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阁主默然无言,的确,云毓害怕寂寞,怕被拒绝,到了看见意中人有了心仪女子,就不敢正面相认,宁可另觅途径、求助于璇玑阁的地步。就好像唯有白清洲失去记忆别无选择,或者迫于外力不得不留下,才能感到安心。 而自己,起初是因为云堡地理位置特殊,见到诸般问题、危机便忍不住要纠正,加上对人对己严苛惯了,态度总是偏于冷峻,从来也不肯哄一哄他。再到后来,心情郁结愠怒,越发冷漠以待,没有了好脸色。 “小苏是很有才干、有能力,但他总是像个先生教训学生一样,说我这里不够好,那里欠周详;……他又总说我幼稚、没有责任感,一年下来真是听够了!”曾经的抱怨仿佛又一次响起,近在耳畔,然而那时的云毓是多么灵动,满怀憧憬,自持而高傲。如果早知为了试探他的心意,竟会造成今日后果,又何必当初?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归是自己隐瞒身份在先,送出了璇玑帖,却没有处理好两人的关系:“且不谈这些,诊也诊过,看也看了半日,他的病情到底怎样?” 如果不是好友的要求,他不会让云毓勉力支撑,徒然耗费许多时间。 奚茗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情感方面点到即止,作为大夫,最重要的当然是治病救人:“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是郁症,而且很严重。” “那你还不快些开方,需要什么药材?”苏宴问道。 “方子和药材都不是问题,但是,你觉得既使熬好汤药,他喝得下去么?”奚茗画面上现出一丝为难,“积郁成疾,古已有之,他本身并没有其他病症,然而不思饮食,乃是自绝生机的徵兆。”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此语并非虚言,倘若心结不解,再名贵的药材怕也是治标而不治本。” 想来云堡的一众管事下属,也曾煞费苦心设法医治,若非药石罔效,又岂会任由堡主病重至此。 苏聆雪沉吟着,欲言又止:“那么,如果我……” “不行。”奚茗画想也不想,断然摇头,“大喜大悲最是伤身,我观他心脉弱得只余一线,即使是好消息,也受不了这般剧烈的刺激,保不准一时三刻便要出大事。小苏,至少现在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治?”璇玑阁主按住座椅扶手,尽量压制心中焦躁,“茗画,你可不是一般大夫,总不会告诉我束手无策吧?” “全无办法倒也不至于。”梦仙谷主道,“以他的状态,能平安到达清风酒楼已属侥幸,故而绝不能再长途跋涉,受路途颠簸。此乃其一。” 苏宴颔首,谁都能看出,假使放任云毓离开,大概用不了几日,苏家墓园对面便要新添一座坟冢。 “我今天要他将过往心事尽数吐露于外,应该会起到一些助益。再往后,恐怕就得用水磨功夫了。”奚大夫继续道,“安神滋养的药方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仍是食补,你需得派人好生看顾,尽可能让他多吃东西。唯有先脱离危险,缓过一口气,后面才谈得到一步一步好转。” 他见璇玑阁主皱眉思索,又加意叮嘱:“接下来必然琐碎艰难,小苏,你要耐心一些。还有就是,最好不要对他流露出亲近或关切之意,我看他对阁主十分敬畏,很可能会因此感到压力,反而影响病情,所以仍旧保持距离,如以往一样冷漠以待比较好。” 苏宴闻言,不由微微苦笑,如是一来,当真是弄巧成拙,咫尺天涯了。 然而相见不相识,总好过天人永隔。他的目光一时投往轩厅的方向,如同要穿透重重墙壁,凝视正在另一侧歇息的云毓,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还有哪些问题和注意事项,且详细说来,我都按你的意思做。” ----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和收藏好少TT 这章本来三天前就写好了,结果在完成将贴时,居然因为操作失误整章丢失,不得不重写一遍,桑心,总算补回来了。 三次元有些事,需要离开两到三周,会回来
第八章 云毓被引到西侧厢房中休息,凌霜又送来一盅参汤。金黄的汤水已经撇去了油星,里面除去参茸,还加入了清香的碧梗米,一颗颗软糯晶莹。 云毓很想推却,但是自从进入玄机阁,每次拒绝的后果都是徒然耗费力气,到头来还是得按照人家的意思做。 他只得接过来,那些本应唇齿留香的米粒滑入喉间,引起的依旧是痉挛般的不适,勉强喝了几口就不得不停下。 凌霜倒没再发火,她觉得这位云堡主也实在有些可怜,但想到阁主恐怕从此再难放下,又不免心情复杂;她沏好清茶和蜜水搁在茶围里,点上一炉药香,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云毓确实累了,斜靠在榻上,不一时就陷入了无梦的昏沉,他没有意识到,向璇玑阁主道出前情之后,自己已不知不觉放松了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辘辘的木轮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他倏然惊醒,身着玄衣的苏宴已经转动轮椅进了厢房,而奚茗画正点亮案上的灯烛,神情温和地向他微笑:“已是酉时,云公子感觉如何?不妨醒一醒神,晚上用过粥饭和汤药再休息。” 云毓坐起身,但觉一阵晕眩,从头顶到后脑再到太阳穴,如同扎了无数牛毛小针,密密麻麻地刺痛着。但与此同时,他闻到了药草的气息,浓烈而苦涩的药气抵消了一部分不适,让头脑为之一清,多日来郁积在胸口的滞闷似乎也松动了几分。 他感激地望了奚茗画一眼,看样子,还得在玄机阁留宿一晚。 璇玑阁主依然佩戴面具,此时才开口:“你出门在外,身边为何不见服侍的人?上回那个侍女呢?” 云毓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翠晴,低声道:“我出门时没带侍女。翠晴她……每天都哭,说再也受不了看着我吃不下饭的样子了。我让她休息一阵子,不必总在跟前陪着。” 他其实并不需要服侍,大多数时间只希望安静独处,有精力时想一想小苏。即使身边的人焦急流泪,即使明知这样下去会有性命之忧,也感觉不到害怕或恐惧,就像生病的不是自己一样。或许这种事不关己的迟钝,才是真正让翠晴受不了的地方。 他默然想着,不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近来整个人都是木的,已经好些日子没感到疼痛或饥饿,今天怎么突然又头痛了呢? 玄机阁主停顿一下,唇角线条似乎又开始不悦地绷紧,转而与奚茗画交换了一个眼色。 奚谷主微微点头,示意一切正常。他已在着手医治,第一步就是唤醒病人的知觉。须知病痛虽然难受,但麻木无觉的状态才是最危险的。考虑到云毓身体太弱,只在安神香里添加了几味药材,已经是比较温和的方式了。 苏宴神色稍霁,这才开口:“浮生梦的解药,我可以给。”不等云毓回应,又继续道,“但是本阁的灵药不能平白相赠,我不需要辟尘珠,如果你想达成心愿,就得另外答应一个条件。” 终于提到解药了,云毓的精神振作了一点,跟着又有些忐忑:“阁主请说。” 辟尘珠已是世所罕见的宝物,对方都不当一回事,自己身无长物,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换? 玄衣男子的目光扫过他脸上不安的神情,淡淡说道:“留在阁中半年,听由安排,未得我准可不许离开。” “……”云毓一时弄不清状况,如果说先前还是思维迟钝,现在他的确有点懵。以自己的状态,即使顺从安排又能做什么,玄机阁留一个病恹恹的废人有何用处,不是自找麻烦? “阁主,”他犹豫着解释,“我已经不是云堡的堡主了,小苏在冀州,我……”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取得解药,就能心安理得、无牵无挂?”苏宴打断了他的话,“一心想着弥补白清洲,那我玄机阁蒙受的损失呢,难道连个说法都没有?” 云毓张了张口,当初确实是自己提出不情之请在前,如今出了事,又登门要求璇玑阁善后,也无怪人家觉得过分。但是,其中究竟造成了多少损失,需要承担几分责任,怎么就换算成了半年时间?他蹙起眉,觉得头上的刺痛好像更严重了,“我……不大明白,请阁主明示。” “你持有璇玑贴,所托之事虽然不妥,但本阁重信守诺,接下了就不会找后账。”苏宴道,“但你是我亲自评定的美人榜首,才一年多就将自己糟蹋成这幅样子,你觉得合适么?” 他信手一指桌上镜台:“云公子,你自己看看,可还担得起第一美人之称?落在旁人眼里,知道的是你不吃不睡,弄得容颜凋损,不知道的,还当我苏宴没有眼力,诓骗世人。兵器榜和美人榜江湖瞩目,你一味乱来,损害的却是璇玑阁的名誉,我身为阁主焉能坐视不管?” “……”云毓下意识地沿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他已经很久没关注过自己的外表。明亮光洁的镜面里映出苍白枯萎的面容,光彩褪去,暗淡得连自己都觉陌生。 虽然一向对长相不甚在意,然而不可否认,过人的容貌从来都是他的一部分,曾几何时,也是为数不多的自信来源。云毓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不擅言辞、性格无趣,习武的天分也仅是将将够用,能得到外界众星捧月般的重视,不过是由于堡主的身份,以及长得好看而已。 现在,仅有的长处都失去了,已经到了让别人看不下去,不得不插手干涉的地步吗? 记得曾听人说起,江湖榜单原先是百晓生负责排定,最近一期才转交给玄机阁,也是新阁主接任后完成的第一件大事。 而今,阁主想必相当后悔,不该将自己选入美人榜。 他默默收回目光,若是以往,应该会很受打击,但事到如今,相貌美不美,实在没有多重要,心里只是空落落的,隐隐觉出一丝钝痛:“那么,苏阁主要我留下半年,是为了?” “自然不会害你。”苏宴的声音无喜无怒,淡淡道,“遵从医嘱,调理休息一阵子,至少恢复到能够见人,再往后,不管你要如何折腾,都与本阁无干。” 他顿了顿,“光是惦记着守墓有什么用,阿苏最不喜逃避怯懦,你既然有心悔改,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云毓还能说什么,他提不起精神争论,没有底气讲条件,又本来就对阁主抱愧,只有勉强点头答应。只是,对于“恢复到能够见人”实在毫无信心,想来用不了多久,等苏宴发觉自己不见起色,就会失望、厌烦,进而彻底放弃。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到草庐陪伴小苏的。 清风酒楼于是差人送信,打发云堡的跟从回转苍山,并派专人送解药到姑苏白家,而云毓,就此留在了山明水秀的平山镇。 当天晚上,接受了一次针灸之后,云毓吃完了半碗碧梗粥,一小块蒸糕,但是临睡前需要服用汤药,他又撑不住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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