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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椟还珠

时间:2023-08-14 05:00:12  状态:完结  作者:涉雪穿林

  他端坐着,腰身柔韧挺拔,即便有些狼狈,却仍旧像一弯魅人心魄的月亮。

  “我要梁长宁死,我要他用命来为赔。我要杀了文沉,我要……我的尊严尚不足惜,但我娘的命总没那么便宜。”

  他顿了顿,又说:“我从前天真,以为自由是能求来的,可如今我彻彻底底明白了,自由只能靠抢。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自由?手握大权才有谈判的资格!”

  他的声音冷淡,宛如商人在谈一桩买卖:“事到如今,我也不在意区区皮肉,谁能办成我想办的事,我就跟谁做这桩买卖。”

  “梁长宁怎么操我,周小将军也可以怎么操我。梁长宁曾经怎么对我用刑,周小将军的鞭子打下来我也绝不掉一滴眼泪。”

  “说我趋炎附势也好,说我人尽可夫也好,我不在乎。买卖嘛,钱货两迄最重要,周小将军说是也不是?”

  周鸿音看着闵疏,为他这番自轻自贱的话惊愣片刻,挣扎道:“未到绝境,尚有转圜,如今不能动长宁王……”

  边境来犯,天子暴虐,长宁王是大梁唯一的命数。

  但这不该是闵疏的命数,他该有他的漫漫长路要走,没有人有资格困住他。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沉默。

  “那小将军在同我谈什么价码?”闵疏静坐片刻,缓声道,“周小将军能看得上闵疏这点皮肉,是我的荣幸。只是天下美人数不胜数,大有比我更好、更清白的人在。更何况我只是一个男子,金屋藏娇不是好主意,私养男宠在府也不是好名声。周小将军如今成事在即,荣华富贵遥遥在望,实在不必为了我与长宁王作对。小将军与长宁王已经是同舟之客,若因此祸起萧墙而同室操戈,闵疏万死难辞其咎。”

  闵疏抽出自己的手拢在袖中,死死握紧了袖中小刀。他下座叩首伏地,是个端正跪拜的大礼。

  周鸿音慌张要去扶他,闵疏一动不动,道:“若周小将军今日放我走,闵疏必牢记此恩,涌泉相报。”

  周鸿音知道他意已决,闵疏虽病弱,却是个主意很正的人。几次挽留或许会让闵疏知道自己的情意深重,但再阻碍他,他怕是要厌恶自己。

  周鸿音僵了许久,终于别过脸去,狠狠咬牙道:“骑我的马,你走吧!”

  闵疏松开袖子里的鱼肠小刀,发麻的指尖动了动,半晌抬起头来。

  周鸿音别过脸不敢看他,大抵是怕自己后悔。

  别回头,周鸿音想,闵疏,别回头。

  闵疏直起身来撩开帘子下了马车,解开了牵着马匹的缰绳。他翻身上马,轻轻扯了扯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打了个喷嚏,没有抗拒他。

  晚风吹起闵疏的发丝,远处的落日逐渐西沉,金黄火红的云霞满天舒卷,而在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那是他要的自由。

  他要从这里走出去,走到更干净的地方,余生若能再见,他要以清白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再下一局。这一局不是猜子,不是复盘。这一局不谈生死,不论输赢,只了恩怨。

  闵疏最后看了一眼周鸿音,少年将军背对着他,他们将在此处分道扬镳背道而驰,此后或有缘相逢,或再无相见之日。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一路顺风,闵疏。周鸿音背对着他默念。

  闵疏迎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扬声道:“今日别过,只盼再无来日!”

  他漠然转身,驾马扬鞭,像是终于冲破牢笼的鹰,于落日最后的余晖一同消失在道路遥远的尽头。

  此后便是冗长黑夜,再无回首的余地。


第75章 重游

  闵疏没抓回来,这是梁长宁意料之外的事情。

  周鸿音垂手站在廊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请王爷责罚!”

  梁长宁身上都是伤,他冲进火海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闵疏,还把自己烧伤了。所幸伤口不严重,孔宗又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没叫伤口感染。

  孔宗给梁长宁上了药,说:“我顺带给王爷把个脉吧,听暮秋说,王爷近日总是觉得冷,今日又进了火场,怕寒火毒交错伤身。”

  梁长宁光着上半身,绷带下的肌肉结实有力,药粉撒在伤口上辣椒水一样地磨人,他闷哼一声,把外衣穿回去,又把手腕翻转搁在桌子上。

  孔宗闭眼诊脉,梁长宁对周鸿音说:“罚你什么?你若只是没抓住闵疏,那也不算是你职责疏漏,没什么可罚的。”

  周鸿音没说话,他捏着拳头,倔强地立在廊下。

  “可你放走了他。”梁长宁冷声道:“为什么?”

  “我不是放走了他,我只是没有阻拦他。”周鸿音说:“他本来就该飞出去,困在这里只是一时,王爷明知他不是笼中雀。”

  梁长宁抬脚跨出去,他三两步下了阶梯,与周鸿音面对面站着。周鸿音带着点侵略意味地和梁长宁对视,梁长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人扯到自己面前,狠戾地低声说:“周鸿音!别把你那点泛滥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你心里想的谁他妈不知道,是真仁善还是假慈悲不必再装,我告诉你,闵疏身上带着奇毒,离了京就是死!”

  周鸿音一惊,立刻说:“不可能!闵疏好生养在长宁王府,谁敢谁他下毒!”

  “你连他的身份底细都不知道,还敢冲出来和我抢人。”梁长宁一把扔开他,嘲讽道:“驴粪蛋子表面光,要不是你还有点蛮力,也能混到如今?”

  孔宗拦下他们二人,又对着梁长宁说:“王爷,我估摸着,孤离已经解了。”

  二人一同看向孔宗,孔宗又说:“我得再替王爷把一次脉。”

  这个过程颇有些漫长,周鸿音拖到入夜,不得不回宫述职。

  孔宗终于收回手,沉吟片刻说:“王爷中过孤离?”

  “不曾。”梁长宁笃定道:“我没私底下见过文沉,文画扇沾过的食物我一样都没碰过。”

  孔宗不信:“从脉象上看,王爷不仅中过孤离,身子还有些虚,这种虚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同闵大人有些像。身中孤离者畏惧严寒,且越来越严重。不过我看王爷的脉象却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孤离已经解了。”

  梁长宁蓦然想起那日闵疏叫他喝的那碗补药。当时梁长宁还以为他是真的怕苦,才替他把药喝了,如今想来,孤离或许就藏在那碗药里。

  梁长宁静坐良久,问:“……可又是怎么解的呢?”

  孔宗说:“口服,只有口服解药,才能效果如此之快。我翻了些医书,还看了大凉传来的孤本,我猜测……孤离的解药需要药引,应该是茉莉一类的花。”

  梁长宁在电光火石间心念一闪,急促地站起来往内室走。他在书桌前巡视一番,又高声喊人:“暮秋,暮秋!”

  “王爷吩咐!”暮秋疾步走来。

  “闵疏在这里写过东西吗?”梁长宁问:“就这两日里,闵疏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暮秋想了片刻,说:“这几日伺候的人都寸步不离地跟着闵大人呢,闵大人好像是写过东西,闵大人本就常常出入王爷的书房,笔墨纸砚都是不限量的。前几日……闵大人好像给周小将军写过一份信,还特地摘了茉莉,把研磨出来的花汁掺了进去。”

  梁长宁明白了。

  闵疏把孤离的解药掺和在墨水里,怪不得他问梁长宁那信纸的味道苦不苦,因为孤离的解药就是苦的!梁长宁当时还觉得这墨没磨细,全是渣滓,如今想来,那它娘的是药渣!

  梁长宁双手撑在桌面上,半晌拿起桌下的雕花棋篓狠狠往地上砸去。

  “噼里啪啦——”

  棋篓碎裂开,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筐纯白的玉棋子迸溅得满地都是。

  “去找!”梁长宁咬牙道:“真有你的……”

  张俭只能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王爷,闵大人已经走了一天了……况且咱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难道要把大梁一寸一寸地搜吗?”

  梁长宁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终于说:“……不,不必找了。”

  “他会自己回来的。早晚有一天……”梁长宁看着满地的白色棋子,笃定道:“恩怨不了,他的心还困在这里。”

  闵疏要入仕途,那就一定会站到朝堂上去。

  那就朝堂再见,梁长宁想,我等着你,安之。

  闵疏坐在客栈里,要了二两酒。

  他一路从暨南考上来,终于等到了入京会试这一天。如今三月初,月中就是开考的日子。

  闵疏提早预定了客栈的房间,他三年没有回过京城,大部分客栈都没有空房,好在他定下的这间客栈价格高,几乎没几个考生住。

  闵疏住的是天字号房,来往的学子们也打听过这位房客,只知道这个人一年就过了县试和府试,从没落榜过,每逢考试,必然位列榜首。本以为这么实力了得的人起码得三四十岁,后来偶然撞见闵疏下楼吃饭,才发现他也不过才二十。

  也有人想结交他,不过闵疏都是客气疏离地拒绝,他平日里不热衷结交人脉,更不喜欢出门逛街,一副世外游人的样子。不过他长得实在太好,一张脸摆出来就叫人想凑过去讨好,即便有些人觉得他清高,也总是忍不住私底下议论他。

  “他真是暨南来的?”范材偷看闵疏一眼,低头问周围的考生:“我也是暨南的,怎么从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

  “户籍上写的暨南,那还能有假!”黎丰立刻说:“我远房亲戚的表叔可是京城人,他托人花了一大笔银子混了个守城的好职位,那日闵疏进城的时候,就是我小叔查阅的户籍和路引。闵疏不仅是暨南人,还是暨南榜首,听说写得一手好字。”

  “切——”立刻有人鄙夷道:“暨南那地方,三年前雪灾,死了多少人!没几个读书人能活下来吧,他能考到京城来,还不是老天给的运气,你叫他到京城来考试试看,先不说在国子监读书的世家子弟,也不说四大家的少爷公子们,单论京城的书堂学生,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暨南的好百倍!”

  “怪不得人人都挤破了头往京城凑呢,前几年长宁王推行新政,大大缩短科考流程,所以才能一年就考完县试和府试,要在三年之前啊,没个二十五六岁,哪里熬得到这里来!”

  没有人发现闵疏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只是停滞了片刻,就继续倒酒。

  他这几年还是怕冷,孤离虽然解了,但是沉积下来的余毒也要慢慢缓解。他这三年来,即便是酷暑九月都手脚发凉。

  闵疏也翻过医书,暨南的名医太少,疑难杂症根本治不了。从前孔宗给他吃的那副药倒是有些效果,可是闵疏没有方子,也只能作罢。他实在是冷的时候,就喝一点酒。一来可以暖身,二来喝醉了就睡,也就没那么难熬。

  店小二上了菜,范材和黎丰几人约着要去远东楼,范材试探着喊闵疏:“闵兄,跟咱们 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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