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巫山云呼吸一窒,龙床的围帐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了进去,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理智在一瞬被抛飞至九霄云外,巫山云冷漠地想,曾仓也走了。 所有的……所有的,他能拥有的,都会抛下他渐行渐远。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戒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感到自己正在坠落。 没有尽头,不断坠落。 心中巨大的空虚引发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慌,这恐慌又叫他自绝无能,引发他的恼怒。 恼怒过盛,又引发了他嗜血的欲 望。 他想要嗅到血腥,想要将手埋进黏腻的血浆。 想要看生命逝去,想要亲手送那些,本就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消失于世间。 攥着戒指的手指愈发用力,骨节发白,他感到一阵一阵的恶心,几乎无法呼吸。 曾仓不能走。 巫山云想。 曾仓,答应过他,不会走。 如果曾仓走了,他会把曾仓抓回来,或是挖了眼睛,或是再打断腿脚,或是干脆日日灌些叫他浑身无力只能躺着任人摆布的药…… 种种阴暗思想在他的心中滋生,他面无表情,失神地坐在黑暗中,嘴角因情绪的巨大变化而微微抽搐,仿佛这世间,又只余他一人。 他忽然感到无边的委屈。 曾仓……他怎么能两次闯入他的世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理智已然被恐惧和不忿淹没,巫山云双目猩红,似是要滴出血滴。 他本高高在上,却如此纠结,如此不堪。 就在巫山云深陷自我怀疑的漩涡不可自拔时,曾仓的手伸了过来,他被巫山云吵醒了。 曾仓的手,摸在了巫山云的大腿上,他轻安抚着巫山云,柔软又温情。 曾仓慢慢地又挪了过去,他躺在巫山云的枕头上,不过片刻就又睡着了。 他酣眠香甜,巫山云却轻抚着他的脸颊,久久不能释怀。 “你不会走的......对吗?”巫山云喃喃自语,曾仓自然浑然不觉。 巫山云久久未能得到答复,长夜漫漫,他却就那样坐着,坐到了天际晨曦初起。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岁月,在曾仓看不见的那无数个没有人陪伴的黑夜,他无数次地惊醒,又难以入眠,数着星辰,坐在门槛上等待太阳升起,驱逐黑暗,等待那臃肿的身影再次挤入他的视线。 “你...不能走的。”巫山云道。 他不惜一切代价,卧薪尝胆,只是想往上爬,想爬得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不受人掣肘。 孟涟泛。 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女人当做过他的母亲。 孟涟泛自然也没有将他当做过儿子,只是巫山云年幼时,她常常大发慈悲地抱着巫山云去先帝面前恩爱,面子之后,她对巫山云向来是鄙夷不屑的。 巫山云表现得太过乖巧了。 他甚至在所谓第一次杀人时浑身颤抖,蜷缩在屋子里三日油盐不进。 最后孟涟泛忍无可忍,担心自己败露,进了那屋子,给了他一巴掌,将他的嘴角掌掴出血迹,又将那米饭徒手抓起,硬生生塞进了他嘴里。 孟涟泛佛口蛇心,向来心狠手辣。 她在认巫山云为子的当日便告诉了年幼的巫山云,她孟涟泛可以拥有很多孩子,可巫山云,却只能拥有一个母妃。 她要叫巫山云退无可退,无路可选。 巫山云如她所愿,对她唯命是从。 中庸之道,在怒而不发。 他沉默着,从不崭露头角。 孟涟泛从一个低等的秀女一步一步攀爬至皇贵妃的宝座,经年累月的成功使她无比骄傲,使她目中无人。 使她不明白,她背后倚靠着的始终是堵着天下人悠悠众口的神辉天阁。 孟昭一早便去见了孟涟泛。 孟昭不曾行礼,孟涟泛彼时才进完早膳,拿着手帕轻轻擦拭唇角,眼下冷然,她面若桃花,笑道:“哥哥今日好兴致,倒有机会来和妹妹叙上一叙了。” 四下无人之处,他们兄妹二人常常剥去面具,坦诚相见。 “你不让孟熙进宫?”孟昭单刀直入,眼神犀利。 “哦?”孟涟泛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涟泛不懂呢。” “呵。”孟昭冷笑,问道:“怎么?如今见了我和父亲也要摆上你那一副虚伪嘴脸了?” 孟涟泛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三分,她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熙儿那丫头心性是极高的,哀家只是怕她入宫会受了委屈……毕竟,唉,这皇帝的相貌,颇是瘆人呢。” 孟昭又何尝不知她是在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孟昭起身,道:“皇帝贵为天子,你却一再阻挠他娶妻立妾,孟涟泛,你是何居心?!” “你们又是什么意思?”孟涟泛眸光冷凝,脸上笑意不复,她语气冷然道:“宫里有哀家一个不够,竟还要塞个皇后进来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孟昭道,“你如此,可是已然不将父亲放在眼里了?” 孟涟泛侧头支着半边面颊,慵懒反问:“你们,又何曾将哀家放在眼里过。” 这一句话叫孟昭火冒三丈,颤抖着手指着孟涟泛的鼻子,久久不能言语。 “哥哥可是又用寒石散了?”孟涟泛戏谑笑道:“哥哥可是要当心呢,那东西,会损人寿命的。” 孟涟泛佯作叹息威胁道:“真是的,那玩意儿分明是哥哥拿来控制先帝的,这怎的就叫哥哥自己也用了呢?哥哥,你说,这件事若是叫父亲知道了,他又会如何处置你呢?” 孟涟泛的话锋骤然凌厉,讥讽之意充斥在话语间。 “哥哥如此不争气,父亲就是再不喜欢我,也得喜欢了!” 孟昭的脸忽红忽白,最后他气极,拂袖而去。 孟涟泛的嘴角挂着笑,心情愉悦。 若是虎符能找回来,管他什么孟昭孟长安,什么哥哥父亲的,全都,通通赐死!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离不得寒石散的废物,居然也敢到她面前叫板。 孟涟泛想,她如今,可是至高无上的太后啊。 只要皇帝一日不及冠,她在朝堂上便就是那掌控全局的主导者。 堂下跪着的万千百姓,都要仰仗她的鼻息苟活,她要谁死,谁就得死;要谁活着,谁就必须得活着。 天家的赏是赏,罚也是赏。 孟涟泛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可自拔之际,巫山云正端坐在书房批改奏折。 孟涟泛这次将大部分无用奏折分给了孟长安,巫山云看着这一份份奏折,直觉得头晕眼花。 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酒囊饭袋! 巫山云看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找不出一个标新立异的人。 陈词滥调,满篇毫无依据的夸赞,华而不实,这叫巫山云非常恶心。 直到他翻到了一个人的文章。 那是关于南方水患的文章,字体苍劲有力,文章并没有多么华丽惊艳,反而十分朴实无华,一板一眼地讲述着解决方法,隐隐约约又在痛骂着地方官的贪得无厌,还有惋惜和无奈的劝诫。 巫山云看完了那篇文章,思索良久,批文不似其它文章那般敷衍,长篇大论,直写了两三张纸。
第三十五章 药 人才难得,巫山云批阅完毕后又翻看了那人的姓名,暗暗记下——洪霖。 此子堪当大用。 巫山云想。 曾仓又去了御花园,却没有寻到翠姑。 翠姑大约是出宫嫁人去了吧,曾仓落寞地想,她常常说要出宫嫁一个好郎官呢。 可是,这深红宫墙屹立在每一条路上,四面八方,延绵不绝。 翠姑没了声息,血液渗入宫里黑土,又不知养活了哪一方树木。 在这宫里,人命不比草芥贵重多少。 曾仓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是自顾自地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动凋零的花叶。 “你们...喜欢吃这个......”曾仓说,“我...我喜欢吃鸡腿。” 自古红颜多薄命,花瓣凋零无声,曾仓看着那萎靡的花叶,不禁有些难过,他似乎能理解秦姑娘那日的葬花的行为了。 如此好看的花,怎么能忍心叫它跌入泥土呢? 就应当手捧厚土,包裹薄布,将它们庄重埋葬。 蚂蚁们很厉害,曾仓很敬佩它们,它们总是能搬动比自己重很多很多的东西。 有人从曾仓身后拎住了他的领子。 曾仓回头,看见了巫山云。 “怎...怎么了?”曾仓问道。 “还疼吗?”巫山云问。 曾仓不说话了,转过身去继续看蚂蚁。 巫山云笑了,轻轻踢了踢曾仓的屁 股,曾仓立即跳了起来,揉着屁 股,愤懑不平地看着巫山云。 “还疼啊。”巫山云笑得欠揍,道:“来...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曾仓紧拧眉头看着他,倔强道:“今天……我一个人睡!” 巫山云挑了挑眉,道:“真的要这样吗?” 曾仓决绝地点头。 “那好吧。”巫山云无奈摆手妥协,意味深长道:“你若是一个人睡,可就吃不到我殿里的东西了啊。” 曾仓不以为然,到了晚上他才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 偏殿,曾仓坐在床上,望着那一盘菜叶子发呆。 甚至没有一个馒头,就是一盘,水煮白菜! 曾仓浅浅尝了一口,立即皱着脸把菜吐出去了。 那菜看起来寡淡无味,倒也不是不能下口,可是……他一尝才知道,那菜又咸又油,甚至还带着中药的苦味,吃一口宛如受刑一般。 曾仓嗅到了隔壁的饭香,肚子里打着雷,饿得头晕眼花,想着那些美食,不住地咽口水。 曾仓本就不是个经得起诱惑的人,他暗搓搓凑到门边,看着巫山云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一大桌子菜。 曾仓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可巫山云却突然道:“进来,你的伤还没好,今晚不作弄你了。” 曾仓闻言,立即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 巫山云早已为他备好了一大碗米饭,桌上的菜也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 曾仓狼吞虎咽,他的眼睛几乎要饿得发绿了。 巫山云无奈地看着曾仓,又问道:“方才看你走路都不便了,是不是疼得厉害?昨晚是我没有分寸了,若是实在疼,今晚便趴着睡吧。” 曾仓摇了摇头,道:“上...上点药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巫山云道:“那一会儿我们一同去梳洗一番,之后我替你抹药。” 曾仓闻了闻自己身上,满不在乎地说:“我...我还没臭,过...过几天洗。” 巫山云唇角含笑,抚上了曾仓的面庞,温言道:“乖,日后天天都要洗。” 曾仓挣扎无果,最后只得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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