊。” 金樽被他说的内疚:“侯爷,和林公子下棋,好玩。” “好玩你就不知节制啊,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萧复的手指,戳到了他脑门上,“下次你还敢晚上找他下棋,看我不收拾你!” 金樽埋着脑袋:“哦。” 萧复知道他没听进去,下次还敢:“倔驴。” 金樽:“哦。” “你再哦一次?” “哦……” “……”萧复不肯理他了,让人把四个皇子带到一边去用早膳,他自己没忍住,推开了林子葵的房门。 本来只是去瞧瞧他睡觉的样子,看一眼他没有做梦,有没有说梦话的。 谁知萧复走进去一瞧他,就走不开了,眼睛都没法挪开,心肠变得柔软的感觉,在胸腔里格外清晰。 林子葵也真是,明明到了点犯困,还陪着金樽下棋。 萧复撩开帐幔坐在床边,林子葵是侧躺着睡着的,双眼都蒙着一层白布,萧复一坐上来,他就醒了,扭开了脸,刚起床的沙哑嗓音喊:“墨柳,几时了……” “还不到卯时呢,”萧复声音很轻很轻的,“林郎继续睡吧。” “寅时么……”林子葵横竖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天都大亮了,再睡都要晌午去了。 他声音模糊,跟着反应过来:“照凌?你回来了?” “嗯,你昨晚刚睡下不久,我就回来了。” 林子葵撑着胳膊想坐起来的,但是冷,又缩回去了,像个冬眠的动物那般,下半张脸泛着刚睡醒的粉红色。 他把手伸出了被窝,去找萧复的声音:“昨夜我等了你许久,把金樽都熬不动了,他也不知道你何时回来。” 萧复一愣,伸手勾住他的手心握着,林子葵的手很软,带着被窝的暖意,萧复整个大掌都裹了上去,十指连着心都是软绵绵的,道:“原来不是他缠着你下棋啊?” “嗯,不是,我想等你回来,就只好等着。”他睡不着,担心萧复是不是出去,让庞尚书的儿子给报复了,他还想出去找,被金樽拦了下来,说萧照凌只是有家宴。 林子葵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什么时候萧照凌带自己去吃家宴啊?是什么家宴,他在金陵做官的亲戚么,自己还是不去比较好,有了功名后再去,他想到功名,闭着眼也在背书。 这会儿醒了,想到一件事:“今日酉时前,我得去贡院报道才是,就快考试了。” 他刚起半身,萧复伸手把他按回去:“睡到午时起,下午我陪你去,我昨夜也没睡好,要睡会儿的。” 林子葵:“你怎么也没睡好啊,喝酒了吗?” “喝了一两杯吧,没睡好是因为我想林郎了啊,我认床,认你,所以很快就回来了。”萧复顺势倒下去,就这样伸出双臂把他整个揽住了,呼吸他身上的气息,虽然几乎是闻不到味道的,却能感受到,埋下头去,“林郎没有像我想你一般想我么?” 林子葵被他抱着了,敷衍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他的力气,到底是不如萧复的,他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萧复下巴像黏人的猫咪蹭在他的脸颊上,有些刺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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