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煮食盐的残余物,里面沉淀着大量杂质和有害物,一两日的或者看不出什么损害,若天天食顿顿食,是会吃死人的,所以,那熬盐省下的高浓度盐卤子,一向是不许留的,可耐不住人为财死,总有人会趁看管不注意时,用小火烘干了偷偷夹带出去,遇到盐价高昂期,就卖与那些穷的吃不起盐的人家,一块盐卤壳子两三文钱,能让一家人吃小一月,运气好的没事,运气不好的,一家子得叫这种盐壳子毒死。 大宁的盐科道直属中央管辖,定价权也都在朝廷大佬手中,各州府衙门管民生治安,却独独管不到盐科动价上,连私盐贩子都有专门的巡盐兵来抓来治,是以,这块的财政从来也不是地方财税上的,但操蛋的在于,因为盐科引出来的纷争,却要各地州府出人维护,比如吃不起盐闹事的百姓,比如为逃服盐役的灶户。 徐应觉到底还有着一二分的良知在,且作为帝党,他深知百姓才是托举帝皇基业的存在,但有民乱开始,也就意味着世家勋贵们占了上风。 这于他而言,是个危险的信号。 也是他这么着急的,想拉拢周遭富绅的用意所在,那些人为什么不去找梁堰来当说客呢?不就是看见了他与崔怀景明面上的派系关系么! 合西州是个夹在荆北蕲州与和州之间的小州,前朝有过两次合并先例,一次并给了蕲州,一次并入了和州,倘若世勋势力稳占上风,他这州府之位恐怕难保,按目前形势,大概率全被蕲州吞掉,所以,他近日才着急了些,拼着被轰出门的危险,来崔闾面前当说客。 前次都说的是荆南民生发展上的事,土地买卖,建房造屋,归拢州府资源,都属正常的辖下治理,可今日的贩盐一事,却是他临时起意提起来的,并且,从他刚一开口,崔闾就知道了他的目地。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呗! 他在有意试探崔闾的身份。 对于刚刚圣地中心那一幕,他怀疑了,尤其太上皇女装出场,刻意遮掩的意味太浓,但凡不是个傻的,回头细细一想,就该知道里面肯定藏了事。 也就是现在暂时,还没太敢往太上皇本人身上想,等回头日子久了,这点子秘密也是藏不住的。 江州崔闾是引导皇帝堕落的源头,现在那边成了有钱人的销金窟,并且还在有源源不断的珍宝美人往宫里送,引得皇帝现在小朝都不怎么爱上了,只大朝会是祖制推不得,每回还得强撑着去上一上,京中奢靡之风日盛,盛到皇后办一个春日宴,两边的花树竟用的彩绸装点。 现在各地的寒门官员,已经集结起了一批弹劾折子,准备在下一次的大朝会上向江州总督发难了,就算一时动摇不了他,也要让世人看看他这奸佞的嘴脸。 徐应觉此时提出海盐合作,就像递梯子一样的,能减少两边的敌意,暂缓朝上纷争。 毕竟食盐涨价也不是他这一地在涨,别地州府也在涨,那些寒门官员为着治下百姓,也要思量一番此时弹劾江州总督的后果。 前次毕衡失败的贩盐计划,虽然遭到了朝上各人的嘲笑,可落在地方官员,尤其是远离京畿之地的地方官眼里,是犹如惊雷一般的扫出了不少的附随者,他们其实早就受够了设立在各州府上,不作为的盐科道了,若有别个选择,当然是想将这一块的盐权抓在手中,归为地方税里的,届时作为调控盐粮价格,也有了可谈判的底气,是以,他们一边厌憎着江州总督惑君之举,一边又忍不住的谗其手中盐路和海航线。 目前,就这集结的弹劾奏折,也是想试水一下崔闾的反应,看看他会不会在他们的逼迫下,无条件的让一条海盐线出来,若能,那与官盐打擂台的事情,各州地方官自会联合出手的。 徐应觉就作为这个中间人,又借着刚刚的所见所闻,恰在时机上的提了出来。 崔闾好笑的转着手中茶盏,心中喟叹,果然能当官的都不是蠢人,再揣着那么两分良心办事,虽处处显出一副要算计他的模样,却于他本来要行事的章程,又有某种相贴合之感。 两边道不同,目地却一样,都是想为海盐谋一个销路。 “徐大人这话,是想要我代为向江州总督传达?” 对面之人顿了一下,眼神定在他身上,似疑惑、似荒谬,又似某种不确定,但更多的是赌一把的豪掷心态,然后,便听徐应觉道,“崔大人,您辛苦,如此分身乏术,也是难为你了。” 崔闾便笑,毫不谦虚道,“能者上,庸者下,本官除了有些分身乏术,其他地方并不为难,嗯,一点不为难。” 徐应觉险些将执在手中的壶给打翻,好容易稳住了心绪,将一双手藏在桌子底下,努力镇定了神色道,“那海盐之事……” 崔闾旋转着手中杯盏,抬眼一定,“你若能将梁大人那边的路打通,我保证江州海盐能顺着汾溪河,入荆合两州百姓之手,并且价钱依旧照着前次给和州的来,供应不限量。” 徐应觉只觉脑中晕眩,为谈成的事情欣喜,也为心中的猜测震惊,更有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感,愣愣的望着崔闾年轻的面容,动了几次嘴竟然一个字再没吐出来。 崔闾却轻嘘了一声,狡黠的点了一下荆南圣地中心处的方向,“回去与你背后的同盟说一声,给江州总督的弹劾折子,照日子往京畿送。” 当时制定敛财计划时,就料到会牵涉不少百姓受苦受难,可这是除恶务尽的必经之途,他们便有再周全的考量,也无法完全避免影响到百姓生活,只能想办法尽快的结束这一切。 徐应觉的提议,虽有试探之嫌,可也投合了他之前的设想,并且意外的他竟能拉到同盟。 崔闾垂眼,恐是太后寿诞礼的缘故,叫各地蜂拥向江州的富绅们也吃力了起来,太上皇那边的人手,最近收短期押契之多,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而江州地库最近用各稀世珍宝,激增出的金银数字,也到了一个叫人震惊之数,大量的财富这么短暂的汇集向江州,又转了一道手往宫中去,朝上诸人不是傻子,只多再有月余,他们就该反应过来了。 他和太上皇这边,必须做好双方穷图匕现的准备了。
第139章 徐应觉的脑子里,其实冒着一百零八问,事情来的太突然,他除了快速整合思绪,挑最容易变现之事,试探一波,其余想法还没来得及考虑,望着崔闾离开的背影,眼神里闪烁着各种光彩。 毕衡到现在没出来,他在里面那情形,实算不得上宾待遇,就是之前遇到的那身形高壮的“女子”,现在也成了他琢磨的一个突破点。 荆南的土地他还是想要的,既然好好商谈得不到,那就改换个思路逼一逼。 崔闾笑着与其告辞后,也表现的一副忧心忡忡样,尽量表面无惧淡然,但走路回去的背影,却透着焦躁急迫,显一副要回去找人商量的样子来。 两人各自演了一波,表面崔闾这边略处下风。 等回了圣地中心,太上皇已经不知道把毕衡提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自己坐回办公的桌案前,边磨墨边思索,如此也不知过了几刻,身边侍候的鄂四回都来回给他换了三回茶水,秋吉也探头探脑的来了两次,等崔闾终于计定了一环,抬头便看见太上皇好大个个头的,杵在旁边接手了他的磨墨工作。 重新梳洗换过衣的太上皇,眉眼减了刚回来时的杀伐之气,那一眼的望之生寒,恐怕是这些日子以来,钻山过林找人又遇抵抗后,被激出来的血冷魄力,毕竟是个说一不二的杀神,能叫他浪费口舌劝一劝二,再到三劝时便也是拔刀日了。 好在那些避居深山老林里的异族,也不是真的与世隔绝,大宁怎么建的国,开国武皇帝是怎么一路杀上去的,他们是知道的,纵算没料眼前人就是世人嘴里的杀神,但看那充盈在周身的血气,也不敢真的一犟到底,在开出的条件被许诺出八成样时,也就个个点头同意了迁移之举,只破家值万贯,真要搬迁也是需要时间收拾的,如此,太上皇便只留了些许人帮着带路,他则马不停蹄的一趟趟的赶往下一个异族群居点。 月余奔波,总算将荆南各方位转了一圈,基本算是没有遗漏的,便有,等以后深开发后,也自会藏不住的被找出来,这个便无需他操心了。 崔闾揉着眉心,眼神落定在太上皇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攸尔笑道,“爱妾缘何换了衣裳?” 太上皇愣了一下,忽尔也跟着笑了,斜睨向崔闾道,“爱卿这是改了癖好,竟生了椒房之想?” 两人互相瞪着眼,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猛然各自扭了头喷笑。 便是身体都年轻健壮,可到底经历过岁月洗礼,那些年少之思,早都如过了季般的花树,只剩了枝繁叶茂,其实上头是开不出花朵来的,所谓少年人的旖旎之思,在他们现在的这个年纪,跟入了空门的和尚般,不说四大皆空,也是透彻心灵的凡俗情思,早就没有心思想法了。 只到底男人的恶根性,喜欢拿这事嘴嗨,也不知能揶揄到谁,反正就是想打趣一下对方而已。 等笑完了,沉闷气氛也没了,太上皇拉了崔闾起身,把着他的胳膊往外带,边走边道,“我这次在山里弄了不少好东西,除了不好存放的先给你送来的,还有许多耐储存的,刚刚我让他们整了一桌,走走,去吃饭。” 说完还斜眼哼了一声,一副接风宴还要我这个远行归来的人安排整治,你真是太不看重我了的郁闷样。 崔闾伏案久了,肩背有些紧,边走边舒展身体,太上皇便顺手捏上了他肩颈那块,寻着穴位按压了起来,他一个练武之人,手劲本来就大,又不知崔闾后颈处本就敏感怕痒,这一上手摁压之下,直接叫好好走路之人,腿脚打绊,身体软的直接要往地上滑,吓得他赶紧双手插着他两肋,就将人提溜了个满怀。 太上皇:…… 恰时乌灵几个捧了洗好的果盘,秋吉现在也不用藏了,跟着鄂四回守在偏厅门口,旁边还有来来回回忙碌的蛊族族民,一双双眼睛齐齐直溜的瞪过来,搅得两人直尴了个大尬。 崔闾一手抚上后颈,找回了力气站直了身体,回手就一肘子击在太上皇肚腹之上,怒斥道,“干嘛偷袭我?拿我当你俘虏呢!” 竟然敢像拎小鸡崽子一样的来拎他。 太上皇捂着肚侧嗷一声,这一下崔闾可没留力,且他也没防备,是受了个实实在在的肘击,麻痒传遍半个身位,又愕然又震惊,看着气哼哼往前走的崔闾,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瞪着眼睛往旁边人冲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睛摘了。” 吓的所有人赶紧转了眼珠子,望天望地望树甚至数地上的蚂蚁去了。 太上皇这才撵了脚去追崔闾,边走边解释,“我就是想替你按摩一下,放松一下肩颈,没料你后头这样敏感,帷苏,我没拿你练手的意思。”
238 首页 上一页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