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阎秋生一直在沉默,耳畔,是秋绫在无声地啜泣,低下头,那里坐着他的娘,和爹。 阎玉似乎一直没有跟他们分辩过关于称呼的问题,小的时候,他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父亲,但是自己家里就没有这样一个男人存在,有些疑惑,便去询问阎玉。 阎玉沉默了很久,摸了摸他幼小的发髻,告诉他:“以后,你可以叫我爹。” “别的孩子有的,你也有,只不过,你爹和你娘,是同一个人。” 秋绫喜欢喊阎玉娘,而秋生喜欢喊阎玉爹,因为在秋生的心目中,阎玉真的是一个非常强大非常可靠的人。别人的父亲可以上山打柴,阎玉也可以;别的父亲可以下水摸鱼,阎玉也可以。她比所有人的父亲都能挣钱,能让他过上比所有的孩子都优渥的生活。最重要的一点是,阎玉不会哭。 她的眼睛里,似乎从来没有眼泪。 她从不想要什么,反而对于他们的愿望,她都尽力去满足。 阎秋生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所有的父母,可能都是这个样子的,自己无欲无求,把一切都给了孩子,唯一的不满足,可能就是孩子过得不够好吧。 但是现在,阎玉脸上的表情,竟然让他有些熟悉。那是曾经出现在自己和姐姐脸上的,对于喜欢的东西,想要拥有的,得不到的,委屈的表情。 她喜欢苏阖这个人,她想要让他在自己身边,离开他,她会很痛苦。 阎秋生闭了闭眼,开口:“娘。” “帮我收拾下行李。” “什么?”阎玉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要去趟橘杏谷。” 阎玉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因为被母亲和姐姐从小护着长大,阎秋生虽然不至于说有多么颐指气使,但是任性、冷淡、自私、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等一些坏习惯这么多年来也没改掉。 然而现在,阎玉就见阎秋生低下头逗弄了一下泡泡,随后对她扬起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就像秋绫无数次对他笑的那样,那种想要关心别人,想靠自己去让别人过得更好的笑容。 “在此之前,你先跟爹成亲吧!” …… 卢敏大夫停灵的最后一天,来吊唁的依旧是人山人海,不少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神色疲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阳关简单地和他们交谈了一下,发现他们都是卢大夫的门生,分散在大江南北各地,都是接到讣告赶过来的。 卢敏医术高超,且不藏私,比如之前医治阳关时使出的九转针法,那么多别的医馆的大夫都看着,但卢大夫也没有驱赶,反而会适当讲解一番,所以很多大夫都与他有半师之谊,都想来尽一番心意。 “说了这么多,你们难道也是大夫?”一个四十来岁长相老实的中年男子跟他们讲完卢大夫的故事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无论何时,双胞胎都是很显眼的,之前也说过,陆霁和阳关这两个人虽然因为外貌迥异,所以分开看不觉得,但是只要在一起看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俩的相似之处来。不过兄弟俩俱是一身武人打扮,并不像大夫,那中年男子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们会来祭拜。 阳关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沉重,刚想张嘴,陆霁一把搂过他的肩膀,朝中年男子笑了笑:“嗯,我们是卢大夫家的亲眷,因为住得远,家里父母行动不便,所以来得迟了些。” “哦哦,是这样。”中年男子又看了两人一眼,随后转过头去跟前面的人攀谈了起来。 阳关抬头看陆霁,陆霁却凑近他压低声音:“等会你最好不要说你是卢大夫救的。” “为什么?” “连你自己都觉得卢大夫是因你而死,保不齐哪个卢大夫的弟子亲眷也会这么想。我不反对你想为卢大夫做些什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看阳关沉默陆霁抬手搓了搓他的耳朵,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哎?是你们?” 阳关转头一看,却见一个书生站在他身后,看着有些眼熟。阳关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随即就看到了旁边拉长着一张脸的苏青荀。 “哟,这不是大堂哥么。”阳关心中的小恶魔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地儿可不兴带大·堂·嫂来哦~” “你个混账说什么呢!”苏青荀一瞬间脸都青了,努力克制自己一脚踹上去的冲动,怒喝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去。 “我怎么就混账了?我是偷了还是抢了还是作奸犯科了?还有你小声点儿,当心惊扰了卢大夫英灵,到时候诅咒你生病了没药吃!” “你这个小混蛋!”苏青荀被气得脸都红了,抬手就要打,阳关哪是他能打到的?哪怕他站在原地不动都能轻松闪避,一边闪还一边做鬼脸,搞得苏青荀心头火起,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打开了。 仇炎摇了摇头,转头问陆霁:“你们也是来吊唁卢老大夫的?” “是啊,仇兄也是?”陆霁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实际上一直在心里忖度这两个人来的目的。 “是啊,卢大夫救过我一命。”仇炎倒是不隐瞒,随口就说了。 “哎?”陆霁愣了一下,倒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说。 “嗯,我前几年得过很严重的肺病,我爹娘都觉得我治不好了,只有卢大夫和阿荀没有放弃我,为了随时检查我的情况,卢大夫曾经不眠不休地守了我两天,等我烧退了才回到自己的医馆。” “后来我听说,卢大夫因为熬得太狠了,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不管怎么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祭拜一下他。你们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陆霁摸了摸肩膀上的伤,虽然被灌了阳关的血,但银瞳鬼毕竟没有赤瞳鬼那么逆天的恢复能力,伤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听到仇炎的话,陆霁突然觉得如释重负,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是啊,我们也是。” “其实这里有很多都是。”仇炎指了指队伍中一些不太像医者打扮的人,“我们这一片算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某个大夫去世了,被他救过的人都要送他们一程。但不要带任何东西,不用报恩,也不需愧疚。” “只是因为让去世的大夫,临走前,再看看那些他曾经尽心尽力过的病人。” “人心太小,恩情太重。让他们轻轻松松地走,自己则是好好地活着,就是对一个大夫最好的报答了。” 旁边较劲的苏青荀和阳关早就停下了动作,两人都转头看着迎风傲立的仇炎。前面的队伍空出来一大段,仇炎看了看发呆中的三人,摇了摇头,信步往前走。阳关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抬头,褐色的眼瞳倒映出不远处正门前随风扬起的白幡。 谢谢你,他心里想,之前想轻生真是对不起。 我……一定会陪在他们身边,好好地活下去的。 队伍在几人的交谈中逐渐缩短,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四人就进了宅子。长幼有序,苏青荀和仇炎先行祭拜了之后,兄弟俩也跪上了蒲团,阳关看着面前的香炉,有些怔愣,等到陆霁拜下去之后他也慌忙跟着拜了下去,当额头触及蒲团的一刹那,他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 好好活着固然重要,但若是当他面临牺牲自己也要去救别人的困境,他若是做出和卢大夫一样的选择,卢大夫应该,也不会怪他的吧?
第241章 老汉怒殴幼子为哪般 祭拜完卢大夫之后,四人看了看天色,干脆去吃了个饭。 苏青荀一脸的怨念,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付了饭钱,四人随意点了一点家常菜。阳关向来不挑嘴,陆霁在外面也从来不会失礼,一顿饭倒是吃得宾主尽欢,只不过阳关在看苏青荀点菜的时候感慨了一下,不愧是叔侄,口味简直一模一样。 苏青荀看着阳关跟苏阖如出一辙的吃饭姿势也是有些出神。他是家里的长孙,所以很小的时候见过苏阖一面。然而在当初最吸引他的不是苏阖那惊人的容貌,而是那举手投足间过分精致优雅的做派,处处透着骄矜,却又完全不让人反感。 这几天家里的长辈一直在抱怨苏阖有多么多么不孝,多么多么不识抬举。但苏青荀却觉得,苏阖本就不是那种被所谓世俗制住的人,他谙熟礼仪,却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将其抛却,活得实在是游刃有余,却另有一番高贵,委实不是一两句“不识抬举”所能撼动的。 苏家是百年的,先祖姓苏名扬,是本朝初期的一个状元,但是因为直言敢谏,至死都只是个翰林苑的学士,甚至被昔日的同僚嘲笑,但他却不以为忤,依旧教育子孙要正派做人。 不过幸好,苏家之后出过不少文豪英杰,苏瑾麟更是身居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苏青荀却觉得,也许只有苏阖,才是真正继承了苏家先祖遗风的人,而面前这个面目怪异的少年,正在将这股遗风传承下去。 “对了,听说你们家那位阎大夫很是厉害啊,青荀的奶奶无功而返啊,永宁侯府已经在问他们家要苏阖的八字了,这是铁了心要成亲哦~”仇炎喝了一口梨花白,开始笑眯眯地跟阳关八卦。 苏青荀无奈地看着他,不过这里是雅间,隔音效果很好,便也不阻止了。 “哎?哦……”阳关被说得一头雾水,不过略一猜猜就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情,心里暗暗吐槽,果然这苏家一家子都挺奇葩的。 “其实,据我所知,苏先生和阎大夫应该已经成亲了……就差摆个酒而已。”陆霁在一边默默补刀。 苏阖当年在京中也是风云人物,此番回京虽然尽量低调,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阎玉在杏林中也是有一定名头的,两个人偶尔一起上个街,不说身份,光是颜值就足够博人眼球了。关于两人成亲那点事的一些传闻也早已穿得满城风雨。 苏青荀脸色更难看了,但也不好发作,因为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爷爷扣着三叔的八字不放——明明孩子都生出来了不是吗?再说了,就他三叔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任由家里摆布?人家可是堂堂状元,混得再差也是个翰林,至于需要女人帮扶?再说了,能帮扶上他的岳家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庶子。 想到这里,却突然听到阳关问他:“对了,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叫苏天阔的人?” 苏青荀愣了一下:“是啊,他算是我的……曾叔祖父?总之就是我的曾祖父的弟弟。” “听你的口气……这不应该是长辈么?怎么感觉你并没有怎么敬重的样子,苏瑾麟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阳关咬了一口红烧肉,抬眼问他。 “啊……因为他是庶子来的,是我曾祖父的庶弟。”苏青荀叹了口气,“我们苏家的庶子向来不受重视,因为之前曾经出过一件庶子杀害嫡子的事情……三叔也是被这件事情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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