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公公稍作留步,绒儿有东西请公公帮忙交给陛下。” 侍官正欲拒绝,又想到汉帝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留了一步。美人受接过圣旨,走入了室内,好半天才出来。侍官正等得发火,就看到他披头散发出来,脸色惨白。侍官冷叱道: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美人受轻轻向他行了一个礼,将手上的一绺头发捧给了他,低声道: “公公,请帮我交给陛下吧。” 割发断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美人受割了头发,此生都要与汉帝断情。他们曾是结发夫妻,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侍官恐慌地看着那绺头发,不敢接过,绒殿下私自断发,还要交给皇帝,那是死罪。 美人受坚持道: “公公,请帮我交给陛下吧。” 他手掌中的头发柔顺黑长,用红绳挽成了一缕,是从发根割下来的,现在他头上还有一块明显的印记。 侍官抖着手用金盘接过,连呵斥都不敢,匆匆忙忙走了。 黄昏之时,以为婚约。侍人抬着轿辇,悄无声息走到别宫的寝殿外,来接美人受。 殿内,一根白绫悬挂高梁,美人受自尽。 汉帝要他永远嫁到匈奴,一次,两次。 此生不见。
第89章 89 洛阳郊外的皇家校场,汉帝着玄色的骑马装,头戴金冠,墨发飘扬,面上的黄金面具在冷风下闪着寒光。汉帝坐于马上,对着校场正前方的一个人形活靶不断射箭。箭矢发出“嗬嗬”的疾风声,次次射中人形活靶边缘的木桩,箭头深深扎入,难以拔出。校场正前方,黑色的柱子上,狼狈地绑着一个人。那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狗一样耷拉着脑袋,明明才四十出头,却满头白发,身上伤痕密布,血迹模糊。 晋莽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沦为汉帝的阶下囚。汉帝饶了他的命,将他从一年多前宫宴的那场大火中救了出来,留他在眼皮子底下,日日折磨。当初他灌汉帝的那些疯药,现在如数奉还,药里面参了屎,用牛尿煎,他每日吃屎又喝尿,人疯了,命也保下来了。他的血亲族人也被汉帝折磨,砍头的砍头,尸骨全部火烧,或者喂狗,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晋莽最疼爱的小女,原是汉帝的宫妃舒婕妤,也被他发配到妓院,沦为娼妓,永世不得赎身。 昭珏此人,实为狠毒。 汉帝身旁,一个着深色骑装的黝黑少年,额头上绑了一根深色的汗巾,拉弓射箭,锋利的箭矢不轻不重插入晋莽的右眼中。侍官连忙跑至木桩旁边检查,忍着恶臭探了探晋莽的脉搏,感受到还有跳动,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陛下,还活着!” 汉帝抚掌大笑,拍拍少年的肩,夸赞: “射得好!” 晋莽的右眼被连着箭矢一起拔出,那个被割了舌头的疯子,张着嘴疼得“啊啊啊”大叫,汉帝听着那杀猪般的惨叫,兴高采烈宣旨: “传朕口谕,封朕的义子昭忠为射莽大将军,封羽林郎将!” 少年跪地,欢喜磕头:“谢陛下!” 昭忠不过年十五,因当年救了汉帝,在幽禁的西宫中冒着性命为汉帝传信,从此飞黄腾达,被汉帝收为义子,视为心腹。此子就是当年的小乞丐,汉帝改了他的名,赐皇姓,取名忠,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羽林郎将是七品,虽官职不高,但管领汉帝的禁军之一羽林军,且汉帝又封他为“射莽”大将军,虽是虚衔,却是很高的荣耀。 少年被封了官,欢欢喜喜跟着汉帝,又与他练了好一会儿箭。 正午时分,汉帝才换了衣衫歇息,赏昭忠与他一同用膳,昭忠欢喜得又磕了几次头。陛下今日难得好心情,他自百官被烧死后被送到军营磨砺,很久没有机会见到陛下了。 汉帝刚坐下,侍官就低着头匆匆跑来,看了一眼桌旁的昭忠,又准备退出去。汉帝皱眉道: “何事?” 侍官瞟了一眼昭忠,似乎觉得此事应该私下告诉汉帝,刚准备对汉帝耳语几句,就听到汉帝心情极好道: “但说无妨。” 侍官就大胆道:“陛下……宫……宫里的那位生了……” 汉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侍官还低着头,硬着头皮说: “是……是双生子,母子平安。” 半晌,汉帝道:“滚出去。”
第90章 90 汉帝没了心情吃饭,好心情也一扫而光,他气闷地站在窗前,双手负后,眸子黑幽幽。昭忠也不敢动了,小心翼翼站起来,行礼道: “陛下……小的……先告退了。” 汉帝却转身道:“慢。” 汉帝与昭忠换了便装,一路骑马逛了逛洛阳。洛阳依旧繁华如初,汉帝到底没和匈奴人打仗,维持了和平。那两个蛮人本来欢欢喜喜在洛阳等着迎亲,后来听说美人受生了大病,汉帝却不让他们见,一直将美人受幽禁在别宫里。后来汉帝被两位王子逼得恼火,侍官才向二人传出消息,美人受有孕了。 怀孕的时间比较巧合,乌累若也从别宫里买到了一些消息,美人受确实生了大病,谁也不见,也确实怀了孕。 乌累若在洛阳逗留了大半年,到底先回了匈奴王庭,伊尔丹早已抛弃王子身份,一直守在洛阳,简直都快在洛阳安了家,每日都骑马去走上一圈,打听美人受的情况。 别宫里买来的消息说,美人受在赐婚的当日自尽,被侍人抢救了回来,差点断了气。两位王子都吓坏了,汉帝也不知作何感想,没再放美人受出来,似乎想将人关到死。 汉帝与昭忠在洛阳城里溜达了一圈,正是夏日,七月流火,汉帝着菲薄的蚕丝夏衫,顶着毒辣的太阳到处跑,热得满身大汗。他又在市集里买了几对蛐蛐儿,自己亲自挑选的,还不顾身份与人在赌场里大斗了一场,围拢的百姓不知道他的身份,看他穿得金贵,脸上还戴了洛阳这一年颇为流行的半面具,以为他是哪个府上的纨绔公子。 汉帝的蛐蛐儿与别人的斗法,看官们买大买小,汉帝的是“大”,对方的是“小”,边斗场子里边传出热烘烘的喧闹声: “大!大!!大啊啊!!!” “小!!小!!小,我买小!!” “唉,大呀!” “小,小小小,哈哈哈哈哈!!!” ………… 汉帝的蛐蛐儿斗输了,昭忠看汉帝满脸狰狞,害怕周围的百姓遭殃,不得不下了黑手,趁周围人不注意,推翻了桌子,结果那只赢了的蛐蛐儿就被众人乱七八糟踩死了,汉帝的蛐蛐儿还好好捉在他手上。 汉帝爽声大笑,付了金子,欢欢喜喜回去了。 那只斗输的蛐蛐儿回宫后也呜呼哀哉,被汉帝赐死,埋在了曾经御花园里的“常胜将军”旁。 傍晚,汉帝泡在西苑的泉水里冲凉,侍官小步走近,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汉帝闭目,点头道: “抱过来。” 两个侍女分别抱着一个刚刚生下来的婴儿,恐惧地走到汉帝跟前。汉帝从泉池里裸身出来,在侍官的伺候下披上了一件金丝蚕衣,头发也没擦干,森冷看着侍女怀中的孩儿。 双生子刚刚离开母胎,还没来得及被母亲看一眼,就被抱到了汉宫。侍官早已准备好了水和玉碗,以及一根长长的银针。 汉帝皱着眉在两个盛水的玉碗里各滴了一滴血,然后接过侍官递来的纱布,擦了擦指上的血痕。盛着玉碗的金盘被端到两个侍女面前,她们怀中的婴儿各取了一滴血落入碗中,在汉帝的眼皮子底下,滴血认亲。 两个婴儿啼哭不止,哄也哄不好,汉帝一直屏气凝神地看着端过来的玉碗,听到婴儿的嚎哭声,吼道: “滚出去!” 侍女立刻抱着婴儿离开,腿肚子都在打颤,害怕走慢一步,自己连同怀里的婴儿都要葬身火海。刚走到西苑门口,又被侍官大叫着喊回来,侍女吓得要昏死过去,侍官却欢欢喜喜尖笑: “快回去!!快回去!!” 两滴血都相融了,是汉帝的龙嗣。
第91章 91 汉帝皱眉看着抱回来的两个孩子,两个小孩刚生下来,红彤彤皱巴巴的,身上的血丝都没洗干净,看起来像两只瘦巴巴的小猴子。孩子太小,不能从五官辨认长得更像谁,汉帝心里膈应,虽说从祖上传来的法子认为血液相融即为亲者,但美人受确诊有孕的时候与两个蛮人胡搞过,始终让他怀疑。 汉帝看了孩子好一阵,终于皱眉道: “下去吧。” 侍女们本来还眼巴巴等着领赏赐,听到这句话,又不敢揣测皇帝的态度了,小心翼翼抱了双子离开。 还在洛阳的伊尔丹也买到了美人受生子的消息,欢喜又难过,算算时间,那两个孩子极有可能是他和哥哥的。伊尔丹立刻写了信给远在王庭的乌累若,大半个月后终于收到回信,让伊尔丹无论如何照顾好美人受,他会尽快再来洛阳一次。 美人受一醒过来就没看见孩子,产婆和侍女都没抱给他看,他都不知道生的是儿是女。两个孩子滴血认亲后就一直留在汉宫,没再送回别宫。 美人受没哭没闹,安安静静听从医嘱,坐月子。一个面生的侍女趁着晚上人少,悄悄给他送了一盘羊奶糕,美人受吃着香香浓浓的奶糕,眼角滑出了泪。侍女安慰道: “殿下不要难过,殿下若是难过,只会有人会比殿下更难过。” 美人受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那之后,那个侍女经常趁着人少给他送吃的,有时候是奶糕,有时候是羊肉汤,有时候是热热的羊奶,这些都是乌累若吩咐弟弟偷偷给美人受带进去的,乌累若记得他怀梨儿的时候,虽然失了忆,总是喜欢喝他熬的羊肉汤,每次都能吃一大碗。 那个侍女大概送了一个多月,后来就再也没出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或许埋在了哪个乱葬岗里。 美人受在那个侍女失踪后,托侍官给汉帝传话,准许他出宫,永生离开洛阳。 汉帝听着那个永生不见的人传来的消息,半晌没说话。那截断情的头发还留在他的寝殿里,他到底没烧了。 美人受生产后的第二个月,终于出了别宫。他被一队暗卫悄悄护送到南方的蜀郡,那里地势偏僻,翻山越岭才能过去。伊尔丹一直以为他还在洛阳,每日都能从别宫里买到“最新”的消息,阏氏又病重了,瘦得憔悴脱形,恐怕不久于人世。 或许此生的缘分终究是尽了,世上不会再有阏氏,不会再有昭绒,只有蜀郡一个隐姓埋名的隐居公子。 此生不见,他不会再记起汉帝,也不会再记起那两位王子,前世的孽缘,他不愿再理。
第92章 92 美人受在蜀郡的一个小山脚下定居下来,这里气候潮湿,偏僻的环境与洛阳的繁华大为不同,且民风民俗也很不一样。这边的人口味重,护卫给他找来的厨子每次烹饪都给他放很多花椒,美人受常常麻得舌头发麻,满头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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