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厚道惹你难过,但这都过了半个月了,凡事都要有个度。”七哥看着他,“你成日见了我们就跑,真不和我们做兄弟了?再说,难道二哥赢了五哥你不高兴?” 孟渔抿唇,望一眼几步开外的蒋文峥,摇头。 四哥叹道,“你要是真不痛快,只管打出来骂出来,也好过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是啊,小九,我们如今真心实意同你道歉,你倒是吭声。” 七哥四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仿佛真是极其看重他这个弟弟才拉下脸面来谈和。 蒋文峥看出他的无措,上前温声道:“九弟不愿意说就不说了。” 仍是一贯的善解人意,但孟渔知道这是表象,依旧沉默不语。 “嘉彦前几日还在问,为什么九叔这些天都不到府里找他玩乐。”蒋文峥临走前搬出小世子,“你不想搭理我们不要紧,等何时我不在府里,去陪陪嘉彦好吗?” 孟渔不想迁怒稚子,犹豫地点了下脑袋。 蒋文峥等人尚且会来说些软话,反而是傅至景把他的话当成了“圣旨”,那夜过后碰了面对他十足的尊敬,礼数周全地向他作揖,除了一声问候绝不多说一个字,仿佛与他真的恩断义绝,只剩下了皇子与臣民的关系。 从前傅至景虽算不上有多热切,但二人也称得上浓情蜜意无话不说,如今傅至景却成了冰雕似的人,稍稍一靠近就被他的寒意冻伤。 好几回孟渔都想着言和,起码不要这样冷漠地对待他,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傅至景的欺瞒,错的又不是他,纵是委屈思念得夜里偷偷流泪,也把辛酸通通咽回肚子里,强迫自己不要这样快低头惹得傅至景看不起。 孟渔有自己的执着,真犟起来的时候若他不自己想通,在他腰上栓十头牛也未必能把他拉回来。 转眼就到了十月。 飞云少将军骁勇善战,首战告捷,举国欢庆,与此同时传来了诺布在行军途中病逝的消息。 蒋文凌竹篮打水一场空,诺布没有沦为军妓,却不幸染上疟疾,不治身亡。 “停下。” 孟渔掀帘下车,望着冷冷清清的五皇子府,感慨万千。 前些时日他来这里靖轩王府还是一派繁荣的模样,那时有谁会料到和蒋文峥势均力敌的蒋文凌竟糊涂到中了“美人计”,断送自己多年经营的大业。 他踩着未扫的秋叶走上台阶,轻扣门环。 开门的是个老管家,说五殿下不见客,请回。 孟渔软磨硬泡才让他进去通报,一炷香后,他如愿地进了府内。 前些天蒋文凌刚遣散府中的下人,如今伺候的奴才屈指可数,人数虽少,却把偌大的皇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稍显冷寂,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管家带着孟渔来到主院前,步履静悄悄地踩在石板路上,他伸手推开主室的门,顺着从门缝泄入的天光走了进去,对着侧卧在窗边软榻上的身影喊了一声五哥。 如今的蒋文凌可以用潦倒来形容,发髻微乱,衣袍沾染着酒气,眉宇愁绪不散,下颌冒出了青色,哪还有从前半点盛气凌人之貌? 他慢慢地坐起身,定了定神望向室内之人,“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五哥。” “我有什么好看的?”蒋文凌不领情,凤眸里露出点嘲意,“我如今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与你脱不了干系。” 孟渔轻声问:“其实无论是谁写那封信,你都会去的,对吗?” 蒋文凌神色不动,“少自以为是,有什么话赶紧说了滚。” “诺布死了。” 轻飘飘的四个字顿时让蒋文凌暴起,他三两步走到孟渔面前,大掌擒住了孟渔的颈,“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轻微的窒息感让孟渔说话有些困难,“五哥,你说得对,好人在这里是活不长久的,但我无心害你。” 蒋文凌双目赤红,咬牙将他掼到一旁,“你跟蒋文峥都是惺惺作态的好手,难为你们编排这样一场大戏。” 孟渔扑在桌面,转身站稳望着蒋文凌,后者用一种极为可怜的眼神盯住他,“你可知道,你为了蒋文峥做了这么多事,你的好二哥却巴不得要你情郎的命?” 他瞪大双眼,“你胡说……”反应过来被套了话,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都到这份上就别再装了。”蒋文凌冷笑,“当日在川西,蒋文峥明知长史是我的人,却不铲除异己,由着他设法调走刘翊阳,教唆天君教假意放火引傅至景进山,我倒是好奇,傅至景什么时候成了蒋文峥的肉中刺眼中钉,要借刀杀人?” 孟渔心中震动,甚至于连是蒋文凌指使天君教放火烧山这等事都排在了后头,只觉得他是因为惨败而故意挑拨离间,急道:“你不能因为输了就诋毁二哥!” 蒋文凌笑得恣意,“我是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他蒋文峥,我是输给父皇,输给诺布,输给我自己。” “我们的父皇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情,分明从未动过让我继承大统的心思,却由着我青天做梦,费尽心力和蒋文峥斗,好分庭抗礼巩固他的皇位。事到如今,我只想保下诺布,他却怕我拿了兵权威胁皇权,连这点愿想都不愿意成全我。” 蒋文凌字字铿锵,“今日我蒋文凌败了,难保父皇不会扶持旁的兄弟,你且等着吧,说不定哪天你的几位好哥哥就反目成仇,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孟渔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又阻止不了接着往下听。 “我们这一行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蒋文峥最为虚伪狠毒。”蒋文凌脸上呈现出一种癫狂的迷乱,“马皇后杀母留子,蒋文峥认贼做母,当真是母慈子孝,好事一桩。” 惊天响雷,孟渔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急躁地反驳,“你信口雌黄,就不怕我禀明父皇……” “我说了,我们的父皇他什么都知道。” 孟渔腿一软,瘫坐在了凳子上,如坠冰窖。 蒋文凌擒住他的脸左右摆弄,低低笑起来,“你猜,孝肃先皇后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父皇又清不清楚呢?” 孟渔猛地推开蒋文凌,如鲠在喉,“住嘴,我不想听了。” “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蒋文凌似笑非笑,“怕我的话动摇你的善心,也把你变成京都里随处可见的两脚怪物吗?” 蒋文凌在室内毫无章法地踱步,大笑起来。 孟渔见着他的左手无力地往下垂,随着他走动的动作摇摇晃晃,那是被刘翊阳长箭废掉的手,再也没痊愈的可能。 他必须走这一趟,又后悔走这一趟。 孝肃先皇后的死因究竟是如何? 五哥是看清局势才不甘再做父皇的一把利刃,迫不得已认输吗? 如翩翩君子的二哥怎么可能认贼做母,怎么会对傅至景动杀心? 太多骇人的消息像潮水似的涌进他的口鼻,让他产生溺毙之感,又如同蒋文凌说得那般,他当真变成了一只多疑的两脚怪物,看谁都是青面獠牙的可怖。 他倏地站起身,跌跌撞撞想往外走,跨过门槛才记起今日所行,惶惶然地回头道:“五哥,给诺布烧些纸钱,让他早日安息吧。” 与话音同落的是丢在地面的一块白布。 孟渔疯也一般逃出了五皇子府。 蒋文凌止住笑,颤抖着捡起布帛,摊开来看,由鲜血写成的蒙古语刀一样刺进眼底。 等孟渔离开主院,依稀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刻意压抑过的悲痛哭声,他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好像被掏空了一块。 人生何以悲,悲在生别离。 但他在这世间还有挂心的人,不该虚度光阴。 时隔一月,孟渔再次站到了傅宅的门前,奇怪的是,后门居然并未上锁,他轻轻一推走了进去,不多时就在空气中嗅到了浓重的草药味。 作者有话说 们五哥的道心轻轻地碎了。
第45章 傅至景病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傅宅算不上宽敞,孟渔不一会儿就蹑手蹑脚来到主室的窗前。 窗户关得太严实,他偷偷摸摸地扒拉了会什么都没看清,倒是时不时听见一两声咳嗽,闷闷的,听起来病了有些时日了。 在川西受过伤后,虽是每日金子似的珍贵药材滋养着,但到底是伤及肺腑,多多少少会留下些隐患。 大夫曾叮嘱往后每到寒冬要小心冷风入肺,刚入秋那会儿孟渔很是挂怀傅至景的伤,每天都要询问一番,如今二人闹别扭,他竟将这事疏忽了。 难道他不看着,傅至景就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了吗? 孟渔登时按耐不住,也不管和好了没有,哐当推开主室的木门。 端坐在四方椅上的人却丝毫不讶异他突然到访,半垂的眼尾从容自若地扫过来,嗓音微哑,“臣还以为窗外是哪只鬼鬼祟祟的狸猫,原来是九殿下。”一出口就是冷言酸语,“九殿下大度,恕臣身体欠安,就不多加招待了。” 孟渔这才看清傅至景的正脸,仍是一贯的神清骨秀,总是上扬的眼尾此时微微耷拉着,少了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多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倦气,从前不可向迩之感骤消,面对这样病美人似的的傅至景,再看一眼桌上的药罐,孟渔心里有再多的气,也刹那风吹过的雾一般,哗啦啦地飞走了。 一月不曾如此近傅至景的身,孟渔忽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往常这时傅至景就该出言赶他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病中没有心力斤斤计较,任他局促地站了半晌。 孟渔讷声,“你还好吗?” “好与不好的,九殿下还会关怀吗?”傅至景见孟渔无措的神情,添了句,“横竖死不了,也就是难受些罢了。” 孟渔果然像是咬了饵钩的鱼,担忧地上前,在几步开外停了下来,“你哪里难受?” 为什么要离他这么远?傅至景沉默。 孟渔以为他难受得连话说不出来,急忙忙道:“我去请御医……” 方转身,身后就传来衣料摩挲之音,紧接着,一双臂膀从他的背后将他整个人团团抱住,他往前踉跄了下,全然被控制住,后背严丝合缝地贴了在温热的夹杂着草药和沉木熏香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味撩过孟渔的眼睛,叫他刹时红了眼尾。 傅至景双臂极尽力气地拥抱着孟渔,仿若一撒手,孟渔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爱他爱到能豁出性命的孟渔居然置他于不顾整整一个月,好啊,不见就不见,要与他泾渭分明,最好永远都别来找他。 可是既然来了,焉有再走之理? 傅至景一身以下犯上的好本领,将孟渔的双肩禁锢住,翻过身,在这一刻,他其实更多是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要不请自来,孟渔大抵会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坦诚地承认想他,又或者口笨地无从解释,于是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原谅孟渔那日的过错,让孟渔保证这辈子都不能再说出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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