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那个被他嫉妒,暗地里攀比了大半辈子的人,就坐在那里告诉他,自己完全没有成为对照组的觉悟,一切都只是他个人臆想。 噗~崔奉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气弱游丝,“我在保川府城郊往西还有一处宅子,在那宅子的东北角有一颗面朝南的槐树,那底下有两箱黄金,崔闾,我要你保证,保证我那两个孩子能留在族里生活,保证他们不受欺辱,不受……” 他话没说完,就伏顿在地,崔闾立即起身到了他近前,却见他嘴唇发乌,眼球突起,面目狰狞的咽了气。 崔长林跑上前,脸色明显有些慌张,口中喃喃道,“饭菜没有问题啊,我没让人接近他,他三餐都是我亲自负责的,怎么……怎么?”就死了呢? 从崔奉归族的那天起,崔闾就看出有人想要他命了,特意关照的崔长林,要看住了进入他口的东西,结果还是没看住。 或者,可能崔奉自己也知道,在骗光族人家财,导致那么多人衣食无着的后果,除了用命偿,再多钱财怕也赎不了罪。 一家子妻离子散,一家子无钱病故,一家子难产母子皆亡,他自己造的孽,再存几箱黄金也于事无补。 崔闾轻轻替他合上了双眼,叹气道,“打副棺木,安葬了吧!” 崔长林呐呐问道,“那要查么?” 查谁害了他? 崔闾望着挤在门厅里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人,淡声道,“谁干的,今夜里二更半刻过我府来交待,否则叫我查出来……送官、出族!” 也不是要为崔奉报仇,而是这样藏在暗处里的狠人,他必须知晓。 所以到底是怎么做到害人于无形的呢? 一个瘦弱的女子从人堆里走了出来,缓缓跪到了堂门口,冲着崔闾磕头道,“大伯,别等过夜了,是我做的,我承认了。” 崔闾哑然,良久才叹息一声,“你……何苦来的?又是如何做到的?” 那女子抬起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用砒霜和夹竹桃的水把他的衣服反复蒸煮,只要他用衣袖擦眼睛口鼻,就能让沾在衣服上的药浸进身体里去,从他关进那个房间开始,我就在做了,终于……终于叫我做到了。” 说完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儿子,娘替你报仇了,娘这就来见你了。” 崔闾暗道一声不好,忙伸手拉了一把,奈何人一心求死,硬是挣脱了他的拉扯,一头撞上了柱子上,脑袋瞬间头破血流。 “快去叫大夫。” 那剩下围观的人不忍的跟着一起流眼泪,见崔闾似没有要追责的意思,忙齐齐跪了下来替她求情,“大业家的也是可怜人,就一个儿子,被这崔奉骗光了身家,一时想不开上了吊,她撑着这副瘦弱身体,为的就是这天,大老爷,您别发落她,饶她一回吧!” 崔闾看着求情的这些人,背对着四方廊沿下投射下来的日光,声音低沉,“你们都知道是她动的手?甚至,你们还从中给了便利?” 否则,她一个没有收入来源的妇人,是怎么有钱弄到那么大量的砒霜的?这中间肯定有人接济了。 可他该以族规,或律法治她么?这样一个丧夫又丧子的妇人,能活到今天,全凭着那口要弄死仇人的气在。 而廊沿下替她求情的人,半数以上都是妇人,这些家里的窘境基本都是男人造成的,可结果所有苦难和罪孽都是女人在承受,他又要以什么理由,来替她们背后的男人开脱?难道就因为她们的男人姓崔,而她们只是嫁进崔氏的女人? 没有这个道理。 这一刻,崔闾脑中恍然闪过几个字,那也是在梦里闪过的一个办事口,就跟某居委小区事务中心一样,说是专管小两口生活矛盾调解的地方。 哦,是了,叫啥妇女权益协会。 他在众人求情的目光下,慢慢出了办事厅,一路边想边思考的进了家门,身后跟着的崔仲浩一声不敢吭。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要怎么处理这个事件了,那女人头上破了个大洞,血是止住了,可能不能保住命还另说。 他本来还觉得崔奉只要把钱还上就行了,可等他细细问过当年的情况,和藏在里面的人命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债,不是钱能还清的,那中间隔着人命,哪怕是同族,该偿命的也必须偿。 崔家大宅里正一片寂静,门前停着几辆马车,正往大宅内搬东西,崔仲浩奇怪的紧走两步,望着站在门前的崔诚道,“她们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个一两天么?” 家里几个女人,手里有钱了就想花用,知道府城那边最近引进了许多好玩意,就商量着去买些回来,没料上午去,不到晚就回了。 崔诚点着箱笼点头,“大少奶奶好像有心事,二少奶奶也不太尽兴的样子,两位姑奶奶倒是没表现的不高兴,就是也有点意兴阑珊的,只有五少奶奶得了个机巧玩意,去找五少爷玩去了。” 而此时,大少奶奶吴氏和二少奶奶孙氏两人已经到了崔闾跟前,福了一礼道,“爹交待的事情,儿媳已经打听好了。” 却是崔闾专门交待她们去府城走一趟的事情,然后两人带上小姑子打着买东西的由头进了城。 吴氏道,“我表嫂回去问过她父亲了,说她父亲有意帮刘明俊谋市舶司的缺。” 刘明俊便是滙渠县的县丞,崔闾让吴氏去打探,就是想知道刘家对于刘明俊下一个绩效的安排,是平调还是上升,平调肯定是要往富县里调,上升的话,就滙渠县县令的位置,他这边就可以帮着操作了,却没料刘家竟然盯上了市舶司这样的肥缺。 孙氏跟后头也道,“我去看过我姐姐了……”说着扭了手中的帕子有些难以启齿。 崔闾挑挑眉,就听她道,“我姐姐最近不太能见到同知大人,她家最近新进了个妾,很是会笼络人,说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去她房里了。” 崔闾没接话,就听孙氏脸色极为不好看,小声道,“我姐姐打听了,说那个妾是……是张大人送的。” 哦,懂了,看来张廉榷想走的是温同知的路子,只是手段依然不太高明。 崔闾让两个儿媳妇先回了后宅,思虑着问题又将两个女儿叫到跟前,温和的问她们,“去府城买什么了?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崔幼菱捡了张靠着亲爹的椅子坐了,怀里抱着女儿,“府城那边都没女人出门,我们坐马车上街,好多人跟着看,可烦死我们了。” 崔秀蓉也道,“爹不是说当今支持女子出门么?怎么我们府城那边还跟早几十年一样,除了出门讨食的女子,真的没有富闲女子出门逛的,我问过卖衣裳首饰店的老板了,说他们的货都是送人家门上的,真极少有女子自己出门买东西的。” 府城那边的氛围真是太奇怪了,听说府台衙门那边有专为女子开的办事窗口,可坐在里面的清一色都是男子,跟挂羊头卖狗肉有什么区别? 崔闾摇头,安慰她们道,“朝廷政令是下了,可地方执行总要有个反应时间,没事,再等几月,年后会有三州巡按下来视察,届时州府那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搞形式,应付差令了。” 说着就提及了自己想了一路的主意,“我见你们姐妹在家也无事,爹这里有一桩差事,想托给你们办,可愿意?” 两姐妹瞬间提起了精神,目光炯炯的望着亲爹,这还是老爷子头一回朝两人开口,那兴趣和兴头瞬间就提起来了。 崔闾沉吟了一会儿,将今日在祠堂那边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爹想在族里弄个替媳妇子们开解谈心的地方,过日子么,都有磕磕碰碰的,万一遇上不是东西的男人,打媳妇抽孩子的,教族里不安生,再闹出像崔奉这种坑人的惨事,整族不太平呐!” 崔秀蓉眼里有些跃跃欲试,声音也高了一些,“爹,您说的这啥妇人协会,包和离么?” 崔闾叫她问的哑然,顿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爹弄这个协会,就是想家族和睦的,你这孩子,不能自己离了,也到处劝人离吧?咳,好歹劝上一劝。” 崔秀蓉不高兴了,斜眼望着她爹,“您怎还有双重标准呢?过不好可不得离么?这不是您说的么?不能因为是咱们族里的男人,就要祸害别人家里的姑娘,谁家的姑娘不是宝啊,凭啥嫁来咱们族就得憋着气过日子?哼,正好也叫族里那些祸害睁开眼睛看看,再不上进,媳妇孩子一起没,当孤家寡人去吧!” 得,这妇女协会要叫他闺女搞成拆家大会了。 崔闾有些受不住长女质疑的眼神,挥手撵人,“你们姐妹先去找人把这个小堂口搭建起来再说,章程什么的后面再议,行了行了爹累了,你们回自己的住处吧!”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崔仲浩悟了,甭管老爷子在外多威风,回家来遇到他的两个妹妹,一样抓瞎,他眼珠子一转,回头找自己闺女去了。 他得试试,老爷子是专门对他的两个妹妹和蔼可亲,还是对家里的其他女孩也这么和蔼可亲,这可关系到他以后的救命法宝啊! 好闺女,爹以后能不能少挨揍,少挨说就全靠你俩了。 崔欣妍&崔欣蕊表示无语以及无能为力。 继崔氏宗族事务处理中心成立不过数周,崔氏内帷茶话会开了张。
第18章 “老爷,人到了。” 崔诚在书房门外轻声禀告,他身后跟着神色拘谨的崔柏源,一身泛了旧色的衣裳穿在身上,打理的板正干净,脚下的鞋子亦是,朴实的黑面千层布鞋,细密的针脚可以看出他的妻子是个手巧的人,能用有限的物料将男人打理的体面能出门,这在一个生活拮据的家门里,是多难得的持家本事,至少在崔闾看来,崔柏源的这个媳妇,是个非常称职的理家好手。 这也是他建议两个女儿找柏源媳妇当帮手的原因,一个会做事,干活细致又利落的女人,在她们协会的起步阶段,是能起到很大助力作用的,而正好也能借此机会锻炼锻炼柏源媳妇,这样等她跟着小五他们一起到了北境,也能帮着小五媳妇一起撑起新筹建的崔氏门庭。 尽管离他们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可但有机会,崔闾就愿意放手让他们试炼试炼,也免得真到了外面遇事抓瞎。 小五媳妇因为将要独自掌理一个家宅,这些日子便紧锣密鼓的跟着两个嫂子学习理事,三妯娌忙的根本没时间出去花销,到手的钱财除了前日带着任务去府城花了一些,余下的都还在箱笼里摆着,也是没谁比她们心酸里更透着无奈的了。 以前是没钱舍不得花,现在是有钱没时间花,说出去都怕别人不肯信,好在宅子里现在吃喝不限,她们想要什么只管往前院报一声,不多时候就有人给送来,公爹对后宅的管理真正是撒开了手的不再管,三个媳妇在初时的不适应,到渐渐习惯了这种张口东西随后就到的生活,偶尔聚在一起感叹,现今的日子真神仙不换,可惜了她们的婆母,没有等来公爹的开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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