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副场景,谢樽心头一片柔软,却也忍不住贫上两句嘴。 这话一出,田梦原本专注在陆景渊身上的目光立刻移走了,看向谢樽的目光里全是想听故事的意思。 陆景渊手下一顿,无奈地转头看去:“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教你。” “哈?”谢樽当即不屑,“我的字还用得着你教?” 听着这边的动静,路过的柳清尘朝着谢樽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万分嫌弃。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谢樽的过得可谓是惬意无比,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声惊叫打破了芦浦上方的平静。 “师父?!”谢樽练完剑,站在刚刚打开的大门前,看着站在门外一身风露的的叶安和崔墨,面色难掩的惊讶。 “怎么?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吓成这样。”叶安瞥了他一眼,腿一抬就跨进了大门,在谢樽又是震惊又是疑惑的眼神里边往里走边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他说前些日子他和崔墨在谷中下棋时,崔墨收到柳清尘送来的消息。 虽然他自己掐指一算不算什么大事,小辈们能够解决清楚,但崔墨还是放心不下,非要来看看,他也就跟着来凑凑热闹了。 谢樽恍惚了一阵也就恢复了正常,乐颠颠地去找了茶杯零嘴,叶安能来,对他而言自然是喜从天降。虽说才分开不到半年,但谢樽还是有些想叶安了。 院子里,众人围着一张不大的方木桌坐成了一圈,大家都相互认识,也就省了介绍这一环。清风和煦,带着草药香气的清苦茶香弥漫开来。 “这就是我那小徒孙?”崔墨怜爱地摸了摸田梦的脑袋,让她搬了个凳子坐在自己身边。 “师父……”柳清尘无奈地看着两人。 这么一说谢樽可就有得说道了,立即开口道:“哪能呢崔爷爷,清尘说自己学艺不精不收徒,您这会儿还没有徒孙可以膝下承欢呢。” “哎呀,他就是嘴硬,不必管他。”崔墨挥挥手不以为意,看着眼前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越看越觉得喜欢。 他并不喜欢收徒,看人又挑剔,亲传子弟到如今也就只有柳清尘和婉婉两人,而婉婉那孩子如今离收徒给他带几个徒孙回来还早得很呢。 “……”柳清尘盯着他们无话可说,将矛头转向了谢樽,“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几人瞬间笑成了一团,叶安象征性地斥了谢樽一句便嗑起了桌上的瓜子,然后将视线移到了安静坐着的陆景渊身上。 他盯着陆景渊看了一会,开口问道:“知道了?” “是。” 见两人打起哑谜,谢樽立刻竖起了耳朵,眼神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几趟,忍不住开口问道:“知道什么?” “吃你的。”叶安把一把瓜子塞进了谢樽手里将人打发了,随即想了想,谢樽隔在中间他实在不好根陆景渊说话,便凑到谢樽耳边悄声道,“你现在出门,往东南一里,有惊喜。” 闻言谢樽先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一亮:“师父把奉君带来了?” “它自己跟来的,我也管不住它。”叶安耸了耸肩。 “多谢师父!”谢樽才不管叶安说了什么,立刻起身抬脚就往外走,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他与奉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我这个师父还没狼重要。”叶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那边崔墨和柳清尘正围着田梦转,这边陆景渊和叶安从谢樽走后就半天没说话。 陆景渊一直没动过桌上的瓜子花生,他将茶杯一一烫好,又分好了茶,见叶安饮罢一盏才开口邀请:“这芦浦虽简,但也有景可览,叶前辈可有意与我一道?” 一听这话叶安就知道陆景渊这是有话要和他单独说,挑了挑眉欣然应允。 “那可要快些,我徒弟动作可是很快的。”
第51章 连着晴了几日, 芦浦周围被连月雨水压弯了的稻田都又挺起了腰,柔风吹拂,连绵看不见尽头的碧绿色微微漾起波纹, 让人一看便心生喜意。 两人并肩站在垄头,陆景渊微微侧身看着叶安, 衣袍被风鼓起,隐隐可以看见袖下的一抹银光。 “前辈既然并不忌讳我认出他,又为何要阻挠他恢复记忆?” 陆景渊开门见山, 并未拐弯抹角, 虽然仍对叶安有所防备, 但他心底也交付了几分信任。 况且有关叶安的事情,从他见到陆印时就有了眉目,而前些日子他也已经收到了让他颇感意外的消息。 当年他的父皇仍是太子,居于东宫时的亲府中郎将, 便是姓叶名安,字修宁。 那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 能查到些许已是不易,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至于叶安如今的身份,他也已经有了猜测。 不过如今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 陆景渊定定看着叶安, 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那天谢樽头痛犯病的时机太巧,他很难不起疑心, 况且依照柳清尘所言, 那药谢樽时常入口,安全起见他定然是要查探一番的。 果然查出了问题。 谢樽治疗头痛的那管药丸里,是有麻痹镇痛的效果, 但也可以抑制淤血散去。简单说,就是可以抑制谢樽的记忆恢复。 而那药是崔墨所配, 崔墨平白无故不会做这种事,只可能是叶安授意。 陆景渊相信叶安并无恶意,此时才会直言不讳,但他依然想要知道原因。 “那么多年,他都没发现问题,倒是让你发现了。”叶安有些感慨。 “因为他信任你,仅此而已。”陆景渊心中不可避免地涌上了些许怒意,但面上并未表露分毫。 若非谢樽与叶安感情深厚,谢樽这么多年又蒙其照顾,在查到此事的瞬间,他就会将人扣下了。 “我自然知道。”他自然明白谢樽对他的信任,那么多年,谢樽从未怀疑过他的用心,全身心的信任他。 这件事说来也是他出于私心,时间久了,他也偶有焦虑若是谢樽知道了会怎么样。 但此事在他看来,他亦是问心无愧,至于他人能否理解,并不在他的思虑范围内。 不过既然陆景渊问起,他也并不介意解释几句。 “你并不知道当年在蓟州发生的事吧?哦,从他那时离开长安与赵泽风一道前往十六洲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吧。”叶安一掀衣摆坐在了干草堆上,遥遥望着远方。 那时候的叶安对谢樽感情复杂,他知晓谢樽是自己命定的徒弟,但却仍想反抗命运,也并不想玉印塔继续传承。 所以……他明知太原有险却也并未跟去。 闻言陆景渊心口一痛,久违的哀伤再次将他席卷,心头的那点火气也瞬间被扑灭。 确实,那时谢樽离开长安后,他们就再没见过。 谢樽被押解回京后直接入了天牢,即使当时他是太子,也力微难以探视,而在他想尽办法救人时,谢樽就已然匆匆被判了流放蜀郡。 作为犯了重罪的逐臣,谢樽的所有亲朋都不得送行。 “那你自然不知道,当时他距离崩溃只有一线,日日噩梦缠身,甚至疯癫自残。” “虽说他也是受人算计,但不论如何,也是因为他轻信他人,才导致数万玄焰军中了圈套被人围杀。” “这一点他自己也清楚。”叶安语气冷硬,论起谢樽的过失丝毫不留情面。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亲眼看着同袍横死,看着好友的舅舅为了护着自己,被人虐杀。”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 “陆景渊。”叶安气息有些不稳,带着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 “皎皎者易污,你应当知道他心肠有多软,天才总是能感受到庸人感受不到的情绪,也因此他们会承担更加猛烈的痛苦。” 陆景渊站在原地,喉咙像被棉花塞住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当年幽冀发生的残事,在后来的调查中他自然知道,但他毕竟远在长安,诸多细节并不知晓。 “太多的痛苦会将他溺毙,半生不得寸进。”就像他自己一样。 谢樽和他太像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徒弟走上一条和他一样的道路。 所以谢樽不能被困在原地,不论他选择怎样的未来,是出世还是入世,他都不能沉溺于痛苦之中。 “所以在知晓他受伤失忆之后,我便顺水推舟,一辈子想不起来,搅合不进那些破事里也好。” 所以他一直不希望谢樽与世事勾连,因为以谢樽的性子,前路只会坎坷至极。 但是显而易见,谢樽不是任他摆布安排的稚子,谢樽有自己的想法。 “即使……即使最终还是会踏上旧途,他也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沉淀足矣应付悲伤的武器。” 叶安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他护不了谢樽多久了,多年来他已经将毕生所学尽数交付,之后的路要谢樽自己去走,他已然呕心沥血,力竭以付之。 至于结局如何,已然无需过问。 远处风起,推着稻禾荡起层层波纹。 这就是理由,比陆景渊想象的要简单很多,叶安所为或许是出于保护,但陆景渊依旧无法完全认同。 是否要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选择权应该在谢樽手中,而非他人。 但他却又无法否认,若是易地而处,他恐怕亦会希望谢樽可以简单幸福的活下去,那些痛苦的记忆……不要也罢。 “你可有想过,也许他比你想象的要坚韧很多,而且,若他知晓……”陆景渊沉默了一瞬,垂头看着坐在草堆上,眼中尽是温柔伤情的叶安低声道, “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就用不着你你操心了。”叶安将在手中绕了几轮的干草往旁边一扔,笑得复杂至极。 “没有多久了……” 那语调中的复杂感情,让陆景渊突然感觉一阵凉意从脊背窜起。 “……”陆景渊眯起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风流恣意,坐在这田间垄头,却像披着长安万千繁华,偶尔恍惚时看去,又如远隔云端抓不住的孤光。 “好了。”叶安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坐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该说的也都说了,他可没兴趣给眼前这小兔崽子事无巨细地解释些什么, “走了,我徒弟肯定回去了,你也准备准备,见见奉君吧。” 这话说得,陆景渊听着不免失笑,不过他也确实有些好奇这谢樽时常挂在嘴边的奉君是何方神圣。 走到一半,叶安又突然停住了步伐,他仰头看向灰蓝的天空,缓缓开口。 “陆景渊,千万千万不要变成你父皇那样。” 陆景渊愣了愣,沉默许久从喉咙里挤出了个“是”字。 两人回去后,谢樽已经在小院里等了许久,见他们回来了,当即就缠上叶安要那一盅银耳莲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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