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镝道：“小锦，你赶紧管管他，你看他这骂人揭旧账的样子，忒没品。”
那年轻人颇歉意的对金镝笑了笑，道：“实是对不住小金将军，可我讲的话在士衡心中也不过浮烟罢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陆士衡急道：“阿锦，我怎么没有，我答应你的我都在做了呀。”
锦意似嗔似恼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柏炜道：“楚公子跟王爷倒是好得很，真叫人羡慕。”
金镝道：“你可别说了，再说士衡牙都要酸掉了。”
梁琊问：“柏炜，秦家小姐还没找到吗？”
柏炜道：“还没呢，估计找到也是凶多吉少。”他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来，我敬王爷和楚公子一杯，祝王爷和楚公子天长地久，永修旧好。”
梁琊嘴边带着点玩味，这可真不算什么好祝福，他这个位置最忌讳的就是动感情，不过楚岚在这话不好说出来，他哈哈一笑，仰头干了。
回家路上，梁琊笑道：“这锦意倒是有意思。”
楚岚道：“他和陆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
梁琊道：“陆士衡父亲是三朝老臣，老来得子，又溺爱的很，致仕前给他铺好了路，娶了刑部尚书之女姜心知，陆士衡自己能力也出众，在老父和岳丈支持下，二十七那年官居大理寺卿。”
楚岚道：“陆大人少年英才，实属少见。”
“确实，可偏偏在去年，他第一次跟着人去春水楼就遇着了锦意这么一号人物。”梁琊笑道:“最初只是养在外面，后来姜心知知道了，她高门出身哪受得了这种屈辱，叫人找上门去把锦意住的院子给砸了个遍，赶回了春水楼。陆士衡去春水楼赔罪三次三次被拒，现在正跟姜心知闹和离呢。”
楚岚道：“陆大人像是动心了。”
梁琊道：“你看锦意呢？”
楚岚看了看他神色，斟酌道：“怕是没有。”
梁琊道：“为何？我倒以为他多少有点情意，你觉着是他挑拨士衡和离的？”
楚岚摇摇头：“和离不能说明什么。只是我看他对陆大人成竹在胸，做事分寸极为合适，多一分不能以退为进，少一分容易叫杨大人心生退意，布菜的时候面上冷淡，实际小动作不少。”他叹道：“若是心里有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总归会乱了心绪，万不会有这样冷静精准的拿捏。”
梁琊道：“那他为何把送的东西都扔出来了？”
楚岚道：“锦意这样的人，在欢场中不会缺了钱物，想来他想要的应该是旁的，如果楚岚没猜错的话，陆大人应该有试着安排锦意进大理寺吧？”
梁琊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错，只是姜明阙在朝中一直作梗，但他总归管不到大理寺去，现下一个劲给我上折子呢。”
姜明阙就是姜心知之父，楚岚道：“欢场里逢场作戏，兴之所至千金亦不过片刻挥手间，但送权却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锦意这样的出身，入仕更是难上加难。他应该看了出来陆大人对他动了真心，这样行为叫陆大人更觉得二人真情可贵，反倒于他有利。”
梁琊笑道:“没想到你看这些倒是通透。”
楚岚感慨道：“只可惜陆大人一片冰心。”
其实在梁琊看来，锦意动不动心不重要，只要陆士衡是大理寺卿一日，锦意就不会离开陆士衡。 陆士衡要有朝一日从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摔下来，多半也就离死不太远了，更不需要他说的劳什子爱情了。
喜欢在生死利益面前，轻飘飘如尘埃，毫无意义。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捏了捏楚岚的脸，低头亲了他一口。
楚岚有些走神，其实这次场上最有趣的人不是锦意，而是那位小金将军，只是梁琊没有问，他便也没有提。 梁琊看楚岚神色间仿佛还带着点惆怅的样子，忽的心生了点恶趣味，逗他道：“那你呢，你对本王又如何？”
楚岚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梁琊道：“景明需要楚岚，楚岚便一直在。”
他一张脸凝脂点漆，眼里的郑重无端让梁琊的心漏跳了几拍。
梁琊鬼使神差的追问：“那你对本王的情意呢？有几分？”
楚岚没有回答他问题，将身体靠进他怀里道：“景明今日怎么突然说这些了？”
梁琊回过神来，笑道：“怕是被陆士衡这个痴情种子带跑偏了。”
楚岚也笑道：“那景明打算怎么处理这事？陆大人这事像是有违礼制的。”
梁琊道：“是有违礼制，但我现下要把他处置了，恐怕姜家也得跟我恼了。”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闹成这样，不会对朝中有影响么？”
梁琊道：“若是真和离了，确实是有影响的，不过两相制衡也不全然是坏事，由得他们去吧。”
楚岚点头道：“原来如此。” ----
第5章 复仇
又过了数日，寒食已至，丫鬟小厮们折了柳条插入瓶内，府内莹绿一片，空气里浮着淡淡艾草香。
楚焕章是罪人，且是诛九族的大罪，依律不能有坟，只能裹了在乱葬岗随手一扔，待楚岚有能力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了。 他只留了家父的一顶冠帽，刻了个简单的牌位，一直随身带着。
他拿出那牌位摆在桌上，上了三炷香，道：“爹，孩儿不孝，未能让您入土为安。但孩儿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一个为您报仇的机会，求您在天上保佑孩儿一切顺遂。”说罢用力磕了三个头。
梁琊回来的时候楚岚正在院中喝酒，他将楚岚手里酒杯拿下来道：“今个这是怎么了，曾阔不是不让你喝酒。”
楚岚眼神朦胧，一张玉白的脸因为饮酒微微泛着红，嘴边残留的水光若隐若现，醉态旖旎，梁琊看着他这副样子，小腹的火一跳一跳的，又心疼不已。
楚岚道：“今日是家父祭日。”
梁琊克制了一下自己，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同我说说令尊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岚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梁琊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楚岚道：“当年最开始，是因为先皇要给修百鲤苑，我父亲上书劝阻。”
这事梁琊倒是知道，他那个爹在位正事做的不多，吃喝玩乐倒有一手。所幸从前祖宗留下的基业厚，偶尔出这么一代皇上，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也不影响。 百鲤苑一事是当时容昭仪爱鲤鱼，又觉得众多鲤鱼汇聚一池花色杂乱，影响了美感，先皇便大笔一挥，要修一座景观院落，里面再建上一百个锦鲤池，专门用来养不同种类的锦鲤。 开始大臣们觉得，大雍这么有钱，皇上喜欢修一个就修一个罢。 但后来有个小官突然上书，大概意思就是大雍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花，殊不知从前亡国之君都是从耽于享乐开始的云云，皇上应该严于律己，以做天下表率。 朝中那帮老头琢磨了琢磨，也是这么个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于是也开始一并劝阻皇上。 那几个老栋梁一拦，得了，这事儿便干不成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小官是楚焕章。
楚岚道：“这事情虽不是我父亲一力阻拦的，但确实是他先起头的，先皇从那时起便对我父亲十分不满。 “后来，我父亲主笔了列候传，当时另一名修撰文昌隆比我父亲资历略高，便想叫我父亲将功劳让给他。” “我父亲不同意，他遍寻不到我父亲错处，便搜罗了我父亲素日里写的诗，故意从中摘取字句，断章取义，罗织成罪。”
梁琊听到这差不多明白了，只听楚岚继续道：“皇上果然勃然大怒，不待我父亲辩解便将他下了大狱。后来，便是满门抄斩流放。” “我当时在牢里本就生了一场大病，若是被流放边塞，怕是路上就死了，再没人替我爹伸冤，便塞了钱物给牢头，最后便被卖进了名江楼。”
梁琊心下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宫里这种事司空见惯，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提着脑袋闯刀山过来的，他走到现在亲信都不知死几轮了。 反倒是楚焕章这么大人了，在修撰这个位子上竟还不知避讳的乱写闲诗，叫他不知道该说这人单纯好呢，还是蠢好。
但他不能由着楚岚这么喝，楚岚这个人目前在他见过的人里算独一份，颇合自己口味，喝坏了再找个相似的怕是有点难。
于是他伸手去扶楚岚，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思念父亲，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喝坏了身体，令尊也不愿见你这样。那个文昌隆是吧，我过段时间处理下这事，别伤心了好不好？”
楚岚本来也是三分醉演作七分，他知道按梁琊这人风格，文昌隆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同当初楚家一样，便放下酒叫梁琊扶着自己回去了。
梁琊做事极快，不过月余便网罗了文昌隆的十九条罪状，连上月上朝迟了半刻，也被夸大到“态度不端，藐视圣上，是为大不敬”。
他想，如此穿凿附会，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判个满门抄斩倒也顺理成章。楚家尚且留了个独苗，文家是彻底断了根，也能对楚岚交代过去了。
他这日回去的时候，将那满门抄斩的圣旨递给楚岚道：“明日这旨意就发出去了，拿来给你看看。楚家翻案有些困难，一是反诗本身定罪就很主观，二来这事一旦推翻有累先皇清誉，御史台那边抵死拦着，我也不能把他们都杀了。不过文昌隆我帮你处置了，你且略宽下心吧。”
楚岚拿着明光卷轴的手微微颤抖，还是有泪落了下来，他嗫嚅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良久他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对梁琊倒头便拜：“楚岚明白，谢过王爷大恩。”
梁琊把他拉起来道：“整天谢啊谢的，你也不嫌累的慌。”他伸手给楚岚把泪抹了，道：“那这事儿就解决了，以后可不准再酗酒了啊，伤身。”
楚岚眼角还有泪痕，眼底却带着笑意：“好，不喝了。”
他从前虽然笑得温柔，却总像蒙着一层浅浅的阴霾，这是梁琊第一次见他如此放松开怀的笑容，不由得嘴角也跟着上扬了一点。
楚岚自文昌隆满门抄斩以后，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偶尔眼中会闪过几分迷茫。 梁琊估计是他从前几年一直为了报仇活着，现下大仇得报，骤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天他看楚岚面前搁着本兵书，随口道：“你喜欢行军打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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