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幽人如今在何处?” 雨落千山,一道长雷此刻重重劈下,天地一静。 “汴京,明月楼。” 话音刚落,黑衣人抛出一块玉色令牌,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般优美的弧线。古鸿意劈空夺过,定睛一看,此物正是汴京的通行令。 “此物十分珍贵,晚辈不敢收下。”古鸿意垂下眼眸。 黑衣人长吁一声,复深深道, “古鸿意,去捉住他。替我,也替剑门。” “你不是贼,相反,你要成为真正的侠。” 两人之间,雨重林深,古鸿意脸上布满雨水,漂亮的眼睛折射出粼粼水光。 捉住那个不义之贼,你要成为真正的侠。 他一遍复一遍地抚摸霜寒十四洲,指尖发颤。待他回过神来,黑衣人早已消失在水雾中。 无论如何,要先去汴京。 古鸿意收起指尖,颔首目视前方千里朦胧水色,万木静肃,目送他与剑向着汴京的方向飞踏而去。 白幽人,在明月楼等着他。 只是,似乎听闻那明月楼,是一座大名鼎鼎的青楼。
第02章 汴京。 古鸿意毕竟大盗出身,脚力很快,且最擅轻功。他提剑越过深夜山林,走到晨曦初升,走到天地一白,直到暮色再次四合,便到达了汴京。 虽为夜间,城门已合,但古鸿意亮出黑衣人所给的玉色江湖通行令,门卫霎时脸色一变,上下打量起他来。 只见古鸿意面容沉肃,轻按霜寒十四州,这把剑,剑鞘已被磨至昏惑平稳,不见花纹,但剑的寒光与肃杀之气,却要溢出剑鞘来。 门卫眼神一亮,语气略含憧憬, “侠客……可是剑门之人?” 古鸿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不止。 但毕竟剑门名声在外,受百姓景仰。谁让自己是个贼呢。 他点点头默认,不多言语。心里却说,“我这个坏人,看着也像模像样嘛。” 门卫肃然起敬,便去打开城门。 高高的城门缓缓开启,流光溢彩的金色灯火从缝隙中溢出。 汴京,到了。 汴京繁庶,大路通途,香车宝马,香尘翻卷。 古鸿意怔怔颔首四顾,只见万户千落人家,灯火通明,不似夜间。 这便是汴京,衰兰送客手初立威名之地。 如今,他却觉颇陌生。 汴京人潮汹涌,各色的行人,各式的服装,各异的笑语,如鱼龙般围绕着他游过去,又如燕归巢般,纷纷流向不同的灯火喧闹处。 衬托的他,又破败,又萧条。衣服破破烂烂,表情苦大仇深。 古鸿意被拥挤在其中,看花了眼。 他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高度紧张起来,竭尽目力地寻找一个眼尾有红痣的人。 小贩,作坊,瓦子,大道,小巷,楼阁,寺庙。 人潮如织,笑靥如花。 那一点眼尾痣,却不好寻得。 白幽人,在何处? “抱歉,请让一下,”古鸿意在繁华世界中艰难穿梭,轻功根本用不上,他比对着目之所及的人群,脑中幻起白幽人的相貌。 白幽人常年以白瓷面具覆面示众,本无人知其真面目。 江湖与万民,只知其一身白衣,广袖舒展,起剑时,墨黑长发随剑气翻飞,翩若惊鸿。所到之处,奸恶尽除,清平正义。 对于白幽人的相貌,江湖多有猜测讨论,有人说他奇丑,故常年以白瓷覆面,甚至连一双眼睛都不露出来,只开两孔以通视野。 为证猜测,竟有人趁夜深故意作乱,只为看清白幽人的真面目。 可惜白大侠滴水不漏,剑花琳琅银光闪闪,待作乱者跪下求饶,抬起头时,只见那白瓷面具已稳稳戴上了。 众说纷纭,遂成一谜。 古鸿意却见过他不戴面具的脸。 虽仅仅惊鸿一瞥。古鸿意心中傲气,自己是世间唯一一个,见过白幽人真面目的人! 五年前,华山,白幽人白虹贯日般的剑气逼得他退无可退,古鸿意紧闭双眼,使出最后的力气,将霜寒十四州狠狠一挥。 剑,竟脱手而去。 他重重倒下,明白胜负已定。 白幽人一剑抵住他的咽喉,居高临下,身影逆着光,发丝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色,宛若朗月入怀。 古鸿意用最后的力气,拼命睁开眼。只见,脱手的霜寒十四州,竟划破了白幽人的白瓷面具。 白瓷碎裂脱落,露出一张清冽的脸来。 古鸿意濒死挣扎着,几乎目眦尽裂,想要看清楚白幽人,可朗朗乾坤刺痛他的眼睛,何况他已筋疲力尽,眼前也逐渐模糊。 昏死前,他几乎是拼命记住了,白幽人的眼尾,有一颗红色的泪痣,红豆一样。像刺绣扎上去的一点鲜血,汩汩涌出。 衬的那双眼睛,清冽之余,如一枝鲜血梅花。 古鸿意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找了许久,并未见一个眼尾有红痣的人。 他叹一口气,却感到背后目光汇集 ,隐隐发凉。 不时有行人回首,向他投来惊惧的目光。 古鸿意还戴着那破旧的斗笠,衣袍虽本是玄铁黑色,却也可见因雨水浸泡痕迹斑驳。 更何况,他提着那把长剑,霜寒十四洲。 有一行人见了古鸿意,便倒吸一口冷气,攥紧手中的通告名单比对了几眼。 古鸿意直接上前,清清嗓子,才温声问道,“兄弟,这是何物?” 那人却吓得魂不守舍,把名单往古鸿意手中一塞,便飞似的逃跑了,叫唤道,“饶命啊!” 古鸿意不解,展开名单,定睛一看,原来是汴京的通缉令。 只是人名一新,并无自己的名号了。 想当年,衰兰送客手,可是高居榜首的大盗,官府痛恨万分,以三百两黄金悬赏其头。 古鸿意笑笑,“跑什么,我又不在上面。”又冷嗤一声,“这些人的赏金定然皆比不上我。” 再定睛一看,通缉令的榜首,那个人并无画像,名字却赫然是: 白幽人。 注:背叛师门,携传世剑谱逃亡。 古鸿意来不及幸灾乐祸,便看见白幽人的赏金。 赏金五百两。 心被揪了一下,莫名不爽。 他受通缉时,白幽人是清高的英雄;如今白幽人也上了通缉令,赏金却还比自己高。 真是处处压自己一头。 盗圣师父给自己算过一卦,他的命,便是和锦水将双泪纠缠一生的命。古鸿意那时不信,便豪气地宣布道,“我会打败他。” 直到华山论剑他惨败,奄奄一息,师父背着他,走尽华山险峻山路,回到盗帮。 师父说,“小衰兰,莫要再执著了。” 师父说,他越清楚命,反而越会陷入命里去。 相反,他后半生应该避开与白幽人交集,这样才能脱离命运,顺遂平安。 古鸿意还是不信。那之后的五年,他近乎折磨自己似的练剑,练到嫉妒、不甘、羡慕、痛恨都模糊了边界。 古鸿意爱剑爱的纯粹,吻剑身的时候却满脑子白幽人。 好在,他练出来了! 回过神来。外形太过招摇总是不好,古鸿意叹一口气,便随便拐进路边一家裁衣店。 胭脂香气涌来,各式布料堆纱叠绉,老板娘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见古鸿意衣着肃杀,又身负长剑,笑容一时之间僵在脸上。 古鸿意解开剑的皮革系带,环顾店内,找了一处远离布料的地方,便将霜寒十四州放置在那里。 老板娘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挽起笑容,“公子,有什么相中的料子么?” “随意吧。” 斗笠有些遮挡视线,古鸿意一手将其摘下,露出脸来。头发尚沾染了雨水,贴在脸颊边,却更显五官勾勒仔细,雕刻精巧。 老板娘眼前一亮。 她拽出几件成衣在古鸿意身前比划,又闲聊道,“公子刚来汴京么?” 古鸿意点头,顺势问道,“老板娘,明月楼,你可知在何方?” 提到明月楼,老板娘“呀”了一声 ,便狡黠笑道, “那可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 “正是。公子,既然去明月楼,便穿这一身吧。” 老板娘扯出一件衣裳来,又拿了干爽软布给古鸿意用来擦干头发,便召小厮拉古鸿意去更衣。 古鸿意爽快付过账,一把背上霜寒十四州,便要匆匆离去。 “诶,公子!”老板娘却再度拦住了他,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老板娘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灵机一动,便吩咐小厮抱过来店前的花瓶,里面种植了鹅黄嫩色的金围带,和粉色的重瓣芍药。 “公子,请稍稍低头。” 老板娘毫不吝惜的折下几枝花,比划了一下色彩与大小的搭配,便将花插在了古鸿意头上。 古鸿意不懂这些,但还是乖乖弯下腰。 “老板娘,这是?” “汴京男子兴盛簪花。”老板娘笑意盈盈软声道。 “何况,公子要去的地方,是明月楼呀。” 古鸿轻轻扶着鬓角,生怕自己手重,弄坏了花,向老板娘道谢后便向明月楼出发。 古鸿意心中更是好奇,明月楼,到底是何处所? 走在大街上,古鸿意却还觉得背后一阵阵目光。 老板娘给他换上了一件刺绣精致华丽的绛紫色长袍。 他习惯了破破烂烂,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一时之间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 他头上又簪一朵鹅黄金围带,配一朵小小的嫩色重瓣芍药,与绛紫衣衫搭配,可谓纡金佩紫,贵气非凡。 华衣配繁花,即使严肃如古鸿意,也被衬出几分风流古雅的气质。 老板娘甚至给他的霜寒十四州系上了一条绛色丝绸。走起路来,蜿蜒飘动。 古鸿意随目光而回头,此番不是看通缉犯惊惧的目光了,两个少女边瞄他,边嘀嘀咕咕地笑,见他回头,两人“呀”一声,笑着携手飞速跑离了。 这一身行头,同样招摇。只不过不像大盗了,像采花大盗。 古鸿意轻轻叹气,便找了个无人的巷子拐进去,使轻功飞跳到屋脊上,顺着屋脊赶路。 一跳上屋脊,他长吁一口气,心中一阵轻松。 他向来讨厌与人打交道。 大盗衰兰送客手,最熟悉的不是汴京的繁华夜市,而是汴京的屋脊房梁。 再无人声鼎沸,他安心赶路,脚步飞快,翻飞如花,只有一轮明月和阵阵夜风伴他前行。 高处不胜寒,冷冽夜风却吹得他头脑越发清醒。 脚下,是缩成一团团萤火,又汇成绚烂银河的万家灯火。 他随老板娘的指示,飞跃了三座建筑,跳到道观之上,又转立于官府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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