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是五哥带兵去蒙古。”口渴的七殿下不得已地饮了口凉茶,皱着眉咽下去,“他本就有军功在身,倘若这回再成功击退蒙古,于我们是极大的不利。” 四殿下看他一眼,“你这说的全是废话,今儿个我们几个来这儿,不正是商讨对策吗?你有什么好主意,赶紧说来听听。” 七殿下哑了火,“四哥别急,容我喝口茶再想。” 圆桌旁的蒋文峥气定神闲道:“得找个办法拖住五弟,让他不得不留在京都。” “二哥心里有主意了?” 蒋文峥轻轻摇头,“还在思量。”望向缄默的傅至景,“傅侍郎,你有何高见?” 傅至景附和道:“臣觉得殿下说得有理,只要五殿下无法离开京都,自然不能领兵打仗。” 七殿下问:“理是这么个理,那由谁来办这个事呢?” “这人不能与五弟有过龃龉,也不能和我们走得太近,最好还远离朝廷纷争。”蒋文峥用茶盖拂去杯中茶沫,“我一时未能拿定。” 话谈到这儿又陷入了死胡同。 傅至景似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起身道:“臣心中有一人选,斗胆进言。” 其余几人纷纷看向他,四殿下抬手,“但说无妨。” 傅至景对上蒋文峥探询的眼神,定定地说:“十二殿下。” 七殿下最先表示困惑,“十二弟?他那个性子八竿子闷不出一个响儿,凭什么帮我们?” 蒋文峥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起来,“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四殿下和七殿下面面相觑,“二哥别卖关子,快些和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室内窃窃私语不停,窗外秋风飒飒,无星无月。 半个时辰后,蒋文峥拍案而起,温润的眉眼被萧杀意气取代,他沉声说:“这一回,我要蒋文凌永无翻身之地。” - 时隔三年有多,蒋文慎竟再一次落水。 被救上来时他已奄奄一息,掌心却死死攥着一块令牌,等掰开他的五指一看,那俨然是靖轩王府侍卫的通行令。 衡帝当即下旨调查,不到两个时辰就找到了持有这块通行令的侍卫,可成了尸首一具,御医仔细查过确认是自戕。 蒋文凌绝口否认指示府中侍卫残害胞弟,可侍卫一死,死无对证,一切只能等高烧不退的蒋文慎苏醒再做决断。 蒋文慎是深夜落水,翌日一早孟渔随几位兄长进宫看望对方,一个多时辰后,蒋文慎睁开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孟渔。 “文慎?”孟渔见他眼神涣散,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蒋文慎早察觉到九哥对他的疏远,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伸手虚虚地抓住孟渔的指尖。 孟渔挣了挣,没挣开,听二哥在他身后道:“九弟坐下来吧。” 他望着蒋文慎苍白俊秀的脸,到底心存怜悯,犹豫地坐到了榻上,手一直被对方抓在掌心,凉津津的,略有点不自在。 蒋文慎一醒,衡帝没多久闻讯而来,一同到的还有深陷手足相残嫌疑的蒋文凌。 御医替十二殿下把脉,说他溺水的时辰过长,肺部有损,恐会留下病根。 孟渔急道:“没法根治吗?” “回九殿下,臣定尽力而为。” 寝宫里围满了人,十二殿下的生母泫然欲泣,跪地求衡帝为蒋文慎做主。 除了坐在榻沿的孟渔,其余几位皇子分两侧站立,六殿下沉不住气,“父皇,既然十二弟醒了,快些让他说说昨夜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也好还五哥一个清白。” 孟渔看着蒋文慎,后者一瞬不动地盯着他的脸,仿若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宝。 他心底突突跳了两下,唯恐衡帝看出端倪,避开了这个目光。 “陛下,三年前文慎就落水过一回,如今那不怀好意之人竟故技重演残害我儿,望陛下不可放过……” 十二殿下生母软弱可欺,生下个不好相与的蒋文慎,母子二人在宫里极少与人走动,她被蒋文凌看一眼,顿时花容失色,期期艾艾地不敢再开口了。 蒋文凌上前一步,“十二弟,你实话实话,若真是我府里的侍卫所为,我定将整个靖轩王府翻了个天也要为你查个水落石出。” 屋里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是一个局,蒋文凌急于洗脱嫌疑,干脆把行凶的侍卫摘了出来,可事事讲究人证物证,如今物证有了,还差受害人的口供。 衡帝道:“十二,有父皇在这里,你说吧。” 蒋文慎仍握着孟渔的手,拇指轻轻地摩挲细嫩的掌心,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供词,孟渔亦然。 片刻后,蒋文慎断断续续地道:“三年前我落水,见到了五哥的贴身侍从。” 孟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蒋文凌厉声,“文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血口喷人?” “胡说。”六殿下气急败坏,“你落水时五哥在宫宴,他的侍从自是跟着他,如何去推你下水?” 七殿下哈的一声,“六哥此言差矣,推个人落水费得了什么功夫?文慎也是你的弟弟,你莫要因与五哥要好就包庇他,寒了十二弟的心!” 四殿下也道:“五弟说文慎陷害他,可你我兄弟都知道,十二弟自小就少与我们往来,他性情木讷、不善言辞,为何偏偏谁都不指认,就指认五弟一个?” 蒋文凌掀袍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衡帝洞悉一切的眼静静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儿子们,皇子们皆垂首噤声。 “十二,朕再问你一遍,你今日所言可有半句假话?” 蒋文慎坚定地摇了摇头。 当年十二殿下落水推动了九殿下灾星一论,既是牵扯到了往事,更要彻查到底。 满室寂静,孟渔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他知道无论今日是真是假,定论在于父皇。 少顷,衡帝站起身,让大内监扶起跪地的十二殿下生母,低缓道:“文凌,在大理寺未查清此事之前,你暂且待在府中罢。” 蒋文凌面色骤变,眼里已有哀求,高呼,“父皇……” 衡帝只是轻扫一眼,他恳求的话就封在喉咙里,“儿臣遵命。” 孟渔悄悄地回头望一下,父皇像一座不可攀越的山,轻而易举就压垮了人的肉体与信念——这就是世人趋之若鹜的至高无上的皇权,对错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衡帝走后,蒋文凌才撑着地缓缓地起身,狭长的风眼一个个数过他的弟兄,最终落在了蒋文慎脸上。 “十二弟,你何时跟他们一伙?” 蒋文慎面容无悲无喜,仿若不知他的只言片语会导致蒋文凌陷入何等局面。 六殿下气势汹汹地撞开七殿下的肩膀,“五哥,不要和这帮人多说,我们走。” 直到五哥六哥离开,孟渔的脑袋都没有抬起来。 七哥打了胜仗,才不把五哥的撞击看在眼里,轻飘飘地拍了下肩,“看你横得了几时。” 孟渔竭力把自己的手从蒋文慎的掌心里抽出来,低声说:“文慎,你好生歇息,我还得去一趟礼部,散值了再来瞧你。” “九哥。”蒋文慎半个身子撑了起来,依依不舍地擒住他的手腕,“你陪我。” 四殿下和七殿下对视一眼,请走蒋文慎的生母和一众宫人,拦住要走的孟渔,这才道:“小九,过了今日,父皇定会让翊阳带兵去蒙古,这对刘家大有益处,或许翊阳还能官复原职,你不高兴吗?” 孟渔抿了抿唇,“高兴。” “这就对了。”七殿下摁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去,模棱两可地道,“要我说,你还得好好感谢文慎,若没有他帮忙,这事不一定能成。” 孟渔如坠迷雾,只知向来不参与政事的蒋文慎被拉下了水,却不知缘由。 他心里闷闷地像糊了层油纸,咬唇看了眼蒋文峥,后者温声道:“小九无需多虑,文慎还等着你和他说话呢。” 孟渔想走也走不了,眨眨眼,勉力笑了一下,问蒋文慎要不要喝水。 蒋文慎目光毫不避讳地黏着他,又抓住了他的指尖。 四哥和七哥像是知道什么般心照不宣地偏过了眼,孟渔哑声,“文慎,你……” 蒋文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九哥讨厌谁,我就讨厌谁。” 孟渔呼吸沉重,倏地站了起来,觉得一切都很荒唐,声音也染上些焦急,“我、我真的得走了……” 大抵是看出他的慌张,这一回,几位兄长没再拦他,蒋文峥跟着他出了寝宫,叫住步履急促的他,“小九。” 他不得不停下来。 蒋文峥来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这事本不该牵扯到你,但文慎只与你要好,希望你体谅二哥的自作主张。” 孟渔迎上对方温和的眼神,所有质问的话卡在嘴边吐不出来,“我明白的。” 他当然愿他二哥是最终赢家,只是千般万般,不该涉及无辜的蒋文慎,何况是以他之名。 但不论如何,他跟二哥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支持二哥的决定。 事发之后,刘翊阳众望所归,成为此次出征的将帅,于五日后领兵离开京都。 孟渔应当高兴的,可身处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今日也许风光无量,明日就如坠深崖,再多的欣喜也盖不住未知的惊惶。 作者有话说 蒋家兄弟聚一起——憋的全是阴谋诡计。
第41章 傅宅夜半迎来常客。 窗外凉风阵阵,孟渔百般无聊地侧卧在软榻上看话本,突地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爬起来一看,雨打枝叶,原是下起夜雨了。 秋初已经有凉意,他只着了件洁白的里衣,被夹杂着微雨的风一吻,顿时打了个寒颤,转身将窗关严实。 再一看,端坐于书桌上练字的傅至景半点儿没被外界的变动影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提着笔聚精会神地抄着诗。 傅至景写得一手好字,力透纸背,游云惊龙,颇有大家风范。 他背后实打实下过苦功夫,追溯到在宜县时每日都抽出一个时辰勤练,纵是当了官也不落下。 孟渔小时候贪玩不好学,时常在傅至景习字时弄出些小动静打搅对方,可傅至景将“业精于勤,荒于嬉”的七字箴言牢记于心,他没一回能捣乱成功。 孟渔单手杵着下颌看了会,见傅至景心无旁骛,不禁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地绕到人身后,刚想乘其不备挠他痒痒,手刚伸出去就被精准地逮住了。 傅至景连头都没回:“鬼鬼祟祟做什么?” 偷袭不成,孟渔泄了劲,从背后将下颌架在傅至景的肩头看对方写的字,是一首写秋的词,轻念,“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孟渔最喜秋,不似夏炎,不若冬寒,微凉的夜半两道温热的躯体钻进被褥里,额头抵着额头,脚踝缠着脚踝,熨帖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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