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这些新村子目前发展如何?民生如何?”陈南山说,“今日正好去见识见识。” “哎,大人您请。”周全眼珠子一转,领着众人往一个方向走去。 海风腥而凉,在这季节还有点令人想裹紧衣裳。 陈南山不但裹紧了自己的衣裳,还霸占了李昱白的大氅,惹 得青川翻了好几个白眼。 陈南山:“你主子火力旺,不需要,我这是为了让你的双手能休息休息,才一力背负了这条重任。” 跟着周全一路前行,经过了好几个海边渔村,渔网、小船随处可见,屋舍错落有致,还有炊烟袅袅升起,有阿婆呼喊孩子回家的声音在村子上空回荡,平淡而宁静。 李昱白指着一块牌子问:“这是贩卖私盐的古道?” 木牌上写着——朝廷严令,挑担走私盐者,杀无赦。 “大人您请看,”周全指着不远处连绵的青山,“那就是天目山余脉,沿着它一直走,有条龙坞古道,沿古道过哭泣岭渡口,再往上就是钱塘,两浙的盐帮就是靠这条道富起来的。” 那青山之中,宛如天堑一样的缺口处,就是哭泣岭。 陈南山叉着腰:“望山跑死马,看着近,要真靠挑担步行,那估计两三天才能走完吧?” 周全:“大人有所不知,就是脚程最快的山民,也得走个四天左右,三天到不了的。” 青山苍翠,树林掩映下,一只只飞鸟从林中飞出,在天空留下小小的剪影。
第62章 雀人4 陈南山正要感叹,回头却见李昱白已经和村里的汉子攀谈起来了,一个问的,一个答的,问的蹲在田埂上,答的站在田里,自然得很。 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这人啊……哎……” 周全跟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看看李昱白,又看看陈南山,想了想那座围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分桃么,断袖么,他懂得很。 就这样,一行人将盐场、盐田等都跑一遍,足足用了四天。 四天后回到县衙,知州大人亲自来了,正战战兢兢的等着李昱白。 “盐官县这五年的账目,州里什么时候核查的?”李昱白问,“盐税分别如何?” 知州大人:“启禀李大人,盐税官每一季度核查一次,盐官县每季度的盐课岁额大约为2.6万石,年超10万石,一向列在全国海煮盐场之首。” 李昱白:“林长贤为任之期,政绩如何?” “政绩甲等,民意甲等,无不孝、劝农桑、招流亡、增户共计两千四百,”知州大人抹了一把汗,“林大人意外身故,属实是天妒英才啊。” “是个好官,”李昱白点头,又转头问,“按例当擢升,为何未升?” “李大人容禀,非未提升,实乃林大人心系百姓。”知州大人,“四年前,三年一荐时,本官就准了林大人升调回京,谁料洪水无情,林大人怕来接任的人不熟悉本地水利,毅然放弃了回京的机会,因此又守了此地三年。” 升调回京赴任,可是许多外派京官巴不得的好事。 “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想必对每年多征收的5万石盐税毫不知情啰?” 李昱白声音不高,却听得知州大人一身冷汗。 “这……5万石?”他抹了把脸,“怎能高出如许多来?” 年收约11万石,还瞒报了5万石,等于盐官县年收约有16万石的盐税。 “是啊,这多收的银钱,都去了哪里?” 李昱白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县衙的真账又在哪里?” 随着他的茶盏一落,新任知县的原县丞吴明腿一软,“噗通”往地上一跪。 “大……大……大人,账……账簿都……都在……” 李昱白:“那是假账,我要的是真账。” 衙门邦本房里的卷宗无一被烧,账簿也无一被烧,因此吴明正想狡辩一二,只听到李昱白身边的随从青川拿出了算盘:“小的青川,趁你们陪大人巡视之时,小的带人往各盐户家里走了一趟,根据大家所说,每年盐户都多交了一半的盐税,受课税之重苦不堪言。” 这下连知州大人都跪下了。 “吴明,你任县丞之时,主管的就是税务,不如你来说一说,这多出来的税都去了哪里?” 吴明以头叩地,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吵嚷:“好你个陈阿炳,好你个绍兴师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以为我找不到你老家在哪是吗?要是被老娘找到,你死定了。” “你个脑子拎不清的,家里的银钱连首饰你都卷走了,你让我们母女二人接下来喝西北风啊……” 吵嚷的正是那个五娘子,陈师爷的娘子。 “大人,陈师爷跑了。”有人进来汇报说,“西厢院里除了被盖,什么值钱的都没了。” 陈师爷,正是看到了林长贤脚底烙印的师爷。 李昱白环视着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地方官,轻松地说:“不急,跑有跑的好处。” 他将大部分人带去盐场巡视,不单是为了查税收,还为了给某某人提供跑的机会。 他不跑,怎么知道谁有鬼呢。 谁放的火,谁下的毒,不是亲近之人是做不到的。 林长贤的贴身幕僚,够不够亲近? 王汉立刻上前几步禀报:“大人去盐场巡访这几日,衙内各人没有异动,今日清晨,知州大人到衙后,陈师爷坐立不安,于午时回房收拾行李,午时三刻出逃,下官让人跟上去了。” …… 陈师爷被侍卫拎回来之时,气急败坏的五娘子叉着腰在门边破口大骂:“陈阿炳,你个抛妻弃女的负心贼,你居然将我母女扔在这里自己卷铺盖逃了,你丧不丧良心?你亏不亏心?” “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摔死,最好让大人用狗头铡砍死你……” “老娘我辛辛苦苦跟着你爬山涉水来盐官县,才享了几年福,你是不是外面养女人了……” “大人冤枉,娘子冤枉……”陈师爷已头叩地,磕个不停:“小人……小人是被 人骗出去的,有书信为证。”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信里说,林长贤已死,作为林长贤的幕僚,我们即将被遣散,如果想要去知州大人身边当幕僚,就带着银钱去城外十里渡口等他,共商大计。” 打开信纸,却一个字都没有,一片空白。
第63章 雀人5 陈师爷跪在地上傻了眼:“这……这不是我收到的那一封。” “林长贤一家不是死于失火,而是死于谋杀,这一点在坐的诸位想必都很清楚。”李昱白说,“在座的诸位也都各有杀他的理由。” 他先问知州:“这么大笔贪墨,他给你的孝敬必然不少吧?” 知州紧张的抹了抹汗。 李昱白不等他辩解,又对原县丞吴明说:“你主管一县税务,贪墨的银子从哪里来去了哪里,你会更清楚。” 又对陈师爷说:“你是林长贤的贴身幕僚,想必某些银子是经过你的手安排的去处。” “我给你们时间,”李昱白端起茶盏,心平气和地说,“你们慢慢想清楚该怎么说,为了你们的项上人头或者头顶乌纱帽,不妨好好想清楚。” 二堂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几个人的呼吸音。 片刻之后,知州大人率先喊冤:“大人明查,下官并无贪墨银子。” 原县丞吴明也喊冤:“大人明查,小的绝不敢贪墨税银。” 陈师爷喊得最响:“大人明查,小的冤枉啊。” 知州大人:“下官治下不严,被人蒙蔽了双眼……” 吴明:“下官位卑,人轻言微,属实是不敢违抗林大人的命令……” 陈师爷:“小的就是个小小师爷,就是有贪墨,那也是林大人干的……” 喊冤声此起彼伏时,又有人进来说:“启禀大人,林长贤京都老家派人来奔丧了。” 带人来的,是林长贤的老父亲和二弟。 林父年近六旬,二弟也已经年过不惑。 两人泪水涟涟,万分悲痛。尤其是林父,伏在棺木上痛哭流涕,在众人的安抚下哭得几乎起不了身。 “儿啊,我的儿啊,十三年前送你离开汴京,谁知那就是最后一面啊,我的儿啊……” 林二弟跟在林父身边,泪如雨下。 “我大哥出京就任十几年,勤俭两全,克己奉公,如今全家惨死,竟无一人生还,这……”林二弟跪倒在地,冲着李昱白磕了三个响头,“这其中一定有冤情,请大人明察秋毫,替我大哥申冤!” “你说你大哥勤俭两全,克己奉公,”李昱白问,“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来,你大哥未曾往家寄过银钱?” “大哥大嫂纯良孝顺,虽远在千里之外,但一年四季的衣物鞋袜、干果茶点等一应俱全,”他话头一转,陈述道,“这份孝心足以抵万金。” 这句话,无疑是隐晦的说明林长贤廉洁,并无贪墨银子给家里;但又同时隐隐的透露出了一股埋怨之情。 林长贤的位置,那可是“三年穷县令,十万雪花银”啊,一片孝心怎可抵万金啊! 何况这盐官县,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 盐场、盐田的百姓们不会撒谎。撒谎的,自然是衙里邦本房一沓一沓的假账本,和那些个受益的人。 但受益的人,却为何要杀死能源源不断带来利益的人呢? 除非,这个人已经不能带来利益了。 林长贤,最近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吗? …… “小老七什么时候到?”李昱白问。 随从青川说:“林武飞鸽传书说,小老七怕京都找不到称手的细泥沙,所以去准备去了,三平道长只晓得他在钱塘江边,但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已经在派人找了。” 陈南山:“这孩子,一天天的跟野猴子一样,精力真好。” “京都像他这样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只怕老早就定亲了。” “也对,小道士能不能成亲还两说,他这么跳脱的,得找个母老虎才能看住他。” 李昱白照例任他聒噪。 “这林家,看起来是真没收到钱,他爹可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他弟弟一提起来就满腹怨气,觉得自己没沾到当官的哥哥的光。” 陈南山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这林家委屈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当年以贫寒之家,举全家之力将林长贤送上科举之路,实属不易。若这么多年,回报只有四季衣物和茶点,那真是……” 最后,他不解地问:“这林长贤贪墨的银钱,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不在县衙,不在林家,那就在另一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李昱白这才开口说,“派人去林夫人娘家查一下吧。” 依人而居,照亮偷家,小家雀总得有个藏钱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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