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的一位幕僚是吴举人同乡,吴举人因此托了对方打听。幕僚一听说要走赵老爷的门路,便道,那必须买通侍书。侍书是赵老爷身边人,说得上话,做得了主。俗话说,这东南西北风,哪个吹得过枕边风?又说,侍书办事爽辣,他若推辞了,说不行,这事你也就不要再想了。他若未推辞,开了价码,你决计不能还价。 吴举人花钱托了这位幕僚做中间人,求见侍书。侍书是赵老爷房里人,平时都留在府里,有事才出门。吴举人等了几日,中间人才回话说,侍书今日出来了,几时几刻可在城西茶馆见面。吴举人进去时,侍书已经到了,坐在案前喝茶。吴举人官场上见过几位老爷的房里人,都是十七八岁艳丽少年,一看就是做惯小官、哄惯主人的。今天瞧见侍书,却并不十分年轻。此人穿戴素净,容貌也寻常,身上并无做小官的脂粉气。 吴举人正要举手作揖,侍书却先一步起身行礼。吴举人手忙脚乱请他起身,自己又要还礼。两人推脱一番,仍然重新就座。 两人细细交谈了一番,侍书问吴举人哪年高中的、是否经过吏部拣选、省里大挑被排在几科。要按往常,这等丁点小事,侍书自己便办了,连老爷也不用回。但如今他失了宠爱,不得不谨慎行事。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先前说到应清引进去看望濯墨,被门口的小童盘问,嘱咐说此处不许饮酒。应清引点点头,这个濯墨,往日是个酒中仙,如今滴酒不能沾。濯墨的病,乃是酒疸,已病入肌理,弄得脾虚肝郁,气滞血淤。他这病因酒而起,若从此戒了酒,再好好养着,仍然还有几年阳寿。若他破了戒条,重又饮酒,一杯美酒下肚,就是穿肠毒药,神仙也难救。 应清引踏进去,听到濯墨在弹琴,便先不说话,静静听对方弹完。他原本站在远处,瞧着濯墨穿着一身豆沙色绸袍子,坐在树下弹琵琶。等一曲终了,应清引才走过去。乍一看濯墨神色如常,仔细一看才觉得全是病人模样。 应清引正要开口寒暄,先“啊”了一声:“你的头发……” 濯墨从小蓄发,头发又多又密,长度过臀,宛如瀑布。如今那头长发竟然剪掉了一半,只能搭在背上。 濯墨唉了一声,道:“大夫说,头发太长,消耗精气,劝说剪掉了。” 应清引点点头:“头发总没有人重要。” 两个人坐下来寒暄几句,小童过来奉了茶。 应清引捏着茶杯,感叹道:“你如今还真把酒给戒了。” 濯墨摇摇头,却瞧着应清引的面孔,感慨道“一时没见你,你这小雏鸟真是愈发漂亮”,又问道“还不知道老爷怎么安排你,你如今在做些什么”。 应清引答道:“老爷安排我分管书房,为老爷管私章,写私信。” 濯墨狠吃了一惊,心里想着这岂不是要了侍书的命根,忙忙问道:“侍书怎么说?” 应清引低着头,停了片刻,才踌躇回道:“我原本以为,一切还跟往常一样,可是侍书他……” 濯墨心知肚明,冷笑道:“阿清,事到如今,你也别说什么希望如往常一样。斗转星移,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你被老爷收到房里,从此也就跟我们一样地位。老爷面前的恩宠,如同古董瓶子,只有一件,有你的就没我的,有我的就没你的。侍书心思深沉,你要夺他权势,他必然要处处找你不快。不过呢,阿清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修习茶艺。你呢,是个烈火性子,本不是个好惹的,又受着老爷宠爱,侍书未必奈何得了你。” 应清引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听到申时敲了,不多时秋砚回来了。秋砚掌着账房,素来是正辰时开门办公,正申时关门,逢三关门盘存,逢五开银库支付银两,逢七必歇息一天。但凡过了这时间去找他,哪怕是老爷,他也要给白眼。
第68章 番外之镜花水月(7) 见秋砚回来,濯墨让清引去琴房先练琴,他与秋砚进屋子关起门说话。应清引进了濯墨的琴房,琴房中间拿珍宝架隔了一半,一边书房,一边琴房。书房那边满屋典籍乐谱,案上堆着文房四宝。琴房这边同样塞得满满当当,各色乐器或挂在墙上,或搁在案上。 应清引坐在古琴旁,弦已经校好了,他起手开始练琴。 听见隐隐传来的琴声,濯墨与秋砚站在里屋说话。 濯墨问秋砚:“我这个月月钱为何没有?” 秋砚唉了一声,道:“你的钱,都打在侍书账上。” 濯墨十分不悦:“我的钱,凭什么他拿着?” 秋砚道:“侍书说了,看你病得厉害,凡事做不了主。你的钱,他先替你掌着。反正这事儿老爷允了,你要问就问老爷,别问我。” 濯墨骂道:“侍书他岂止拿走我的月钱,我过去深受老太爷老太君欢心,狠有几件头面首饰,也被他搜刮干净,就连我那大几箱体面衣服,也一件不剩,全被他拿在手上。他来了我这里,我看锦衣卫抄家也没有他抄得狠的,连我的头发也被他拿剪子绞了。我的一应值钱家当,见也见不着,碰也不碰不着。这岂不是趁人病、要人命?” 秋砚道:“那也不关我事,我该发的银两都发了,又不拿在我手上。侍书说了,不能让你手上有一个大子儿,不能有一件值钱东西,免得你酒瘾犯了,要拿去换酒。他不狠心使出雷霆手段,你这酒戒得了?” 濯墨唾了一口,道:“我这酒戒不戒得了,又关旁人什么事?” 秋砚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濯墨,你这话说得没道理了。你可知道,自从你病倒以后,花了多少钱在你身上?医生请了一位又一位,人参燕窝从来没有断过。单是人参一样,如今是什么行情、什么价格?更不要说平日里你要吃什么,买什么,都是随着你心愿。老爷找到我,说怕你开销大被府上说闲话,他拿私房钱来补贴你。这屋子里的厨房、厨子都是老爷掏钱。侍书又另外找到我,说你往日大手大脚惯了,如今没法伺候老爷,时间久了,怕老爷不快。因此侍书自己拿了钱出来,你的一应开销,老爷那里只挂个三成,其它都算在侍书账上。到底是侍书拿走你的多,还是他在你身上花的多,我这里都有明细账目,你要看吗?” 濯墨一时回不上话,那边秋砚又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如今靠着侍书养活,我看你还是收敛收敛吧。你一个琵琶乐伎,已经朝去暮来颜色故,有侍书这等大金主自掏腰包供你吃穿,好好珍惜。再说,你哪里又是侍书的对手,横竖都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濯墨只唉了一声,不说话。 秋砚冷笑一声,促狭道:“怎么?你已经从了?我实话实说,老爷既然允了侍书过来与你住在一起,他心里必然是有数的,不过是拿你当人情打发掉侍书罢了。” 濯墨正要答话,那边应清引喊了一声“濯墨”。濯墨去了琴房,瞧应清引弹了一遍,点评几句,又上手示范。等应清引再弹琴时,濯墨取了琵琶,与他合奏。秋砚也取了琵琶,给他们俩伴奏,一时间整个院子里乐声缠绵不绝。 等这一曲终了,侍书已经回来了,倚在门口静静听他们弹琴。 濯墨见天色暗下来,放下琵琶,望着应清引,道:“阿清留下来吃饭?” 应清引点点头,那边濯墨去瞧侍书:“你们要吃什么?” 侍书道:“向来局都是你做的,你说了算。” 濯墨想了想,叫了小童进来,吩咐几道菜,让厨房做去。正说着闲话时,饭菜端上来。他们四个人围坐一桌,一时倒像是回到从前。除了交错的觥筹里只有茶,没有酒。 侍书起身给濯墨倒了茶,濯墨没搭理他,正眼也不瞧一个,只是与秋砚喝茶。 应清引瞧瞧濯墨,又瞧瞧侍书,最后又瞧着秋砚。秋砚给了清引一个眼色,清引点点头,并不说话。 赵老爷今晚的宴席,请的是几位旧友。他原本只叫了濯墨和应清引两个出来弹琴应局,也是为了让濯墨教给清引如何做局。侍书听说了,便求老爷说也要一起出来应局。濯墨如今滴酒不能沾,侍书怕他席上又开戒,定要跟出来紧紧盯着。这几位旧友过去见过侍书和濯墨几个,如今见赵老爷竟然又收了一房小官,才十六七岁,真个唇红齿白,年轻貌美,各个击节赞叹,羡慕不已,连连说赵老爷真是艳福齐天。 濯墨如今不能到席上喝酒,只坐在底下弹琴奏乐,应清引与几位客人陪酒应局。侍书却坐在了老爷身边,席间与老爷说了不少悄悄话。
第69章 番外之镜花水月(8) 等酒席散了,赵老爷带着三个小官回府。赵老爷挽着濯墨,又拉着应清引。侍书低着头,走在他们三个后边。 赵老爷与濯墨说了几句话,濯墨今晚出来弹琴,他有意坐在背光处,弹琴时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听他弹琴说话,仍然是老样子。等散了宴席,拿灯笼一照,方瞧出濯墨大病初愈,脸上枯瘦蜡黄,形容憔悴得狠。 赵老爷喟叹一声,嘱咐濯墨好生养病。这时已经走到中堂,赵老爷松开了左右两边的应清引和濯墨,吩咐应清引送濯墨回去歇下。应清引点点头,扶着濯墨走了。 等应清引和濯墨走了,赵老爷叫了一声“侍书”,侍书这才抬起头,走到老爷身边。 应清引送濯墨回屋,留在那里与濯墨、秋砚说了一会话,才起身离开。他要踏进老爷屋子,却被老爷的伴当拦住了。 伴当悄声道:“应公子,侍书在老爷屋子里,还没有走。你且先回自己屋子,等什么时候老爷要你过来,我再去叫你。” 应清引点点头,回自己屋子里躺下。这一夜,他竟然独自度过。老爷对他异常宠爱,自从收了他到房里,夜夜都要他作陪,因此,应清引竟然几乎没回自己屋子里睡过。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去老爷那边请安。伴当告诉他,侍书留了一夜。清早伺候老爷起身后,侍书才走。 应清引早上先去秋砚那里报账,回书房时,侍书早已经坐在里面办公。侍书仍然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袍一尘不染,只是眼睛红肿,明显夜里哭过。应清引在自己那边书案坐下,拿出笔墨。他偷眼瞧着旁边侍书削瘦挺拔的背影,不知要不要与侍书说几句话。他心里虽然有些咂摸味儿,但从未想过要与侍书争抢什么。他被侍书一手抚养长大,侍书于他,本是亲人般亲密。 晚些时,应清引被老爷叫去房里说话。应清引场面文章还做得不错,但若要写得深些,他就不能十分把握分寸。他虽然天资聪颖,毕竟年轻太轻,阅历太浅。这次老爷交代的一封书信,应清引起了初稿,老爷改过一次。应清引按老爷的吩咐,重写了一稿。老爷看了,仍然不十分满意。 老爷教了应清引一会,又问起他文墨功课学得如何。侍书是老爷已经调出来的,做起事来比老爷想得还周全妥帖。凡事交代给侍书,老爷看都不用看,问都不需问。现在到了应清引这里,老爷不得不又重新费心教导一番。
66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