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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目混珠

时间:2024-10-12 12:00:09  状态:完结  作者:三道

  各怀心思的两人不经意对视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

  这是刘翊阳第四次私下求见新帝,在光庆殿外候了半个时辰,里头议事的声音静下来,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他借着雕花木栏掩饰自己的身影,等人都走光了才走上前让福广进去通报一声。

  前几次他都吃了闭门羹,眼见后日就是册封礼,他心中打定主意,若傅至景再不见他,他就要硬闯大殿了。

  岂止这回福广竟恭恭敬敬地将他往里请。

  书桌上堆了七八道奏折,刘翊阳一到,傅至景就让福广将这些转交给他。

  他随意翻阅几下,全是他这些时日递交的“请求陛下收回成命”的折子,无不例外全被扣押,如今再回到他手上,每一份都用朱砂打上一个大大的叉。

  “陛下。”

  刘翊阳一开口,福广就会意地退了出去。

  “如若你还是要劝朕放走孟渔,那么朕也只有一个回答。”傅至景抬手打断刘翊阳的话,后三个字说得决绝,“不可能。”

  新帝缓缓起身,来到刘翊阳面前,低吟,“刑部尚书、兵部侍郎,骁骑将军,太常寺卿……表哥,你伙同朝中大臣一而再再而三上奏给朕施压,这事舅舅还不知道吧?”

  “此事是臣一人所为,与父亲无关。”

  “舅舅要是知道了,不必朕站在这儿问你,他第一个会阻拦。”

  朝中最忌臣子们拉帮结派,刘翊阳此举要真想给他定罪,一拉一个准,这也是刘翊阳的软肋所在,刘震川再三耳提面命让他冷静,他身为人子,岂能连累父亲?

  刘翊阳咬牙,“陛下要降罪,臣无怨无悔,但有些话,臣不吐不快。”

  “你说,朕听着。”

  “那日臣见过孟渔,他虽记不得往事,但陛下与臣有目共睹,对于此地,他心中只有恐惧与抵触。陛下强行将他留在此处,纵然留得他的人,他的心也不在这里。”

  刘翊阳顿了顿,坦荡道,“是,臣承认,臣对他有过好感,所以臣才不忍看他终生困在这皇城里。他既不喜欢这儿,何不放他远走高飞,让他去过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傅至景听到这里,有几分由衷地佩服刘翊阳辽阔的心境,原来真有人能做到“我只为了你好,别无所求”如此大义。

  可是若真的心里装满一个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又怎么可能放手?

  傅至景不是刘翊阳,他应当千方百计地将人留在身边,日夜相对,哪怕同床异梦,物是人非。

  他早就无可救药了。

  傅至景何尝不知孟渔面对他时有多么的惶惶不安,他沉吟道:“朕是做错了。”

  刘翊阳面上还未浮现喜色,却听得新帝莫可奈何地低笑一声,“但朕会用一生去弥补,孟渔现在不接纳朕也无妨,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朕对他不是虚情假意。他会有无上的荣耀和权力,这座皇宫、这整个京都任他行,只要他想,文武百官亦任他差遣。”

  刘翊阳骇然,“这是孟渔想要的吗?”

  “不。”傅至景道,“这是他应得的,也是朕能给到他的。”

  是傅至景摸爬滚打、满手血腥,也是孟渔险些失去性命赢回来的天下,他仅有的最好的东西,既丰荣又贫瘠。

  “你为何不相信朕会对他好呢?”傅至景又说,“当年棋差一步才让蒋文峥钻了空子,朕悔不当初。这五年来,你见过朕是如何才走到今日的,朕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先帝未必把他当成儿子,而是一把剑,一旦他不够锋利,随时都被弃用,他不分昼夜与蒋文峥斗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走一步要看十步,甚至……

  刘翊阳不约而同地想到先帝死的那个凶险之夜,脸色微变。

  “朕定然会护好孟渔,表哥,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言尽于此,刘翊阳说得再多也无用,他望着一步步走回高位的新帝孤高的背影,想起几年前的一个雨夜,还是硕贤亲王的傅至景不慎中了蒋文峥的计,朝服被人动过手脚,翻开里料有一只五爪金龙。

  先帝雷霆大怒,深夜召傅至景入宫却不肯相见,由着九皇子在上朝的道路跪足一夜,晨起百官从他身边走过,一双双眼看清他的狼狈不堪。

  蒋文峥如同望着一只丧家犬,用眼神无形地嘲讽他。

  这种折辱对心气比天高的傅至景而言与凌迟无异。

  那一回傅至景当真是险些败了的,幸而并没有锐挫望绝,忍辱负重力挽狂澜,用了好些方法才重回朝堂。

  这样的阴谋阳谋数不胜数,偶尔是蒋文峥跌倒,偶尔是傅至景摔跤,明明是血脉相融的兄弟二人,却仿佛隔着血海深仇,非要将对方赶尽杀绝才能罢休——傅至景在非日非月的斗争里全然扭曲了,因而当孟渔这道曦光重新照耀进他有若漆黑无底洞的天地,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困住这抹光亮。

  刘翊阳想起前些时日他擅闯太和殿被父亲知晓后,刘震川押着他跪在祠堂里,要他对着亡母的牌位发誓绝不肆意妄为。

  他与父亲大吵一架,惹得父亲动了家法,一棍棍打下来,打得他口吐鲜血。

  他何尝不想冒险带走孟渔,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以死谢罪,可望着父亲霜白的鬓角,记着母亲临终前的嘱咐,他终究低下头来。

  刘翊阳束手无策了,只得祈祷傅至景君无戏言,不要再伤了孟渔的心。

  -

  太和殿外迎来稀客,却被拦着不让进内。

  孟渔坐在窗前发着呆,被两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宫娥吸引了注意力,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宫娥犹豫着说:“回少君,是十二王爷非要见您。”

  文慎?

  孟渔站起来快速地往前走两步,见满殿的宫人在看着自己,脚步慢下来,“我去看看,不准拦我。”

  他绕过外殿,走过偌大的庭院,将要接近殿门时,果真听见了蒋文慎的声音。

  内监急道:“十二王爷,您不能进去。”

  蒋文慎独居宣春殿几年,已许久不露面,前两日少君雨夜拜访宣春殿,陛下连政事都没处理完就去抓人。

  宫里都在传,少君和十二王爷有私情,本以为两人都难逃一死,岂知少君除了被禁足一点儿事没有,陛下更是命太医去给王爷治腿。

  眼下王爷都找到太和殿了,是嫌命不够长吗?

  蒋文慎是由竹椅抬过来的,他其实能缓慢走路,只不过这些年来耽误了病情,加上近两日有雨腿骨疼痛,这才行走不便。

  孟渔见守门的内监将跌跌撞撞站起来的蒋文慎拦住了,高声,“住手。”

  他一现身,蒋文慎难掩激动,一众宫人看他这样,更加坐实了传言。

  “九哥!”

  孟渔如今出不去,蒋文慎也进不来,在殿门口三四步的距离停住,“你坐下。”

  蒋文慎犹豫地坐回竹椅,眼巴巴地看着他。

  “少君,请您回去吧。”

  孟渔不予理会,又往前走了一步,想说点什么,可到处都是人,半晌才道:“王爷还是叫我小鱼吧。”

  蒋文慎喃喃,“小鱼……他们不让我进去。”

  “我知道。”孟渔抿了抿唇,“你在这儿等等我。”

  他跑回去内殿,找出纸笔唰唰写下几行字,又气喘地跑出去,将纸张揉成团丢给蒋文慎,后者稳稳接住,打开来一看,有点犹豫的样子。

  两人若无旁人地“眉目传情”,宫人急得团团转。

  孟渔摆摆手,“你快回去。”

  蒋文慎这才将皱巴巴的纸条收紧衣袍里,很是依依不舍地让宫人用竹椅把他抬回去。

  他一走,孟渔当即跟宫人说要放风筝,“什么样的都成,线要够长,能放到天上去。”

  宫人得新帝之命,除了独自外出,旁的要求都满足少君,这会子有的赶忙去库房要风筝,有的去光庆殿向新帝汇报。

  “文慎肯出来了?”傅至景轻搁狼毫,“他找少君何事,一字不差地说与朕听。”

  两个小内监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事惟妙惟肖地演了一遍。

  “纸团、风筝?”

  “回陛下,正是。”

  傅至景轻声问:“纸团里写的什么?”

  “少君不让奴才们过手,奴才也不知道。”

  傅至景两指在桌面扣了几下,显得有些不耐的模样。

  福广壮着胆子问:“陛下,可要摆驾太和殿?”

  孟渔在宣春殿时声嘶力竭的啼哭跃于眼前,傅至景都已经站起来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像是说给福广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罢了,既是没什么事,就别小题大做了。”

  福广暗道,您小题大做的事也不少,嘴上问着,“那让奴才们再去探?”

  傅至景摆摆手以作认可,将搁置在一旁的折子抽了出来。

  孟渔离开小渔村已近一月,当地布政使上奏道,林明环三番两次告官无果,竟当真决定上京告御状——哪能真的由着他来告?

  布政使倒没为难他,装模作样把他关了几天又放出去,命林家人好好将人看住,结果一个不留神给他跑了,要不是布政使刚好在城门遇着他,眼下已该出城了。

  奏折里请示新帝之意。

  傅至景想起那夜耳鬓厮磨时孟渔口中的“明环”二字,奏折越捏越紧,摔在桌面。

  又怎么了?福广见怪不怪,把脑袋埋低了些,用余光去瞄,只见新帝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片刻后,抬笔批阅奏章。

  傅至景大笔一挥,写下“如实告知,加以宽慰”八个大字,眼不见心不烦将奏折丢给福广,“八百里加急送回去。”

  许是怕改变主意,话说得飞快,见福广拿着折子出去才吐出一口浊气,咽下这口不甘。

  他确实嫉妒林明环乃至动了杀心,可一旦他真的如此极端行事,无非是再给他和孟渔之间增添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罢了——他再一次这样说服自己,只手遮天的帝王又如何,难不成你可以回溯时光,把过往一切都抹灭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再把孟渔送到他跟前来,他是做不到像刘翊阳那般无私无求,但既是决心将人留下,至少不要在遍体鳞伤的孟渔身上再添新的伤疤。


第64章

  孟渔在太和殿放了两日的风筝,且都是在巳时,那会儿傅至景已下早朝,从光庆殿的殿门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蝴蝶风筝在湛蓝天际迎风摇摆。

  他知道风筝并不是放给他看的,可免不得驻足一会儿。

  听宫人说,少君在放风筝时脸上挂着笑,他有心去求证,又担心孟渔的笑容会随着他的出现而消失。

  如此,转眼就到了册封礼这日。

  天还没亮孟渔就被叫醒梳洗装扮,他不必上胭脂,也无需点缀满头珠翠,只在唇上抹了点淡粉充盈气色。

  寻常礼制,少君并没有朝服,但新帝打破旧规,命能工巧匠用朱湛色打造了一套绝不逊色于皇后朝服的锦袍,盘旋于胸口金色凤凰一针一线栩栩如生,与帝王的黑金龙袍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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