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赶到母亲的马车前,对带着幕篱的周慧说:“母亲先停步,我去驿站里看一看,要是太差,母亲今夜就睡在车上吧。” 周慧拉住儿子手臂,轻轻摇头:“我想试试睡在宫外的房间。” 姜南风当场改口:“我带人去为母亲收拾房间。母亲稍等。” 话一落地,立刻有宫女从后头的货车上找出香炉、香料和被褥,跟着姜南风一起走进驿站,占了唯一一个套间。 姜南风进屋直接推开所有窗户,让晚风贯通房间,吹散淡淡的霉味。 宫女们熟练的支起香炉燃烧香料,然后又拆掉原本铺在床上不知道多久没晒过的被褥,堆到到外间角落,将自带的松软被褥更换上去,甚至连床帐都没忘记替换。 她们手脚麻利,再把房间擦过一遍,房间就能住人了。 见微轻声走来,对姜南风禀告:“旁边还有一件屋子,奴婢已经带人收拾干净了。下人去请夫人,公子也去隔壁歇一歇吧。一路颠簸,公子坐了一整天的车,该松松筋骨了。” 姜南风出去搀扶周慧走进房间,替母亲接下幕篱之后,对见微摇头:“你们去隔间睡吧,抬个卧榻到外间,今晚我睡在母亲房里。” 路上这么多年轻男人,他要是不和母亲睡在一个房间里,替母亲守门,苍天才知道等车队到了魏地,会出现多少针对他母亲的恶毒传言。 见微着急道:“公子,睡榻太短了,您躺在上头睡不开。” “无妨,明天把车里的褥子垫厚一点,我上车补觉。”姜南风抬手制止见微的劝说。 见微无法,只能照做。 姜南风走出驿站,看到等在庭院的萧燧。 两人对视一眼,姜南风摔下挪开视线。他绕过萧燧,走向带人抬水回来的知著。 知著马上回答:“是外头的溪水,口味一般,胜在水源干净。” 姜南风:“一会再带人汲水几趟,今晚多烧点水,分下去,让随性人都喝烧过的水。” 知著:“奴婢晓得。” 姜南风:“给站长些银两,说清楚厨房我们占用了,让驿站的人晚上不准靠近厨房。吃食都用带出来的米粮肉干做,不要用驿站的食材。晚上再煨上一锅汤,明早给母亲进上去。” 姜南风细致地吩咐之后,想了想,确定没有遗漏终于住口。 萧燧在旁边听得龇牙咧嘴。 姜南缝瞥向萧燧:“二殿下对玉鹤的安排似有不满?请赐教。” 萧燧指着厨房说:“你也太小心了吧,又不是在宫里,谁闲着没事害你们娘俩?” 姜南风脸上顿时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毒死二殿下,把罪责扣在我们母子头上——一箭双雕岂不美哉?若是我想害人,就照这个办法做。” 姜南风一开口,萧燧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只好举起双手,退后几步和姜南风拉开距离,主动休战:“姜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请便。” 厨房被姜南风的下人霸占,萧燧就带着士兵们点起篝火吃干粮,没想到他们刚把石头硬的饼放到火上烤热,白日给他们送过好菜的太监又带着人从驿站里出来,给他们端了一大桶蔬菜蛋汤,又蒸了足足三锅白饭。 见微把吃食送到就走,这一回连废话都不说了。 刘虎直接掏出碗盛满,对着锅底藏着的大片猪肉惊呼:“居然还有这么多肉!姜候真是财大气粗!” 萧燧本照旧不吭声的拒绝了肉食。 他以为姜南风已经够用心了,没想到等用完了饭,内侍又送来热水,让士兵能烫脚解乏。 好好好,姜南风,你收买人心竟然买到我眼前来了! 萧燧等着驿站灯火通明的套间,眼睛冒火。 萧燧一怒之下,又盛了满满一碗白饭、两碗汤。
第14章 夜色撩人 白米颗粒饱满,闪着晶莹的光,酱炖茄子色泽油亮,酱汁烧成赤红色,喷香诱人。 萧燧心里再不愿意承认,嘴巴和肚子倒是诚实,姜南风提供的两餐都比以往吃的更多些。 刘虎吧唧着嘴,仍旧回味着刚刚的一顿好饭,吃饱了嘴上就没把门的说:“都说儿子像娘。虽然魏王后到现在都没露过脸,但看姜候的长相就知道她年轻时候肯定是个绝色大美人。嗨,将军,你说魏王后折腾个什么啊?她都嫁人那么多次了,再嫁给咱们大王呗。儿子体贴,母亲肯定也是会疼人的。有她给将军当继母,能比‘那几位’的娘亲强出几条街!” “那几位”的身份不言而喻,指的就是萧燧的数位异母兄弟。 萧燧那几个兄弟不但本身难缠,他们母亲也没一个好相处的。 萧燧的母亲刘沐芳就算背靠辽东刘氏,一样在擅长内宅倾轧的几位侧妃手上吃了许多苦头。 不论哪一个侧妃被扶正,对萧燧来说,都是坏消息。 萧燧沉着脸:“魏王后正在给丈夫守孝。” “女人的意见算什么呐,只要大王愿意,他明天就能把魏王后抱进被窝里……”刘虎说完话就发现四周都没声音了。 他飞快朝萧燧看去,对上萧燧冰冷的视线。 “是我嘴欠。”刘虎赶紧举起手,“啪啪啪”的狠狠扇了自己十个巴掌。 魏王刚死了,魏王后需要为丈夫守孝三年;以同样的道理,刘沐芳过世才三个月,夏王萧渊理应为妻子守孝一年。 可夏王自从进上阳宫就大张旗鼓的表现出对魏王妃的觊觎。 这是对刘沐芳的轻视,也是对整个辽东刘氏的怠慢! 刘虎出身刘氏,是辽东女爵刘沐芳的族亲,他说这些话就太过了。 天底下谁都可以不在意夏王不为妻子守孝,但为人子的萧燧不能,辽东刘氏的人也不能。 这一次萧燧没有纵容刘虎,冷眼看着他把是个巴掌抽完了,继续下令:“再去领十军棍。” “是。”刘虎低着头灰溜溜地去领军棍。 黑漆漆的营地中,响起不带感情的报数声“一、二、三……” 报数的声音远远传开,惊醒了日落后沉睡的鸟雀,鸟雀扑腾着翅膀鸣叫,声音惊惶。 姜南风收回视线,动作轻柔地合拢窗户,坐到了临时搬进驿站的茶桌前,净手烹茶。 周慧坐到茶桌前,见姜南风烹茶,好奇道:“我儿碰上什么好事了,居然有心情亲自动手。” 姜南风用细竹条在茶水表面勾勒出一副“喜上眉梢”的图画,将茶水递给母亲,自己则直接端起茶杯牛饮。 姜南风弯起凤眼道:“萧燧教训他的亲兵呢。” 前头几个丈夫都是不好性的,打人杀人的事情周慧见多了,听到儿子的话立刻皱眉:“打人有什么好看的。” “喜欢说混账话的就是该打,我看的挺舒心的。”姜南风笑着与母亲碰杯。 周慧和儿子视线交汇,立刻明白能让姜南风动怒的话,肯定是真的过界了。 她不再提护卫挨打的污糟事,转而道:“玉鹤,再有一两日就到魏兴县了。我过去之后日子不会艰难,可你马上要跟着二殿下启程回洛阳。你日后的安排有章程了吗?” 姜南风:“母亲不必替我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夏王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只要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他在我这里又能强求什么?” 姜南风对母亲眨眨眼睛:“我又不是姑娘家,萧渊就算想玩移情那一套,我名声在外也是不怕的。” 萧渊就算敢睡男人,但萧渊敢被男人睡吗? 恶名傍身,姜南风有恃无恐。 “净胡说。”周慧轻轻打了儿子手臂一把,“幸亏萧渊几个女儿都出嫁了,否则我真怕他动歪心思,要让你给他做‘半子’。” “哈哈哈哈,母亲小看他们了。这些年,他们也没少想把女儿嫁给我啊。”姜南风单手撑着额头,歪着身子笑道,“不然我何必装成好男色的样子避难。” 周慧倒是坦然:“世上女子立足艰难,不论你日后迎娶谁家的千金,只要你真心待她,她都不会负了你。” 姜南风摇头:“母亲,我不想只要个‘患难不相负’的妻子,想要个彼此倾心的。” 以姜南风这张脸,就算不哄人也从不缺对他掏心掏肺的男男女女,只是千金难买他愿意。 “好,你不想娶妻就不娶。不过你回去之后,不准报喜不报忧,不然我在魏兴夜里都睡不安稳。”分别在即,周慧越说越不放心,干脆一瞪眼,直接对儿子要求,“你还是老实跟我说了吧,等回洛阳,你打算去哪个部历练?” 对谁都能说谎,唯独对着相依为命的母亲,姜南风不能说鬼话。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对左右挥手:“都出去。” 等到套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姜南风才说:“自从我年满十五岁,这九年来始终浸淫朝堂。母亲,我乏了。送您离京,我算是得罪过夏王一回了。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我打算回来再狠狠得罪夏王一场,让他把我逐出智囊团的位置。” 伴君如伴虎,姜南风这一回不再是“君王继子”,他可不想继续过如履薄冰的生活了。 姜南风放下茶杯,手指压着杯盖,把它在桌面拨弄得叮当作响。 等到终于放开杯盖,他以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片嫩绿的茶叶擦过眼睛,“母亲知道的是二十年前的萧渊,但我在大朝会上见到了现在的夏王,他对追随者确实很不错,有化龙之相。” 绿叶还在姜南风眼瞳之间。 姜南风松开手,绿叶飘飘荡荡的坠落在桌面上。 茶水擦瞳是相师们卜筮的一种方法,姜南风在周慧面前摆出这个手势,等于承认他询问过神明,连神明都看好萧渊有收服失落的河山的潜力,也就是说,姜南风打算尊奉萧渊为皇帝了。 若真像她儿子猜测的,萧渊有帝王相;得不到她,萧渊后半辈子都会耿耿于怀,看她儿子哪能有一日顺眼? 周慧没想到他们快走到魏王下葬的地方了,儿子在她的追问之下才吐露实情。 “早知如此,我……” “母亲!”姜南风打断周慧,认真的说,“这件事情我早已商谈过无数次了——您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一辈子拖累您。” 姜南风攥住周慧的手掌,紧盯着她的言情恳求:“请您去过曾经对父亲提及的那种,您想过的生活好吗?” 周慧反握住儿子的手点头。 姜南风脸上荡开真实的笑容。 他擦掉眉心的茶水,语气恢复轻松:“既然萧渊有人主之相,我回去之后也不会把他得罪狠了的。再说,您不觉得萧渊这几个儿子很有趣吗?我看不出两年,他们就要开始内斗了。” “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周慧看到儿子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只觉得头疼,“你不要去掺合什么立太子的事情了,太危险了。”
60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