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公子看着是在对自家表妹说话,声音却大到让林子葵听见。 林子葵没有吱声,萧复面色不善地盯着那庞公子。 庞公子斜眼看过去:“你看什么?” 萧复眼神冷得像刀子,嘴角慢慢勾起,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庞公子莫名地就怵了下,腿都夹紧了。 自己也没说什么啊!干嘛要一脸杀了自己的表情啊! “你们几个,都过来!”他赶紧叫来了自己的护卫和小厮,贴得紧紧的,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店家开始出题:“这第一对,诸位听好了啊,江干上 下 饮食百物倍穹。” 太简单了,林子葵不假思索:“ 席地左右珠翠罗绮溢目。” “好啊,好对啊!这么快就对出来了,才子啊!” 林子葵的不安更浓,拉紧了帽檐的纱,打算等下拿了花灯立刻走人,绝不停留,人太多了。 随着林子葵越对越多,而且速度奇快无比,信手拈来。庞公子表情不好看了,扭头看他几眼:“神神秘秘的,脸遮着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萧复:“关你屁事?” 林子葵扭头,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少说。 庞公子:“你!你不知道本公子是谁,敢这样说话?” 萧复冷笑:“庞尚书怎么生出你这种猪脑的?” 庞公子更震惊:“你知道我是谁你还!” 他的小厮护卫一拥围上来。 隔得不远,金樽从石凳子上站起身。 林子葵竟直接站在了萧复面前,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拨,挡住了那些不善的人。 “表哥,算了……别惹事。”那姑娘明显瞧出了,对方穿着根本不可能是平常百姓,甚至都知道表哥身份,还敢骂他猪脑,可见是惹不起的。 庞公子也想到这一层,用力阖上折扇:“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店家道:“诸位请听,这最后一题,若是有人能十数之内最快答出,这花灯就送他咯!” “怎么刚刚还三十数,现在就十数了啊!” 周围人起哄:“快出题!” 店家朗声道:“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洞。” 周围人:“这是什么对子?” 秦淮河岸才子多:“这是个无情对啊,要上下联毫无关联,却字字对应!难,难啊!” 店家开始倒计数:“十,九,八……” “三、二……没人对出来?” 林子葵看着那牡丹花灯,这时也不管了,飞快道:“一茶四碟二粉五十文!” 四周的才子们一品:“好……好啊,绝对啊!” 店家也愣在当场,似乎没想到,真有人能十数之内对出这无情对。 林子葵伸手讨要:“花灯,多谢。” “呃……好,愿赌服输,这牡丹花灯给你了。” 林子葵提上花灯,拉着萧复就跑,跑得飞快,萧复不解但很畅快:“子葵,你跑什么啊?” “我方才看见了徐党的官员……”林子葵很无奈,当心风头一出,就被人盯上了,立刻拉着他钻进了一旁巷道,他看不清路,差点摔了,被萧复扶住了腰:“好了,不用跑了,这里没人了。” 林子葵喘着气,提起花灯:“照凌,给你。” 萧复接过去,看着灯烛映照出的花影。 其实他没那么喜欢这些的,可这一瞬,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像珍宝一样捧着。抬眸盯着他:“子葵。” 林子葵跑得口干舌燥,半蹲着呼吸。 “你方才……不该得罪那庞尚书家的公子的,他这人,我听闻最是小肚鸡肠,是个好色之徒,你让他看见了脸……” 萧复想说怕他干什么,庞尚书那个老家伙,看见自己得吓得屁滚尿流。 但嘴里还说:“没事的,我换一身衣裳,他就不认识了,子葵莫要担心。” “说的也是,幸好……你喜欢扮作男装,料他也想不到,你是女儿身。”他仰起头来,两旁的幂篱轻纱散开,露出一张跑得又红又热的脸。 看见他额头有汗珠,萧复弯腰用自己的汗巾给他擦了,眼眸深深的:“是啊,也只有你才信。” “嗯?”林子葵望着他。 “我是说,你累了,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回去?” 林子葵:“……不,不用,我能走的。” 哪能让娘子背呢。 自己是个书生,日后也该学好骑射,锻炼身体,才能抱娘子。 戌时末,两人慢慢往回走去,金陵城灯火通明,漫天的烟花绽放,半边天烧成了白昼。 皇宫里,文泰帝宴请群臣,莺歌燕舞。 秦淮河畔,林子葵仰头去看,萧复站在他身后,两条手臂自然地圈着他。 从林子葵耳后传来一道低沉声音:“子葵,若我有事瞒着你,日后你知晓了,会怪我么?” “什么?”林子葵依稀听见了,转过头来,一只乌黑眼睛亮晶晶的,“我没听清楚。” “我说,你会怪我么?” 他笑:“怪你什么,怎么会。” 萧复注视着他:“若我有事欺瞒你呢?” “何事?” “我不是……” “轰——砰!砰!” 激烈的焰火绽开声,让林子葵短暂地耳聋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复蒙着他的眼,“你忘了,不可看太亮的东西。” 林子葵的睫毛在他手心里拨弄:“不小心忘了……谢先生让我望远,但不能见亮光。” “你将眼睛闭上吧。” “哦,好。”林子葵一贯听医嘱,也听照凌的话。 萧复提着花灯,牵过他的手往船上回。 烟花放了一会儿,便停了。 满城都弥漫着硝烟味。 回到船上,进门,萧复便看见林子葵的床上拱了个什么东西。 “谁?!”他大步走过去,将被子一掀。 只穿着白色中衣的墨柳,惊慌地去抓锦被:“萧姑娘!” 墨柳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不能让女子看见这一幕。他赶紧将自己围起来,却被萧复一只手提起领子:“你睡错房间了?” “不是啊……我就睡公子这里。” 萧复方才还亮着的脸,霎时黑了:“不是给你准备了房间的?” 墨柳小鸡崽一样被他提着:“我家公子怕冷,我给他暖床呢。萧姑娘,你放我下来吧……” 林子葵也走过来,抓住萧复的手,把墨柳放下来了。 萧复顺着他的手把书童一屁股搁在了地上,像搁一个花瓶似的,咚地一声。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林子葵:“你让书童给你暖床?” 林子葵:“……”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不是暖床,在行止观的时候冷,自己和书童挤着睡,也能温习读书。 林子葵只能说:“晚上有点冷,墨柳年纪小,男孩儿,我算是他的兄长,没关系的。” 萧复还是觉得荒唐:“有点冷,你暖床,怎么不用汤婆子,不用我?”
第36章 金陵城(13) 林子葵也不是不知道萧照凌说话百无禁忌, 在那方面……许是年纪比自己大不少,他心急。林子葵都习惯了,饶是如此, 听见也总有些不好意思。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说这个。 顾及墨柳这个孩子在, 林子葵刻意忽略了,道:“汤婆子……” 墨柳马上接道:“这船是萧姑娘的,我不好意思去找人烧水,就只好自己上了……” “我让人去烧。”萧复埋头盯着地上的书童, “墨柳。” “在!” “你是走回你的房间,还是让我提你去?” “我……我自己走吧。公子,我回去睡觉了啊。”墨柳翻身爬了起来,林子葵弯腰给他披上外衣,墨柳拢了拢衣裳,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唏嘘,这萧娘子身材那叫一个宽肩长腿的啊, 看起来要把自家公子给吃了一样,日后成婚, 公子怎么招架得住啊! 书童一走,房间里只剩林子葵和萧复了。在屋内烛光下, 方能看见林子葵嘴唇红得有些发肿, 被亲到又亮又润的。看得萧复喉咙发紧。 “我不用汤婆子了, 不用让人烧的。”林子葵还没脱披裘, 不好意思当着他面这样。 萧复盯着他,目光直勾勾的:“不烧, 那你冷怎么办?” 林子葵坐了下来:“我多穿一件睡觉便是。”快入春了, 金陵没有行止观那么冷, 可因为在河上,有寒气冒上来。 萧复肩膀靠在床柱上,低头看着他:“林郎可是不想碰我?我们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那次我对你做什么了么?你要知晓我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说暖床,那就只是怕你冷罢了……”见林子葵要说话,萧复马上打断,“别说你那些之乎者也了,我不爱听。” “……” 好吧,那便不说。 林子葵一只眼睛也回望着他,温和地说:“照凌,我想看会儿书再睡觉,你若无聊,我有棋谱和琴谱,你可以在我身旁看,到亥时末了,我再睡觉,可好?” 这样两人可以多待一会儿,萧照凌点头应了,将花灯挂了起来。 林子葵一只眼也能看书,只是没那么好使,萧复本来在看看香喷喷的艳书呢,瞧他脸贴着书,看得很是辛苦,受不了了了,把艳书一丢,将林子葵手里的书卷一把拿过来:“我给你念。” 又不是没见过他那书童怎么伴读的,萧复也会。 “子曰……” 林子葵稍愣,接道:“才难,不其然乎。” 萧复捧着书卷:“子曰。” 林子葵继续接:“忠告而善道之……” 这诗书礼易春秋,他都背烂了,从论语背到诗经,背到萧复开始打瞌睡,趴在桌上念叨:“子他奶奶个曰……” 林子葵将书轻轻抽过来阖上,低声说:“都背到诗经了,怎么还在骂子曰。” 萧复闭着眼哼:“诗他奶奶的经……” “哎。”林子葵摇摇头,他平素不喜人粗鲁,放在萧照凌这里,恐怕是习惯了,倒也觉得还行。 他仔细整理了书桌,笔墨纸砚,书本,全都要整理,这也是林子葵的好习惯,整理到萧复方才看的书,他皱眉,翻开多看了一眼。 就吓了一跳! 第一眼,以为是春宫图,他立刻阖上了! 然后想想不对,林子葵翻开又看了眼。 这次看清楚了。 上回还知道萧照凌只是看那种文字版断袖书,这回怎么有图画版的了! 这书上,赫然画着俩不着寸缕,压着腿在比试的男子,一旁还配着对话文字。 多看一眼,都让林子葵的眼睛大受伤害! 他赶紧将书关上放在最下面压着,看向趴着不动的萧复,嘀咕:“怎么偏生喜欢看这个……” “照凌……?” 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林子葵瞥向他的喉咙,萧照凌是有喉结的,按理说,女子是没有的,或者说,没有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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