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爱读书,顽劣任性,到勤恳认真,只为了能从季贤那里多一点学丹青的时间,手绘他的小像,从线条散乱,到笔触模糊,再到下笔传神,恍若画中人。 这些炙热的爱意,被掩藏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等了四年,才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他本以为是赏花遛鸟,快意洒脱的四年。 萧亦然大约和世间所有看着晚辈成长的前人一样,比起他文韬武略,更希望看他平安喜乐,一生不立艰险,不受磋磨,哪怕踏风雨而归,仍有向世事张开怀抱的勇气。 沈玥作为一朝天子,一直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在成长。 唯独一点私心和执念,都留给了他。 沈玥就这样隐于暗室之中,坚韧又执著地将自己活成一个无风无浪的港湾,藏起所有不该有的旖旎,循规蹈矩,对他赤诚以待,以待故人归。 饮冰十年,萧亦然终于觉得,自己真正从那一场浩劫中走出来。 这世间除了蚀骨之毒,诡谲人心,还有人在等。 在等他回来。 “……沈子煜。”萧亦然握住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酸涩地颤抖着,“你怎么能这么聪慧,又这么蠢笨。” “嗯。”沈玥转到萧亦然的身前,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几乎要将他和这一屋子的纸画引燃。 他用了四年的时间,满屋的诗画,将自己困在了满是回忆的迷宫,私以为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会无疾而终。 直到萧亦然亲自推开这扇门,那些疯长的爱意一瞬间都有了归属。 “我的确蠢笨又执拗,仲父能不要再丢下这样的我吗?” 萧亦然没有说话。 回答他的,是武扬王倾尽毕生功绩,换来的一点私心。 萧亦然慢慢拢住沈玥的脖颈,仰起头吻住他的嘴角。 他亲吻地又凶又狠,不得章法,搅着沈玥的心跳和舌尖一起剧烈地跃动。 沈玥来时淋了一场汹涌冰冷的雨,此刻陷在火热的情潮里终于落下了滚烫的泪,砸在萧亦然的脸颊上,碎成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子。 烛火拉长了交融的身影,落在满墙的字画上,那些一笔一划描绘出的画中人,和现实的影子辉映重叠,难舍难分。 他们在无数个过往和彼此中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7章 灯前雨 雨夜的皇城格外安静,清夜沉沉,灯前细雨。 沈玥环着萧亦然的脖子,头歪在他的颈侧,他脑海里掀起了狂风巨浪,风平浪静之后仍是一片空白。 他渴望得实在太久,以至于骤然惊醒后,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萧亦然被他推在墙面上,双手轻柔地拍着沈玥的后背,任由他自欺欺人地将脸上的水痕,全数蹭在自己的衣领上。 “仲父……你是可怜我吗?” 沈玥把脸陷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惶恐。 “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仲父无需内疚,更不要觉得心疼我就要答应我……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等你,可你要是把我再捧起来又丢一次,才真的叫我难过。” “嗯。”萧亦然低低地笑着,“我亲你不是因为心疼你,也不是因为可怜你。” “……那是为什么?”沈玥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地又轻又缓,心底缓缓地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 “喜欢你。” 萧亦然拍了拍他的脑袋,“情之所至,实难自抑。” “……” 沈玥才沉寂下的脑海,又被他轻而易举搅得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着滚烫的泡沫,他仍有些不可置信地确认道:“是因为……看到了画才喜欢的吗?” “难道不是奉了天子口谕,准许臣可以冒犯君上的吗?” 萧亦然笑着打趣他:“依臣看,陛下这些年睡得很好,夜夜好梦,日日贪欢……” “我……” 沈玥脸红透了,底气不足地为自己小声辩解:“我……没有夜夜。” “那最好。”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瞧着前头的那些画卷,没什么情绪地说:“臣腰有旧伤,陛下画的这些个花样百出的姿势,夜夜如此……可能不行。” 沈玥:“……” 沈玥血涌上头,头皮突突地跳着,耳边只剩下萧亦然的轻笑声不断地循环往复,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陷进去。网中人挣扎着抬起头,瞧着他。 萧亦然素日里眼底三尺寒冰,尽数化成了暧昧的春流水,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那些挂在墙上的……不成体统。 沈玥被他笑得恼了,愤愤地攥住他的双手手腕,牢牢地压在身前。 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从脖颈到耳边红成一片,还强撑着一副凶悍地表情,磨着尖利的犬牙,凶道:“仲父……不许乱动。” 萧亦然无奈:“……没有动。” “那仲父坦白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为你写‘见春山’的扇面之前。” 萧亦然低声道:“最初我以为自己只是在思虑如何能规劝你放手,可后来我才醒悟……若非我对你也动了心思,你是否属意于我,都不该如此挂心才是。” “那仲父还给我写这样的话。”沈玥委屈地控诉,“我不过是晚生了仲父几年,便被心上人扣上要去追风赶月,迟早变心的帽子,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瞧着心里有多难过?” 萧亦然被他攥得满心发苦,他写的时候没敢去看他,出兵江北的时候也未能面对。君臣人伦……横亘在两个人面前的路,摊开来实在太过沉重。 他越心动,便越不忍。 不忍将沈玥放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不忍他中兴九州的盖世之功,被千秋万载的口诛笔伐所埋没。 沈玥见他犹豫着一直没有回话,怕他反悔似地偏头压下来,在细碎又磨人的吻里压低着声音问:“那仲父今日怎么又反悔了?” 他方才猝不及防地被吻住,甚至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这探出的舌尖。此刻凶巴巴地贴上来,细细密密地磨着,于生涩中慢慢品出一点甜。 萧亦然被亲得言语模糊,沈玥尖利的牙齿磨在他被咬破的伤口上,轻微的疼痛让他脊骨发软,磨平了理智,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玥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一边凶狠地亲他一边连声逼问:“仲父走出这间屋子以后还会再反悔吗?还要与我避嫌守礼,还要与我再做君臣,还要我去见什么春山吗?” 沈玥把人放开,不依不饶地盯着问:“仲父……说话。” 萧亦然呼吸凝滞,恍惚觉得自己像是招惹了漠北冬日里饿了三天三夜的雪狼,只要有半点异动,他就敢当场行凶。 他半生驰骋沙场,鲜有败绩,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小自己近十岁的少年人抵在墙角,一字一句地逼问着他的情|事。 他缓了好一会儿,哑声说:“我……从祈天殿下来后就在想,世事难料,人生不过区区百年,什么世人口舌,纲常伦理,后世之言……这些生前事身后名,都抵不过你日日高兴肆意地活着。 既然你选的这条路千难万难,那两个人走,总好过你自己一人面对。谁若反对,我便杀了谁,谁敢毁了你的路,我就让他没有路走,横竖我都不会再让你自己孤单单地受委屈。” 沈玥听得心头滚烫,眼眶发热,洪水一瞬间漫过堤坝,强撑出的架子轰然倒塌。 他在这条孤寂难行的路上龃龉一人撑了太久,脚下的每一步都有对方的影子,少时情谊早已融进血肉,动辄撕心裂肺,伤筋断骨。 他仲父到底是心疼自己也好,还是同情自己也罢……他实在没有半点理智再去逼问他真假。 沈玥松开萧亦然的双手,轻柔地啄了下他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用仅剩的力气虚张声势地恐吓道:“仲父若是反悔,可是欺君之罪。” 萧亦然:“我不反悔。” “那副‘见春山’掉在洪水里了,仲父要赔我几幅新的扇面,我不要春山,就只要你。”沈玥的声音像混进了窗外的夜雨,模糊又委屈。 “好。”萧亦然毫不犹豫地满口应下,“子煜想要什么都可以。” 沈玥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这才敢慢慢地松紧脑海里绷紧的弦,一点点慢慢地试探着确认,原来眼前人是真的属于自己了。 夜色静谧,雨打窗沿,他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被他压在墙上,笑得轻柔又无奈,被他咬破的嘴唇里低声说着喜欢他的话,那双舞刀弄枪的手被他束缚着,任他亲吻。 沈玥头皮发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而后被这认知蛊惑着,如同墙上定格的春夜好梦般,将萧亦然抵在墙上,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贴过身子吻了下去。 萧亦然毫无防备地被他次推到墙上,沈玥蛮横地按着他不许起身,后背紧贴着不知是哪一幅、哪一夜的好梦,耽溺在情潮里,久久不曾回神。 雨还在下。 一阵密,一阵疏,一场空白。[1] …… 一场初夏的暴雨将皇城洗得冷冽十足,禁军紧锣密鼓地四下换防,无人敢在此时露头喧哗。 沈玥撑着伞与萧亦然并肩走在宫墙下,一路上的风灯照着,渺渺水波里一轮雨洗过后的沧月缓缓升起来了,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沈玥半边身子僵着,耳根通红地盯着落脚溅起的水花,碎碎银银的粼粼波光,天地静谧,仿佛陷进了一场过分酣畅的美梦。 萧亦然微微叹了一声,知道他这敏锐的性子,又思慕了太久一时难免忐忑,反而没那么容易接受,又不忍他自己黯然揣测,于是抬起手牢牢握住了沈玥撑伞的手,掌心粗粝的伤疤磨着他的手背。 “子煜。”萧亦然低声喊了沈玥的表字,微微停了片刻。 他半生蹉跎在军营里,于情爱之事也是头一回,心里窝了万般情愫,难以言表,只能将真心再掏出一二来。 “我已近而立的年纪,轻易不会冲动行事,我仔细考量过与你的事,河北这一仗过后,谢家就算不死也再无力回天,只要江北水师练起来,有了船,跨过长江收复浙安与闽南指日可待,就只剩下北边的鞑挞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届时,我少不得要领兵回援漠北,只要打完这一仗,九州大势便算定了,我便归还帅印,常留中州。” 沈玥笑不出来,沉默了半晌,眼底的隐忧清晰可见:“我瞧过近些年沧云的军报,鞑挞马背上的出身,战力非凡,行军诡谲,即便分裂在即,也远非江北那些伪军可比。眼下内忧未除,金陵严家又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还没到一定要仲父去北境挑大梁的时候。” “攘外是要安内,可外乱不平,漠北就永远是个填不满的窟窿。”萧亦然坚定道,“漠北三关要收,金帐王庭要灭,还要打得他们百年都不得翻身,再不敢觊觎我朝疆土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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