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勋此时面上已有些恨意,此次出来折损过半,对方却只损些侍卫,回去已是不好交待,现在这正主拿下了等于无用,被这一声喊得心烦,“我知道!”他一说话,手便有些动静,岫昭一滴血顺着剑锋滑了下去。 岫昭从这短短的对话中已听出些名堂,后面那人显然是不想动他,但前面这个,受制于人,却不好说。难道目的是林宣?他手中一紧,握紧了剑,就想着拼着受伤打破这种局面,陈勋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手中的剑向下压了几分,“不怕死就试试。” “呵。”岫昭一声冷笑,偏了偏脑袋。忽然陈勋的正后方,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光点,岫昭一惊,凝神看去,那点在阳光的反射下越发地清晰,变得耀目起来。隐约着一条人影,是那一身白衣的清瘦少年,挽弓对准了他。“………………”阗悯??!岫昭心神剧震,面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变。他挪开眼,再看去时,却是被那光晃得看不清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当在后面,龚昶又怎么会让他跟到这?岫昭脑中混乱,已毫无章法。他现在百步之外,又怎能射得下来?…………那把煜琉,又如何拉得动?岫昭理智已告诉他那不是阗悯,可心里又想着就是他。他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束光,也不知阗悯能不能看见,轻轻地点了下头。 陈勋已发现他神色有异,手中剑又往他脖颈挪了半分。却见着岫昭莫名地弯了嘴角,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来,“笑什么?!”他忽然觉着岫昭不是在看他,那是在看谁?他身后的大和尚,或者说是马万离?……不对,看他们,他又怎会露出那个表情?陈勋脑中陡然一惊,转过头朝后看了去。 舒桐忽然觉着肩上一震,脸上啪地弹上一蓬水,他知那是阗悯的血,阗悯已拉满弓,将那支箭射了出去。 他抬头看着那弓弦,犹自震颤不休,阗悯嘴角露了一抹笑,右手垂了下来。 “阗悯?!” 阗悯那个模样,他即使看不见场内情形,也能猜到结果,那是他见过多次的,百步穿杨的自傲。少年此刻呼出口气,颤着声笑道,“好弓。” 龚昶已看得呆了,从岫昭盯着这边开始,她就知他看见了。他不惧颈间的剑,也要给阗悯一个信号,是信他?他射不中又会怎样?……龚昶不可查地喘了两口气,才将紧绷的情绪平复下来。她终于明白,阗悯为什么能带着憧憬和自豪说出那句“阗家的东西”,他与自己一样,肩上也有着旁人不知的背负。 那贯日般的一箭从陈勋的太阳穴穿入,刺透整颗头颅,陈勋还没来得及看清背后的人,就被生生钉入地下。岫昭身子一偏,极其不雅地躲过那一箭,倒在地上大笑出声,他捶了捶地,甚至连眼泪都险些笑了出来。 …………好霸道的箭。他自小长在宫里,在靶场用的,至多一百斤便能拉开,百步远近亦能射到,但也是强弩之末,能中便是不错,哪能如此开石裂碑,连着头颅钉入泥里?亲眼见着这一箭,岫昭震惊之余更是得了至宝一般的喜悦。 岫昭那方狂笑不止,林宣等人自然也瞥见了场内的情形,谨瑶风轻烟却是看得肝胆欲裂,手中动作都迟缓了不少,两人退开便朝那高处一望,阗悯还那样靠着舒桐,白衣飘飘,手中煜琉银胎泛光。她二人位置,却是看不见舒桐,只讶于阗悯又站了起来,非但没有像个伤患,反而一出手就毙了陈勋。 林宣又惊又喜,他亦不知阗悯是如何站起来的,只觉得得了强助,既然阗悯龚昶到了,他与王爷赢下眼前,是必然之事。林宣此刻气势一振,先前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一改防守姿态,竟有不少次抢得先机。 阗悯见岫昭那般开心,面上竟也笑了起来,他总算,能做点有用的事。此刻少年转了身子,就去抽舒桐背上的箭袋。龚昶看到这已是看不下去了,“小王爷不可。” “龚掌柜可是觉得,我拉不开了?”阗悯握了箭,不顾龚昶劝阻,将箭尾搭在弦上,那箭簇抬到眼前,竟是有着寒冰一样的戾气,“原来我爹给我的东西这般好使。” 少年挽弓的动作,不光上面的人诧异,下面的人见了,更是一阵心慌。此刻那带着斗笠的人亦紧盯了阗悯不敢挪开,也不知他下一箭要给谁。 阗悯这次开弓较前一次更慢,岫昭与马万离斗在一处毫无压力,林宣那头两人顾忌他一旁,精力不能集中,也是没有危险,剩下的……他与那戴着斗笠的人对视良久,突然觉着好笑,笑了一声。 舒桐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着滴在脸上的血越发多了,抬眼便见阗悯右手指上那弓弦嵌入先前的伤口,锯齿一样的将那口子拉得更大。“阗悯?!” “安静。”少年淡淡一声,将他声音盖了下去,舒桐见他这次将弦拉到脸颊,便松了手,一阵诧异,“?!” 龚昶却看得清晰,阗悯的目标不是那斗笠客,而是躺在地上养伤的两人之一。在所有敌人戒备之时,剪除掉最不可能的,其他的潜在战力。 那地上养伤的宋符根本没有想过,对方的少年连他这个伤残也不放过,一箭就朝他射了过来。阗悯这一箭虽比不上先前,不过应对一个倒地的伤患,是绰绰有余。他被穿胸而过的时候甚至还没明白,为什么第二个是他。
第63章 眼见着被当成靶子的“送福”变成了“送葬”,同为伤兵的李虹突然意识到了危险,她艰难撑起身,往大和尚的方向看了:大和尚的本事比他们好上太多,或许他那儿才是最安全的位置。这个使暗器的女人曾在王家院偷袭过一次兰璟亭,被林宣救下,却最先被岫昭打伤,或就是记着她的仇。她走不快,却走得执着,眼见着就快走到,由此多一线活命的机会,戴着斗笠的和尚朝她看了过来。 “?!”李虹心中一颤,全然不明白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仿佛有些慈悲,又有些虚无。她伸出手,想要够着他的位置,那个位置她还有片刻便到,那上方的少年拉弓,是极为缓慢的,她完全有多的时间,去躲过那一箭。只要和尚护着她,她缓过这口气,便能再发出各种暗器,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战场上抛弃同伴,是最可耻的行为,她绝不相信,一个修行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来。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然后看了看高处的那名少年。 李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只见着一道掣电打入腹中,把小腹穿了个窟窿。那箭羽乌黑,泛着七色彩光,竟比她见过的东珠还好看。可惜不能拔出来细看,她蹒跚着退了两步,跪了下去。 “阗悯!你不能再拉了。”舒桐终于忍不住,夺过煜琉扔在一旁,将阗悯抱坐到地上。少年的手掌已被血沾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和红色的纱布一起,肿得小丘一般。舒桐扯了纱条一按他手,手心处浸湿的白纱又漫出血来,不得已只得用刀割了换掉。 “怕什么?”阗悯面上有些苍白,由得舒桐给他重新裹伤,“你轻点儿行不行,真不是你的手不知道心疼。” “反正这点儿伤也弄不死你。”舒桐眼角有些红,被他气得发笑,“这会儿怕疼了?” “啊……哎哎!!!轻点儿!”阗悯见舒桐脸上一副红彤彤的鬼样,怪瘆人的,“你自己也擦一擦。” “擦什么擦,又没受伤,不碍事。” 龚昶见阗悯还有力气与舒桐拌嘴,缓了口气又看向场中:那斗笠客收回目光,却是朝岫昭走了去,“马万离,去杀了林宣。”他一字一句,说得波澜不惊,却有种奇特的肃穆和威严。 马万离见他出来,总算松了口气,“那我去了。”他亦是不愿再和岫昭纠缠下去,自知不是他的对手,退了出去,纵身去找林宣。 和尚缓缓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正方的脸来,“王爷,又见面了。”他唇角扬起一个弧,岫昭在王家院用御扇骗过他,这会儿总不会再唬得住他。 岫昭看着那张脸,想从上面找出些痕迹,“你可是与本王见过多次?” “不敢。”和尚低了低头,一副谦恭谨慎。 “什么不敢?!五年前,十二年前,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岫昭横剑于胸,怒斥道,“你以为你出了家,变了模样,本王就不认得你?!” “王爷在说什么和尚听不明白,不过和尚想跟王爷讨教两招,以武论道。” 岫昭冷笑,却是气极,挽起斗大的剑花,当先出手朝他削了去。 龚昶虽隔得远,听到岫昭的话却突地背脊发凉,恶寒之下不能动作。若真是同一人,岫昭如何敌得过他?十年前便跻身武林十大高手之列,岫昭曾经的师叔——游远之。 “武道切磋,最忌心浮气躁,妄生杂念。”游远之——了因和尚一掌拍开岫昭手中红郢,竟是毫发无伤。岫昭不答,手腕借那一拍之力变了方向,剑划了个弧又反削身前,了因退了两步,口中一叹,“王爷为何听不进,贫僧实在不想伤了王爷。” “少废话。”岫昭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多年压抑的情感决堤,“是你自己来的,还是他让你来的?!” 了因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又摇了摇头,“贫僧不明白。” “那本王让你明白。”岫昭突然换了打法,一招一式都全力抢攻,完全放弃了防守。龚昶在一旁看得心惊,想着他怎能不顾性命跟游远之搏命。了因和尚在他的凌厉攻击下如风中落叶,步伐飘忽,岫昭的剑却不沾身,完全避了开去。 林宣那头因加入了一人险象频生,这三人此刻都只有一个想法——要他死。此种情况他用剑本会更好,却受制于谨瑶的兵器不能使用,不多时身上就鲜血淋漓,只凭一口气强撑着。 岫昭这方苦于不能脱身,原想去护着林宣,了因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要他冒进,便用开碑手逼退他。他与那钱云飞虽使的是同一招式,不过效力大不相同,别说硬受一掌,掌风扫到就能疼上许久。岫昭虽说剑术精湛,但在这武学巨擘面前无疑于黄口小儿,毫无办法。 舒桐为阗悯裹完伤,将人扶了起来,见着龚昶一脸忧色,“龚掌柜何至于此?”阗悯先前已经毙了三人,按理说场中情况应当更好才是,可龚昶的样子,非但没有变好,反倒是急的红了眼眶。 “那和尚,前两次,都险些要了王爷的命。”龚昶突然回过头,手中鸳鸯钺被她握得太紧,抖得厉害。“王爷变成现在这样,全拜他们所赐。铃音姐姐……那时候也死了。” 龚昶说着,声音也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舒桐除了第一句,后面都是似懂非懂,觉着她口中的铃音和照顾阗悯的似乎不是一个人。而下面一个和尚,能让龚昶紧张成这样,那到底是有多可怕? “龚掌柜,你去吧。”阗悯扶着舒桐,忍着痛站到崖边上,他已看出了林宣力竭,岫昭一身混着血污,守得摇摇欲坠,“再不去,两人都会没了。”阗悯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去站立,再没什么力气说话,这一声说得又轻又缓。舒桐知他是在怕,少年那染血的眼睫上,出现了一种他久违了的神色,阗风去的那一晚,阗悯也是这样与他说着话,问他老将军的伤会不会好,什么时候才能给他过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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