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太子笔力迥劲勾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放下笔,拿起宣纸端详。 “怎么走了?不是说好留下吃饭吗?” “说起来你不信,他自己落荒而逃的。”不就是两个美人,又不是洪水猛兽,再想想表弟宁肯得罪他这个太子表哥,也不肯要人,又好气又好笑。 听罢太子的解释,太子妃笑道:“可见表弟待殿下亲切,外头的人哪个敢拒绝太子的赏赐,只有自己兄弟才这么心直口快。” “可不是,我生气吧,心里又觉得妥帖。”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很少能听到真话,他跟表弟就算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好在脾性相投,比亲兄弟还好些,“我这个表弟,人是够聪颖足智,若是自小养在洛阳,早得父皇重用了。不过在我身边做事,我也不能亏待,就是性子执拗的很,圆滑不足,而且也有点感情用事。” “怎生说?”太子妃第一次听太子提起蔡玠的不好,之前可是一直夸的。 太子是知道表弟身边的儿子是西北时纳妾生的,也听母后说过娘家的事,表弟对那位妾很是青睐,他刚就想着表弟不肯接受旁人是不是还念着人家,半开玩笑道:“就那么喜欢?” “你道他怎么说?”太子一副恨铁不成钢,“‘曾经沧海难为水’,真是没出息,一个女人也值得他千里之外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哪个成大事的男人这么儿女情长的。” “这才是好男人呢。”太子妃却有不同意见,“表弟这样的,才值得女人身心相托呢,有些男人身边妻妾成群,那是好的时候,一旦不好,你看他能留下几个?” 太子佯装吃味,“表弟是好男人,我就不是了?” 面对丈夫似酸似挑逗的话,太子妃风情万种斜过去一眼,眼含克制的爱慕,“殿下后宅百花盛开,却公正严明,自然也算好男人。” 这话可不能叫太子满意,揽住媳妇凑在一起说了一句不正经的悄悄话,太子妃面色飞上薄红,不轻不重擂了丈夫一拳,惹得太子大笑,夫妻俩手把手回后院用膳去了。 再说蔡玠回到家,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蔡大宝差不多也睡醒了,叫陈妈妈抱上来找爹爹,小家伙被放在书房隔间铺了厚羊绒毯的地上,四处乱爬,小玩具扔了满地,自己玩一会儿不开心了,歪在地上朝着爹爹的方向,昂昂叫唤。蔡玠听见了,丢下笔坐去儿子身边,拿一个纯色青玉做成的九连环教儿子解,解是解不开的,啃一手的口水才是常态。 蔡玠如今照顾儿子已是得心应手,拉起儿子的奶兜擦掉口水,捏着儿子的小下巴,拉开看牙,蔡大宝急着玩玩具,把头摆的像拨浪鼓。陈妈妈守在一边,笑道:“小少爷还不满一岁呢,等年后就长的快了,大爷不用急。” 蔡玠放下手,他第一次养孩子,刚开始也做过一些囧事,早被陈妈妈看笑话习惯了,只把儿子沉甸甸软乎乎的小身子抱进怀里,父子俩低着一模一样的俊秀侧脸,叽叽咕咕用彼此才能懂的方式交流。陈妈妈看的叹气,到底说孩子最亲近亲生父母呢,她跟小少爷在一处的时间不比大爷短,有时候还不如大爷更快领略小少爷的意思。 而小少爷那么个小人,懂什么呢?偏生就跟大爷在一起的时候最肆无忌惮,又最亲近依赖,有时父子俩在毯子上一个看书一个玩耍,她走开那么一会儿,回来便见大爷张开手脚睡得正香,而小少爷玩累了,爬过去趴在爹爹肩膀上,小身子靠着爹爹手臂,屁股一拱一拱,很快就睡着了。比乳娘哄睡的时候好伺候多了。 又是一,天上元宵,地上灯夕,大户人家的灯火比街上的还要热闹繁盛,即使深居在院子里,也能从空气中嗅到无边的欢乐笑闹,柳嫣听到外面燃放炮竹的声音,慢慢撑起身子叫春鸢。春鸢端着托盘进来,将热好的药放下,“奶奶可算睡醒了,这药热了好几次,再热就失去药性了。” 闻到那味道,令人作呕,柳嫣推开盘子,“前面有没有人来请我?” 听见这话,春鸢只想叹气,之前有什么事情夫人总会差人过来请奶奶,奶奶因着跟大爷赌气,一次两次不去,夫人也着了恼,尤其跟奶奶娘家李夫人生过那回气,今这样全家团圆的子也将奶奶扔在一边不管了,简直摆在明面上的不待见了。 要春鸢说句公道话,奶奶自然也有错,从来只有媳妇侍奉讨好婆婆的,像今这样的子,人家不来请,身为蔡家正经的奶奶,自己打扮的鲜鲜亮亮过去,蒋夫人绝不会说什么,在外人面前只有慈爱维护的。奶奶为什么就非要等着人来请呢?今时不同往啊。 春鸢笑道:“想是念着奶奶身子不好,就没人来请,不过厨房那边送了好大一桌席面过来,您起来瞧瞧,是不是?” 柳嫣视线越过隔间的门望向堂屋,确实好大一桌精致美味的佳肴,连装菜的盘子也是花团锦簇的,一如她身处的蔡家,多么富贵尊荣的一大家人,又是多么的冷冰无情。这段子她说到做到,她宁愿死在蔡家,也不肯出这个门,他们就真当她是死了,老的小的一个没来瞧过一眼,她所有的怨与恨,不得不化为对自己的怜悯。 是不是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过一口薄棺埋了,人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柳嫣摸摸自己骨头突出的手臂,身上干瘪泛着病色的肌肤,越加没有一丝出门去见人的欲望,只想躺在自己的被窝里,就这样慢慢地躺死过去。 正睡的迷迷糊糊,耳边一阵清晰的哭泣传来,柳嫣不记得自己又睡了几,睁开眼睛看见来人,苍白的唇轻启,“娘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李夫人听女儿这样说,越加悲伤不能自已,索性道:“那你就放任自己病下去吧,反正娘也活不成了,不如随你一道去,咱们娘俩到了底下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怎么了?”柳嫣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自从之前那件事,不但李夫人跟蒋夫人生了嫌隙,柳大人跟蔡大人也闹得非常不愉快,后宅的女人们还能互相不来往了事,男人们同在一个朝堂,柳大人又多有仰仗亲家的地方,结果女婿父子一个赛一个冷淡,他自回京便在一个六品小官位置上磨子,近些时候雪上加霜,南方老家来信,活了八十有六的老父亲去世,家族请他回去治丧。 “你父亲兢兢业业全靠自己走到现在,本来失了助益就艰难,再回去丁忧三年,再难起复了。”其实柳大人也猜到李夫人为什么隐瞒胎毒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老夫老妻没法为了陈年往事翻脸,李夫人的几个儿女都争气,谁能料想原本最为可靠的大女儿不但失了助益,反成了累赘。 这都是李夫人做的孽,柳大人在家里敲敲打打,没一个好脸色,后院又不安宁,反叫人挑唆的闹着休妻。都过了大半辈子,要真落得个被休的下场,她也没什么脸面活下去了。 “娘打算代你父亲回去丁忧守丧,你父亲只要想办法活动活动,朝廷是允许夺情免忧的。”要活动,能依仗的只有蔡家,可闹到现在想要人家帮你,自家就得有诚意,李夫人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只能来劝女儿。 “乖女儿,跟娘走吧,咱们去南方娘给你找大夫看病,有我在一,绝不叫任何人欺辱你,娘知道你不甘心也舍不得,是娘害了你,娘下辈子守着你赎罪。”
第43章 我可以答应和离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听到柳嫣病危的消息,之前春鸢也这样来请过,过去见面,不过又是一通满含怨恨的指责,即使如此,再次听到这说辞,蔡玠还是去了后院。 刚下了年后第一场大雪,如柳絮纷飞,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令人清醒,挂着厚重幕帘的屋子却是温暖如春,柳嫣的卧室更是烘热如火炉,蔡玠解了披风交给春鸢,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刚从雪地里走来,鼻尖冻得通红,沉静的眉眼一如她嫁给他的那年,丰神俊逸,明明还是那个人,却早不是从前的心境了。 或许他对她的心就从来没有变过,柳嫣终是忍不住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喜欢过我吗?爱过我吗?像对那个人一样,哪怕一点点。”她始终不能放下对冯敏的芥蒂,连名字也不愿提起。 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经没有意义了,但躺在那里的柳嫣撑着最后一口气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蔡玠只能摇摇头,就算骗了她,他也骗不了自己的心,何况就算只是一句谎言,他也不想委屈敏敏。 “记得我们以前多好啊,就算你许久不来我家,也不会有半点生疏。你知道吗?你家上我家提亲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娘也一直安慰我,我一定会嫁给你,那一刻就像梦想成真,为什么这个梦不能一直做下去?”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柳嫣哭着望向使她梦碎的人。 她今特意叫春鸢将她扶起来打扮了,就算没有带首饰,脸上也细细上了一层细腻的粉,遮住了苍白的脸色,可她的消瘦是骗不了人的,躺在床褥堆砌的被子里,仿佛一堆骨头架子陷在里面,哪有半分美感。而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难得带一丝善意,“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没有走错那一步,两家还是通家之好,你我就算不是亲生,也是感情深厚的兄妹,而不是闹的近乎决裂。” 她觉得幸福快乐的事情,却是他追悔莫及的一个错误决定,他待她何其残忍,可她看着那张脸,除了满心的怨恨还是酸涩的喜欢,缓过一口气,“是你辜负我,你要是不爱我为什么娶我,娶了我为什么还要纳妾?我这辈子叫你害惨了。” 她要说什么,他只默默听着,何必再跟一个病人计较。蔡玠不做声,那份宽容疏离,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早晚会离开他的生命,不再有任何交集,所以他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情绪。 “我这辈子就要结束了,却没有得到过你一分的爱恋,下一辈子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我不要做你妹妹,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嫁妆你的补偿吗?我什么都不要,你答应我,下辈子娶我,待我好一点。就让我安心的走。” 这话一出,蔡玠剑眉微蹙,良久才缓缓道出三个字,“对不起。”他不能给她这个承诺,即使是哄她开心也不可以,因为他的心早已经给了另一个人,就算要约定下辈子,他想得还是那个抛弃他的人。 柳嫣又气又怨,哀戚道:“我都要死了,你也不愿意哄一哄我吗?” 回答她的,还是一片冷的沉默,气的险些吐血,还不得不咽下去,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头,“我可以答应和离。” 他稍稍撩起眼皮,难得的正视,却更令人恼恨,几乎控制不住恶意,“我给你买的那几个妾,花了我大笔银子,我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你把她们收用了,多生几个孩子,叫我安心,我就放你自由。” 正德三十五年的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年后接连下了好几大雪,大户人家一些简陋的马棚都给压塌了,更别说百姓们那些泥土房子。下雪时皇帝兴致勃勃去南山赏雪,御医也说圣上难得身体好转,却无法控制掩盖住浓浓年味下的波云诡谲,果然,从行宫回来,化雪天冷,皇帝就不好了。
5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