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便在此时,坤华吐出一口鲜血,邪罗欲上前扶住,可喉间那簪子还毅然抵在那里。 坤华惨笑,看着邪罗,悲戚道:“哥哥,恕坤华……太过自私,坤华今生……负你太多。” 克申急道:“逆贼,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坤华执簪的手都开始颤抖,他已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忙说道:“第三,如若、如若有朝一日,白朗他遇到危难,你……你要、要救他一命!” 邪罗无奈,悲怨至极,反而失笑:“好,朕答应你。” 坤华惨然一笑:“多谢……哥哥……” 又是几口鲜血涌了出来,邪罗不禁攥紧了拳头,坤华看在眼里,只觉惭愧难当。 “哥哥,我今生欠你,多想许你来生,可……可我的来生,已许给了他。” 邪罗粗喘几声,应道:“明白。” “是以,你我今日一别,便是……永不相见了。” 簪落于地,叮呤作响,坤华再也支撑不住,仰身倒下。 却被邪罗紧紧抱住,坤华只觉得耳边响起雄狮悲嚎,很快便知,那是邪罗在哭喊他的名字。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无奈目力已失,眼前只有一张脸的模糊轮廓。 “坤华……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坤华心疼,忙举起手找寻,被只大手紧紧握住,手掌继而被按在邪罗的脸上。 邪罗兀自抽噎,坤华将他不断涌出的泪水抹去,直到再无力气。 “哥哥……保重!” 坤华过身的消息传到中原之时,小凡正在王缜府中,陪王缜欣赏歌舞。 暗士行过军礼,便近身上前耳语,小凡很识深浅,此番情境见得多了,却从未表现出半点好奇,是故他兀自品尝糕点,沉迷声乐。 是故也未曾发觉王缜在频频看他。 暗士离开后,王缜忽而将他揽入怀中,戏谑道:“小凡啊小凡,如今,你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男喽!” 小凡惊怔,料想不妙,一时竟不敢问其原委。
第一六三章 替身 待小凡出得将军府,已是翌日晌午,他知道王缜是刻意为之,留他过夜,又几经耽搁才放他回宫,在此期间,坤华的死讯想必早已传遍皇宫,王缜这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噩耗遽临,看白朗作何反应。 小凡表面上从容缓行,实则心里焦灼忧惧,他借口去上林苑摘花,假饰途经乾祚宫,以探白朗处境,却在乾祚宫门口听到王贵妃惨叫。 小凡惊怔,忙奔了进去,却见王贵妃手脚着地趴在殿内,白朗骑在她身上,一只手揪她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打她后首。 “啊啊啊!快来救驾!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啊!” 王贵妃声嘶力竭,白朗却打得更凶:“我把你这恶毒的淫妇!竟敢咒我的坤华!我打死你!——哎,坤华你来啦!这淫妇一大早就跑来,胡沁什么你被胡夏国王赐死了,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我打死你这疯婆子!” 又是一阵痛殴,小凡好言相劝,又令众人趁白朗怒气稍缓,将王贵妃搭救出来。 王贵妃哭哭啼啼整饬衣饰,小凡在旁恭声道:“娘娘这又何必,小凡深知娘娘急欲治愈圣上的疯癫,可这样屡次三番拿坤华来刺激他,只能适得其反,还回回都令娘娘如此狼狈。” 王贵妃狠狠瞪了小凡一眼,见小凡仍笑意盈盈,更是气得几近背过气去,一跺脚,起驾回宫去了。 小凡见王贵妃绢轿走远,笑得发僵的嘴角才沉了下去,愁上眉梢,他忙遣走侍从,亲手搀扶着白朗,走进里间暖搁。 才一关门,白朗便跨下了,小凡扶他瘫倒在床上,白朗适才还嬉皮笑脸,此刻已是面色惨白。 他颤抖着嘴唇,紧紧抓住小凡的手,惶然问道:“那淫妇所言……当真?” 小凡忧心看他,不忍作答。 白朗大声哽咽,眼里已涌出泪来,却又忽而笑了:“骗人的吧?就像上次,龙脉山上……他、他怎么会死呢?我还没来得及接他回来,还没告诉他我有多想他,还没和他再续温存,还没……” “白朗!”小凡高声唤他,打断了他的呓语,白朗如梦初醒,懵懂地看着他。 “白朗,坤华他在万寿夜弑君服毒,很多人都是亲见,他这回……当真是……” “不!我不信!尸身呢?他的尸身呢?” 小凡张了张口,却实在不忍续说,更不忍看白朗硬撑的面容,只得低下头去。 “赫连邪罗当真将他的尸身……” “对!他弑君未遂,又当众胁迫邪罗,邪罗便命人将他尸身剁碎……剁碎……投入狼囿。” 白朗似要窒息般连声粗喘,眼见便要爆发,他凭着最后一线理智,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嗯——”压抑的嘶吼,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 小凡忙上前阻拦,拼命用力也未能将白朗的手臂拉回,白朗的眼泪喷薄而出,悲泣良久,才终是耗尽了力气,这才松开了口,小凡拉回白朗手臂,那里已被白朗咬得血肉模糊。 “白朗……节哀啊!” 小凡忙自身上撕下一块布来为白朗包扎,白朗伤心欲绝,又怎会感知身之疼痛,他另一手不停地捶打胸口,啜泣不止:“我的心……好痛啊,我的坤华……他胁迫邪罗的那三个条件,为家国,这子民,还为了……为了我……” 小凡忙劝道:“白朗,你既知坤华临终所愿,那么你就更要坚强,你要成就帝王伟业,留下千古圣名,你要……”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他!没有了他,我赢了这天下,又有何用?” 小凡见白朗悲恸,起初是一味疼惜,却听他如是说,忽而便怒从中来,将尚在为白朗包扎的手臂放下,义愤填膺:“既然如此,那么你这就跑出去为坤华哭丧好了,那么王缜便知你我的筹谋,定不会再留你活命,你便可与坤华殉情,而我……我……我的死活,你向来都是不顾的!” 白朗剧烈地哽咽几声,抱头痛哭。 小凡愠怒更甚,切齿道:“白朗,你没出息!我错看了你!还以为你有帝王之相!我小凡压错了保,死便死了,可这天下,你就甘心拱手让给王家那群混账东西?” 白朗似困兽一般咆哮:“我恨!我好恨!我恨王缜,恨赫连邪罗,我恨……” 通红的眼睛忽而瞪向小凡,似下一刻便要扑过来将他撕碎。 小凡骇得向后扑倒,是了,白朗那眼神,分明是恨他入骨,坤华一步步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他小凡当是脱不了干系。 小凡直觉生死一线,为求自保,本能地说道:“白、白朗,我昨晚在王缜那里听到个情报,我、我说与你听,好吗?” 白朗通红的眼眸猛然一缩,小凡心跳骤急,白朗似乱了心神,低垂的眼眸不安地游移。 良久,白朗沉声道:“滚!” 小凡怔了片刻,便急急向外奔去。 却听白朗又道:“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再来见朕!” 在外殿静坐待命,小凡的心也渐渐安了。 白朗虽悲痛欲绝,但并未就此放弃帝业,不然在王贵妃前来挑衅之时,他便会原形毕露,用不着强撑着假饰疯癫。 白朗只容自己半个时辰,抒尽对坤华的伤情缅怀,半个时辰后,他便会更决然地投身复辟大业。 白朗这是将失去坤华的悲愤,转化成了杀伐恨意,对王缜,对邪罗,也是对小凡。 小凡知道,白朗恨他,却因身边无人可用,而不得不与他合谋共事。 小凡无奈叹息,白朗啊白朗,今生求不得你垂爱,就连坦诚相待的“不恨”,竟也是如此短暂和脆弱啊。 可转念一想,小凡又笑了,他的笑,竟是庆幸坤华之死。 他从不自诩正人君子,他的良善,早已在早年的颠沛流离中耗尽,自打决心入宫为奴,他便发誓,此生只为自己筹谋,只为自己垂怜,只为自己悲喜。 可为了白朗,他已然犯了自己的戒,他为他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屡次险些搭上性命,可却换不得他半点真情意挚。 好在如今坤华已死,而他小凡,仍将与白朗生死与共,白朗离不开他,即使这种离不开,只是出于利用,出于将他当作坤华的替身。 既是离不开,那么,他的心到底想着谁,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小凡狰狞一笑。 坤华,你的命数终归不如我,就算我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你的替身,但,日后陪在白朗身边的那人,是我。
第一六四章 胧月 半个时辰后,白朗如期召见小凡,竟是丝毫不见悲戚,大义凛然,举手投足间颇具帝王之相。 小凡报:“军资军饷不在话下,王氏贵族骄奢淫逸、腐败无度,单王缜府上就有好几笔糊涂账,我从中做些手脚捞点好处,绝不会被察觉。 “蒙千寒那厢也发来密信,说是已整饬好五千兵马,不日便下昆仑、渡蜀地,在江北孤鸿岭候命,只待林猛带兵渡江,与其会师后,再共同北上讨伐。” 白朗连连点头,然他已听出小凡言下之意,便道:“那么,现下成问题的,又是何事?” 小凡如实禀报:“王缜虽忙于打造表面繁荣,放松了江南戒备,然仍有一批暗士为他盯紧汴京周边,昨夜有暗士频进频出,王缜似在谋划着什么。” 白朗一凛,猜断定是父皇与林猛筹军,出了纰漏。 是了,此番军事集结,白朗虽事前叮嘱林猛,为掩人耳目,要尽量分散节点,并利用地势,潜伏于山林险峻,然毕竟勤王复辟须得百万之师,再分散潜伏,也难免露出马脚。 小凡又道:“还有一事,不得不提早筹谋。” 白朗挑眉,小凡续道:“如若蒙将军与林猛会师,那便是一路杀伐硬战,就算战事再顺利,也须得月余才能杀到京师,而在此期间,白朗……嗯,陛下,您身在这宫中,何以保全陛下安然?” 白朗沉吟,不见言语,小凡忙道:“若是陛下近日从宫中撤走……” “不妥!朕定要留在乾坤城里,一来稳住局势、麻痹王缜,二来,待大军杀到京畿,朕也可与其里应外合。” “可如若南方开战,王缜恼羞成怒,伤及陛下安危,抑或将陛下当作人质,掣肘前方战势……” 白朗凝眉沉思,小凡还想再劝他先行离开,却未及开口,白朗便紧握住他手臂。 小凡抬眼看去,见白朗深邃目光直望进他眼底。 声如磐石,铿锵有力:“小凡,朕可能信你?” 小凡心下一凛,他的信任,他求之不得。 于是毅然点头。 白朗苦涩一笑,说道:“朕此番大业,万事皆求周全,不敢存半点侥幸。然,朕苦于无人可用,如今对你,就算信错,也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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