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办。”袁征抓了抓滴水的头发,将信摊开在这些时日新绘的地图上,示意陆飞白过来看。 “龙舟在运河上折腾了这些时日,弟兄们也跟着姜家人练着一手,改造海路倒是没什么。可其余两路就是火中取栗,一旦铁马冰河与两州水师反应过来……深入虎穴,这就是要命的招式。” 陆飞白笑道:“都叫你不要一下子全打开了,小将军怕了吗?” 袁征没接他的话,大脑袋像落水狗般轻蹭在他的手上,低声问:“小白,你实话同我说,中州里是不是出事了?” 陆飞白惊诧于他的敏锐。 分别才不过几日,袁征就已不再是一时血热就闯进国子监,只会做摄政王府传声筒的那个小副将了。 他日日泡在运河的淤水里,似乎将先前的莽撞和懵懂洗了个透彻。 陆飞白捡着秋狝里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 袁征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迅速定下心神,把信搁到烛台上烧了。 他抄起刀,杀气腾腾地冲到甲板上,按住了任卓,刀柄直接架到他脖子上,寒芒出鞘。 “任大才子,彪炳千秋的时候来了!你敢不敢跟老子搏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辛弃疾 任卓→_→第11章国子监带头闹事的那个,被小皇帝强行塞进船队里的 一直单机码字,从没见过这么多评论和营养液的咕给各位小天使鞠一个,比心~
第52章 就青山 沈玥散了朝,亲自摆驾大理寺,调三司会审的卷宗来看。 陆炎武顶着胸前的窟窿办案,连唯一的亲儿子也搭了进去,沈玥体恤其操劳,交代季贤率都察院代行监管之责。 大理寺外,死在秋狝之乱的官员家属携老带幼,披麻戴孝地静坐于市,陈诉冤情。遗孀状告武扬王草芥人命,未经堂审滥杀无辜,过往行人无不伫立侧目。 沈玥轻车熟路地绕进大理寺,谁也没惊动,径直下了诏狱。 缇骑都散了出去,忙着抄家搜赃,诏狱里血雾凝重,哀嚎阵阵。 沈玥摆了三道小菜,烫了一壶热酒,将蓬头垢面的黎沐拉出来。 沈玥招待他坐下,客气地笑道:“表哥啊,朕有几个问题不明白,特地前来请教。” 黎沐盘腿坐在地上,受过两轮刑审,剩的八个手指已经见了骨,捏不住筷子。 他也没想动这些酒水,只仰头看着:“黎家待陛下不薄,为着放区区工部几个武功卫,陛下就这般待我,是在诛心!诛金玉良缘、天下人的心!” 沈玥和气地笑着附和,还颇为认可地点点头:“是了。朕就是在借题发挥,小题大做。朕若不拿自己人下手,天下人怎知朕新帝亲政三把火的决心?谁让表哥撞到朕的枪口上了呢?送上门的钱不拿,朕傻吗?” 他一连串的反问,直接了当地钉死了黎沐想要翻盘的心。 沈玥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其实原本……朕也不想同表兄之间闹得如此难看,可你们素日里贪些银钱便罢了,为何要将手伸到秋狝里呢?仲父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们以为害死了他,扶我上位,就能得到天大的好处不成?” 黎沐喘息着,狠狠地盯着他:“你想知道什么?中州纵火,内府库和户部的事,我一概不知!” “朕……若想问那些,今日便该提审舅舅了,说起来也有些羞愧。” 沈玥展开纸扇遮住脸,略带羞赧地说:“朕心悦一人,他却对朕避之唯恐不及。表哥纵横花丛,向来会讨人欢心,故而朕特意前来请教表哥,该如何?” “你耍我!”黎沐瞪起眼睛,怒目而视。 “朕诚心讨教,表哥怎么能这样讲?”沈玥不以为忤,他歪着头一边在狱审堂文上写着,一边自顾自地说道,“朕上次待他是凶了些,那不也是心疼他嘛,可谁知道他转头就生了朕的气,都不怎么搭理朕了。朕先前被他一晾就是好几年,属实是怕了他了,现在同他连句话都说不上,这可怎么哄才好? 朕有心想送礼给他表示歉意,可朕过往什么都送过,他也都不稀罕,先前朕送他六尺高的大松,不出半个月,硬是被他生生浇水灌死了。朕这份礼,还得送到他心坎上才行。” 沈玥笑着落了笔,将案卷摊开在他的眼前:“朕思来想去,只好前来求助表哥,表哥觉得,朕送半个金玉良缘给他,这诚意可够?” 黎沐阴仄地笑出声,继而仰头大笑。 “说什么金玉良缘,你就是要借刀杀了我们,来昭告天下——你是个大义灭亲,斩断出身商贾的尊贵帝王!你做梦!” 他一改先前怯懦之相,拽着镣铐上前,死死地盯着沈玥:“沈六郎!你坐明堂,披黄袄,受天下人尊崇,也改不了你骨子里流着金玉良缘的血!你知道什么是良缘……就是开花楼的鸨子!你以为自己算是个什么金贵东西!” “表哥提点的是。”沈玥笑着点头,又在案卷上添了几笔,“六坊红楼转手前,这些年往来的银钱和耳目,也需仔细清账。” 黎沐扭头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子,狠厉道:“太后娘娘在上!你不孝不仁不义,没了黎家相护,你那早死的爹就是你的下场!” “太后啊。”沈玥敛了笑,轻飘飘地说,“太后娘娘连亲子都可杀,表哥你觉得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沈玥倏地上前一步,抬脚踩在黎沐的断指上。 “至于四大世家么……” 沈玥一个一个地挑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指,挑出个相对完整的指印,按在案卷上。 黎沐大汗淋漓,浑身颤抖着,强忍着不喊痛出声。 “黎姓失鹿,天下共逐之。表哥,朕方才还觉得你有了长进,怎的又天真起来了?做甚么四大家联手逼宫,救你出囹圄的美梦?” 沈玥和气地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朕且留你一双眼睛,表哥可与乃父好生看着——待你成了鹿,在你身上扒皮抽筋啖血食肉的,都是谁。” 阴仄血腥的诏狱里处处透着刺骨的冰寒。 黎沐在那平静的眼神里看到了比死更恐怖的杀意。 沈玥从容地转过身,收拾好桌上的案卷,状似随意地说:“表哥先前好酒好宴的款待过朕多次,朕也并非不念旧情之人,若还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同狱卒说,朕一律满足表哥。毕竟……明日就公审了嘛。” 黎沐瞳孔骤缩:“什么堂审?春审怎么也要过了年后,怎可能如此之快!” “谁跟表哥说朕要走春审了?”沈玥诧异地看向他,“严冬难过啊……朕总得搜刮几分家底,赈灾给粮,过了个这个年关。” 黎沐惊恐地望着那一桌断头饭,勉强铸起的防线霎时溃不成军。 沈玥笑着冲他点点头:“表哥慢用。朕便先告辞了。” “六郎!六郎你放了我……”黎沐拽着镣锁,疯狂地上前高声嘶喊,“陛下!我是你亲表哥,我打小带着玩,什么好事情、漂亮姐儿,做哥哥的那一次没有想着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沈玥不为所动,抬手示意缇骑拖他回去。 黎沐一把挣开,急切地说:“哥哥告诉你……内府库这些年私下的交易,哥哥知道的全告诉你!内府库在中州,就是替严黎谢姜四大家洗脏钱买官的!” “哦!”沈玥恍然大悟。 黎沐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死死揪住他的衣角:“哥去和你舅舅说,给你列出名单,杀了他们!史书里要写你是能识人的好皇帝!你杀做官的,放哥哥一马,啊?” “松手。莫弄脏了朕的衣袍,朕待会儿还要去见心上人呢。”沈玥嫌弃地扯开自己的衣裳。 他歪着脑袋笑道:“表哥进来的早,还不知道你想咬的那些人,多半都将性命留在了南苑,他们的家里人,此刻就坐在大理寺的外头。待三司出了审议,朕便下令一并锁拿,人犯遗属皆流放至大西洲去砍树造船。” “朕幼时从沧云关回来的时候,做过一次鹿。”沈玥抽出帕子擦了袍脚的血,随意地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沐,“表哥,风水轮流转,该你了。” 黎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 沈玥出了诏狱,站在冷硬的寒风里,凛风明暗交错,搅得局中人如风中黄叶,归处难寻。 沈玥的颓唐只滞留了一瞬。 他长舒一口气,敲了两下自己的额头,回手把黎沐的口供甩给值守的缇骑,吩咐道:“这是人犯的口供,事关外头那些堂官的陈冤和慈安宫的清誉,务必锁好了。” 缇骑应声接过,张超率羽林卫候在外边,护送他上了马车。 诏狱里那股子血腥气萦绕在胸口,沈玥闷头闻着香囊上清冷的松香,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味儿像他,但不是。沈玥遗憾地想。 那人因为大婚的那日,大红的喜袍上熏了这冷松,故而恨死了这个味道,再也没有带过一次熏香。 天高雁影寒。 是困在四方皇城里的他,注定不可拥有的风光。 * 萧亦然身上还带着伤,并未在北营久留,便被袁大将军亲自送了出去,顾忌着他的伤势不宜颠簸,马车不紧不慢地晃回中州时已近日暮。 王府庭院深阔,下人不多,草木零落,萧亦然自行推着轮椅去了书房。他闭门不出的这些时日,兵部的各项公文官务却没有停过,依旧照着往日的官位将各项奏疏送至他的府上。 萧亦然粗略地翻了翻,迟迟没有落笔。 沈玥为着保他兵部尚书的职位和武扬王的封号,已经在朝会上翻了几次脸,同阁臣闹得很僵。大理寺门口那些闹事之人也给朝廷施加了不小的压力,缇骑忙于查案搜证,内阁静观其变,一干政令皆暂未推行。 好在四大家因为首的严家蛰伏不出,黎家被当了出头鸟关进了诏狱,这才暂且没有闹出更大的事端。 萧亦然另起一封空白的奏疏,斟酌着下了笔。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树枝哗啦作响,一声断枝清脆地压倒在青石板上。 沈玥做贼似地趴在墙头上,瞧着掉下去的纸扇兀自懊恼,府邸又不是城墙,修得这般高作甚! 他闭着眼跳下去,落地后站起身,垂头丧气地瞧着自己脏兮兮的模样。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月白的锦袍,这会儿已经脏的瞧不出本色了。 沈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又摸黑去捡落在地上的扇子。 一盏昏黄的灯火恰到好处地照亮了他身前三尺之地。 沈玥“唰”地一下展开纸扇,挡在自己的面前,缓慢地转过身。 萧亦然拎着一盏灯笼,坐在庭院正中间,和他四目相对。 沈玥的脸霎时红得像火。 “仲……仲父。” 萧亦然微微偏头问:“为何不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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