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喂的肉,谁就是狗主人。 暮秋说:“都不是,听说是危大人毛遂自荐,正好吏部有空缺……应该是吏部侍郎了。” 闵疏微微皱眉。 暮秋看他们二人不语,放下请柬出去了。 危浪平想要的位置太巧,宫宴上的突变处死了许多小官,从宫里到宫外都换了一波人。危浪平瞄准吏部,是想在官员任职上动手脚。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如今梁长风和文沉以利相聚,却又互相防备,而梁长宁与之对立,三方势力持平之余多了吏部这个缺口,正好来了一个不涉党政的危浪平。 吏部的位置迟早是他的,因为只有他在吏部,才能继续维持平衡。这是个顺水人情,危浪平却没接这个人情,因为他不想沾染三方一丝一毫。他想取代裴家的地位,却不想如同从前的裴家一样依附于文沉或皇帝,他见到了裴家的灭亡,知道靠谁都不如靠功绩。 可他为什么会给长宁王府发请柬? 闵疏想不通。 要么他就三方一起请,要么他就三个都不请。若文沉、梁长宁、梁长风三人一起出现在烧尾宴上,那危浪平的风头将是京中最盛。可他如今的局面,最怕的就是太高调。 闵疏半晌想不明白,只能把思绪转回去。他盯着残局,手里的白子迟迟不落:“匈邑不缺钱,但缺盐。” 他还是眼馋危浪平手里的私盐,闵疏抬眼看着梁长宁,他目光勾人,眼底的有野心昭然若揭,语气势在必得:“王爷,敢不敢赌一笔大的?” 梁长宁被他蛊惑住了,他觉得闵疏此刻不像是谋士,像是儿时怂恿他翻窗逃课的幼弟。可他转瞬又想起宫变那夜幼弟的死,他从没见过那个画面,却不止一次梦到过。 他梦见房梁轰然倒塌,宫人蜂拥而散,文沉持剑站在火光之外,而他的母妃、他的兄长、他的幼弟、他的皇姐,全都被烧焦,黑黢黢地看不出原本熟悉的脸庞。 “危浪平的盐不好劫。”梁长宁松开手指,说:“未到撕破脸的时候,要打,也不能在明面上打。” “何必王爷动手,”闵疏端坐在书案前,烛火明灭,外头的月光泛白。他面色不改,平静地落子:“穿他人做的嫁衣,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闵疏的手指点在棋盘上,说:“危浪平如今是维持平衡的关键,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倒了一个裴家,来了一个危家,然而危家立于楚河之中,不沾一兵一卒。要找到突破口,只能诱起鹬蚌之争。皇上在宫变之夜的意图太明显了。他培养应三川,是因为应三川本就有裴家血脉,他从裴家汲取养分是名正言顺,扶持应三川是最快的法子,却不是最有力的法子。” 梁长宁似乎有所触动,但他没动。 闵疏一颗一颗吃掉黑子,他把那些墨玉棋子放在手心里,摊开给梁长宁看。 “甚至不需要挑拨危浪平和应三川,因为他们本就该搭擂台。” 但危家来势汹汹,无错处可挑,危浪平走到如今,是想过万全之策的。应三川区区庶子,即便投靠了新皇得到圣宠,也根本没有势力和危浪平对弈。他们非势均力敌的对手,危浪平眼里不会有应三川。 梁长宁看着闵疏那张漂亮清冷的脸,眼神一动,“你是要我扶持应三川,给危浪平培养一个劲敌,再挑唆梁长风派应三川劫持危家商道,私盐易主,黑吃黑轻而易举……阴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闵疏微微一笑,眼神冷静自持,自嘲似地说:“我是个细作,自然会这些下作手段……王爷不要把我看得太仁义。”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把手里的黑子尽数还到了梁长宁的掌心里。梁长宁反手扣住他,与他十指交缠,他们的手一个温热,一个却如同雪水冻人。 闵疏放松力道任由他牵着,那些黑子嘈嘈切切地掉落到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地难以收拾的乱局。 闵疏眼睫微微抖动:“王爷,闵疏应该是你的刀,是你的棋子,是心甘情愿和你交易的臣服者。我对王爷忠心耿耿……至少到现在还是这样。” 他难得说这些话,梁长宁盯着他,觉得这才是闵疏。他觉得闵疏实在太漂亮,少年高挺的鼻梁,消瘦的脸,柔顺的发,都太勾人。甚至漂亮的还有他的计谋和才略,他敏感的洞察,和他能够遏制情感的自持力。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梁长宁不能做襄王,闵疏不愿当神女,闵疏有闵疏的独木桥,梁长宁有梁长宁的阳关道,终究要分道扬镳。 梁长宁鬼使神差地没有松开手,他握了许久,直到闵疏的手指也沾染上他的温度。
第51章 忠仆 危浪平的宴席摆在元月后,时间过得快,日子几乎一眨眼就到了。 京中新人没见过危浪平,只见过危移,危移还没回京,商道的修缮和货物的运输要有人监工,这批私盐太重要,危浪平不放心外人去。 危府从头大修了一道,烧尾宴就摆在院子里。廊下摆了两个大缸,里头装满了鲜活的鳜鱼和鲜虾,上头插了两支荷花,开得漂亮。 夏拓文站在后头笑,打趣道:“这隆冬腊月的,危侍郎哪里搞来的这荷花?” 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笑:“如今稍微暖和些的也只有南边儿了,危家老主母留下的商道不就是从南边儿发家的吗,你没见着廊下那缸大鱼……那么大的鳜鱼,一路运过来是要不停换温水的,多大一笔钱呐!” 梁长宁在后头往里走,闻言驻足看了眼缸里的鳜鱼。 夏拓文见着他来了,往他身后扫一眼:“你那个小幕僚呢?” 梁长宁没有说话,夏拓文说:“危浪平怎么想着要请你?他无意涉党,摆个烧尾宴也不过是随了京中潮流,在正儿八经做事前露个脸罢了。你一来,多少人要盯到你身上?” 梁长宁手指划过荷花,觉得这花开得确实漂亮。这个月份长不出荷花来,只有南边的温泉行宫里才有。 他收回了手,说:“一顿烧尾宴罢了,我可是带着贺礼来的……坐哪桌啊?” “上上桌。”夏拓文跟他并行,转过长廊往庭院里走,三尾鲤鱼顺着潺潺流水追逐落花,青石板上的薄冰一踩就碎。 一顿饭吃得平平无奇,梁长宁滴酒未沾,饭毕端坐许久。 客人陆陆续续散了,梁长宁的车驾停在门口,张俭撑着伞等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夜已经深了,寒风刺骨。 一把伞从身后掠过,停在梁长宁的头顶。张俭抬起伞仰头看去,梁长宁身边立了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 他剑眉星目,一双眼睛犹如驰野猎豹,沉着又敏锐。他没束发,虽然生得高大,却比梁长宁微微矮了半寸。 是危浪平。 张俭认出了他,他正要走上台阶,梁长宁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他做了个手势,张俭会意,坐上车架扬鞭走远了。 “王爷生得高,我举着伞都累。”危浪平同他一起盯着府门前的黑夜,雨水被灯笼照出落下的轨迹,一丝一丝地像是银针,锐利得很。 “危大人高升吏部侍郎,此后长留京中不必再受车马颠簸,京中山珍海味,牛乳管饱,多的是长高的机会。” 危浪平笑了笑,摇头说:“如今我这个年龄,谈长高是痴人说梦,不过舍弟倒是还有抽条的可能,小孩子嘛……” 梁长宁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发请柬了,他恭维一句:“几年前见贤弟的时候,他已经到你肩头了,贤弟一表人才,高与不高都是小事。” “哪儿能是小事呢?”危浪平一笑,“长得高,自然手长……手长才能够得远嘛。” 梁长宁说:“人在京城,手长又能长到哪里去?” “王爷不就把手伸到三千里之外了么?塞北到暨南有多远?王爷手长才能囊中探物,只是舍弟不懂事,怕是挡了王爷,危某还望王爷高抬贵手,以后同在京中任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呢?” 梁长宁这才慢悠悠偏头看了眼里面廊下的一排含苞待放的荷花,说:“好说,人我早已叫潘振玉放了。” “人是放了,眼睛还盯着呢。”危浪平抬眼看他,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遍廊下。 “王爷看上我的东西了?”危浪平忽地笑起来:“好说,看上什么了?搬走就是。” 梁长宁一哂:“危大人真是蛔虫似的……本王倒还真有想要的,匀两支荷花给我?” 危浪平朝后挥了挥手,立刻转出个小丫鬟过来俯首听命。 “去,挑两缸开得久的荷花,连着剩下的鳜鱼一起送到长宁王府,拿温泉水养好了,务必要鲜活。”危浪平吩咐完,又转了回来,说:“这些不值钱,王爷想要派人来知会一声,等舍弟回京,必然叫他来给王爷过个脸熟,以后我们兄弟二人长留于京,还要靠王爷照拂。” “都是看天吃饭,”梁长宁端着手,似笑非笑地说:“何来照拂一说?” “那可难办了,”危浪平气定神闲,说;“不过这世道嘛……求天眷顾不如翻身为天。他们都说京城的冬天看不到荷花,我不是照样插在缸里了?” 梁长宁抬头看着危府门前通明的灯笼,语焉不详地说了句:“太早了,时机不到呢。” 危浪平眯了眯眼,梁长宁朝着远处静立的张俭招手,偏头说:“时候不早,本王就不久留了,改日贤弟回京,一定备上大礼。” 危浪平微微躬身,目送着梁长宁下台阶的背影。 蓝渐清接过危浪平手里的伞,恭恭敬敬地问:“主子,二公子那儿——” “梁长宁不会动他。”危浪平转身回去,蓝渐清跟着他,把伞牢牢握在手里,转身时伞弦上雨珠飞旋开,打在了廊下的荷花上。 “那还要盯着吗?二公子自己没察觉到有人盯着他,龙纹军高手如云,又来去无声,实在是疏漏难寻。”蓝渐清低声说:“这批货至多留到三月,否则到了梅雨季,油布总有漏的时候。” 盐沾不得水,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危浪平沉吟片刻,“还是盯着,梁长宁不动手,保不齐别人也能忍得住,京城不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四大家分崩离析,咱们自己也是岌岌可危。危家不比从前,京城里到处都是眼睛,小心为上。” 蓝渐清跟了他二十几年,早把自己当危家人,他说:“如今局势不好,先帝崩逝前既然选了避祸,那咱们就在泽阳呆着也好,好说歹说也算条地头蛇,如今商道重新疏通,更是要钱有钱。回京……真不是个好选择。” 危浪平瞥他一眼,没跟他计较话里的放肆,他们已经到了廊下,蓝渐清收了伞靠在木栏杆上沥水,又替危浪平撩起了木帘子。 危浪平低头进了房,屋子里烧了火热的地龙,他抬手解开下巴处的绸带子,蓝渐清连忙替他脱下了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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