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这顶着大雪天回京的功夫,我换条路走都能到玉门关了。”柳清尘头都没抬直接拒绝道。 “……”谢樽怏怏趴下,显然很是烦心。 柳清尘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有个徒弟吗?” 谢星辰并无官衔在身,但他作为谢樽唯一的弟子,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依照谢星辰的身份,其实此行带他是最合适的。 “那孩子执拗得很,只知道闷头读书习武,说去了会耽搁他的时间,我刚提他就拒绝了。” 谢星辰悟性不俗,但毕竟起步太晚,不论是才学还是武功,若想要赶上旁人,便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况且这半年来谢星辰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谢樽一飞冲天,身居高位,谢星辰作为他的弟子,自然有无数心思各异的目光向他投去,其中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虽然谢樽能遏制住那些不善的言论,却无法帮谢星辰赢得他人的尊重,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你这师父当得真没威严。”柳清尘摇头评价道,“你应该带他去的,若他将来要传你衣钵,你便该早为他做些打算。” “有吗?啧,我是按照师父当年教我的方式教的。” 当年叶安便是如此,遇事总会与他商量,大多数时候也会以他的意见为先。 这半年下来,谢星辰面对他时不再像先前那样小心翼翼,两人之间的相处便越来越有他和叶安过去的影子了。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机会难得,是该带上他,好让他多认认人。” 他是该为谢星辰做些打算了。 “好!就这么决定了,带我那小徒弟去!” 事不宜迟,趁着雪霁云淡,谢樽立刻让人收拾好了车驾细软,到军营里抓着谢星辰就上了路。 不知为何,今年京畿的雪大得惊人,烈风裹挟着大雪将山川吞没,举目望去,雪涌如浪。 “又被堵在这了。”谢樽看着驿站被风吹得抖如筛糠,好像下一瞬就要炸裂开来的窗棂无奈道。 每次回京都要因为这样那样的破事在城外堵上两天,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运气。 不过这雪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帮他甩掉了不少尾巴。 这里离青崖谷很近,以他的速度只要半个时辰便能到达,或许他可以趁机回去一趟,正巧这雪挡住了别人,却挡不住他。 “好好呆在这儿,我三四个时辰就回来。” 闻言,谢星辰立刻停下了煮茶的手诧异望去,“可是这雪……” 他话音未落,谢樽就已经没了踪迹。 “……” 以谢星辰的武功自然是拦不住谢樽的,他默默把抬起一半的屁股又放回了凳子上,随手抽了本书继续啃了起来。 师父走了,这药茶也没必要继续煮了。 冬日昼短,谢星辰感觉手中的书还没翻上几页,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桌案上烛火渐暗,谢星辰刚将烛芯挑起还未剪下,门外便兀地传来“咚咚”两声扣门声。 “大人,酉时已过,可要用膳?” 外头风呼雪啸,小厮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谢星辰脸色微变,暂且没有应声。 官府的驿馆,往来者非富即贵,禁忌甚多,所以驿馆里的小厮没有传召是不会贸然打扰的。 所以……是看他们太久没有动静按捺不住了吗? 虽然谢星辰并不太了解缠绕在谢樽身上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他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路上跟着他们的人,他也能察觉一二。 “嚷嚷什么。”谢星辰突然将门打开,惊得在外头站了半天的小厮一个激灵。 “我家大人受了风刚刚歇下,若是被吵醒了你担待得起吗?”谢星辰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怕吵醒了屋里的人。 “不敢!”那小厮只和谢星辰对视了一眼就被那掺着冰渣的眼神吓得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像只受惊了的小鼠般抖了两下,嗫喏道, “只是,只是天色已晚,伙房里做了些吃的,不是,小的没有打搅的意思,小的……” 他语无伦次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颠三倒四了半天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 “若是大人受了寒,伙房正巧里有些姜汤,可要小的呈上一些……” “不必。”谢星辰不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里用不着你。”
第140章 谢星辰年幼时在乡里就出了名的不好惹, 后来被北境抓去当做细作培养,近年来又跟在谢樽身边耳濡目染,且不说别的, 好歹这一身气势已然修炼得不弱与旁人了。 那小厮被他这么一瞪,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红着眼转身就跑了,下楼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谢星辰毫不怜惜,冷冰冰地把门关上了。 对这些心怀不轨的人他可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 坐回案前, 谢星辰看着快要煨干了的药茶, 眉宇间满是担忧。 都这个时辰了, 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当时他该拦着的,外头暴雪连天,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谢星辰皱眉反省自己,打着腹稿思索下次该如何尽劝谏之责, 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拦得住谢樽这件事。 二十里外,秦王府 风雪迷漫, 窗外乱竹皆茫茫不可见, 屋中一盏孤灯独明,陆景渊独自坐在案前, 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案上的书又翻过一页,陆景渊轻轻抚着书页上陈旧的墨痕, 目光却透过书页不知看到了哪里。 他已然许久没收到过谢樽的来信了, 上一封尚是三个月前。 而且……那信中写得尽是武威近况,若非信末书有一句“渭水生波,秋风我意”, 全篇与简报也没什么不同了。 敷衍……陆景渊在心底轻哂了一声,手下的书角终于不堪蹂躏彻底报废了。 忽然, 一声几不可闻的“嘎吱”声骤然传入耳中,陆景渊眸光一暗,眼中的脆弱瞬间被凌厉取代,他面上不动声色,手却已经悄然摸上了藏在桌案下的飞刀。 下一刻,风雪如浪卷入,他抬眼向窗边看去,霎那间眼中万物失色。 陆景渊看见谢樽一身雪白狐裘好似琼枝缀玉,如沙的白雪穿过窗棂又自那人身侧流过,最终抚过他的眉间,留下了一片如雾的雪痕。 “怎么了?这还没一年便不认识我了。”谢樽轻轻合上窗户,走近看着陆景渊怔愣的样子笑道。 因为屋内燃着炭火,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吹入屋中的风雪便已经消失殆尽,但当谢樽靠近时,陆景渊还是瞬间便感受到他身上彻骨的寒意。 那寒气仍带着山林间的冷香,好似穿过冻土荒原的烈烈寒风。 满室春暖,陆景渊看见谢樽脸颊被冻得通红,一身雾白的冰雪被暖意消融,变得晶莹剔透,如星隐耀。 陆景渊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震惊,雀跃,愤怒,心疼,他微微启唇,却几近失声。 谢樽并不知晓陆景渊心中翻腾的情绪,见对方半天也没个动静,他只好轻叹一声,俯身在陆景渊眉间落下一个冰冷轻柔的吻。 “我回来了。” 下一刻,他腰间一紧,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雪夜里天地皆暗,星月无光,山川无痕,只有尽头处有一盏暖黄的灯光撑起了整个黑夜。 “还冷吗?”陆景渊靠在榻上拥住谢樽冰冷的身体,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暖身的肉垫。 “冷。”谢樽小口嘬饮着滚烫的姜汤,半点不逞强,“而且全身疼。” 谢樽在青崖谷里只待了一个时辰便出来了,原本那时就要折返回去,但眼见风雪小了几分,又想着之后恐怕没那么好的机会了,便当机立断就往长安来了。 因此从他出发开始,三个时辰里有两个时辰都在受风挨冻,让他有一种重温当年流放生涯的错觉。 陆景渊又把他抱紧了些,眉间皱出一道折痕,“何必急于一时……” 这么大的雪,换个人便九成九要冻毙于风雪之中,不必如此的,如此重逢他纵然欣喜,心底却像堵着什么一样一片酸胀。 “哎,我这般赶着回来你都能生一肚子闷气,要是再晚些可怎么是好。”谢樽把姜汤放到一边,整个人都缩回了被窝里。 陆景渊微微抿唇,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明知我在气些什么。” “呃……”谢樽心里七上八下地思考着该怎么开口,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他只是看出了陆景渊在生气而已。 他的沉默显然已经给了陆景渊答案。 陆景渊轻叹一声,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以后多给我写些信吧。”说着,陆景渊的耳朵在谢樽看不到的地方红了个透彻。 闻言谢樽愣了一下:“啊?一个月两封还不够吗?” 他觉得一月两封已经很多了,总不能每天正事不干,尽琢磨着怎么飞书寄情吧? 闻言,陆景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见陆景渊没有立刻接话,谢樽也感觉到不对了,他猛地坐起转身看去,神色几经变换:“你没有收到?” 一直以来,他和陆景渊之间都是借薛温阳之手传信,毕竟他身边眼线太多,要想行之隐秘地将信传出去风险太大。 但陆景渊怎么会没收到呢?难不成就连薛温阳身边都不安全了?可是这几个月来也确实没出过什么事。 要是真被赵泽风或者其他人发现了,他决计不会有现在这般逍遥。 “你最后一次收到信是在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你说了马场一事傅苕那里已然有了眉目。” “是我写的没错。”谢樽垂眸沉思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这之后应该还有五封才对。” 陆景渊沉吟片刻,神色越发难看:“数量不对。” “什么?” “若是一月两封,数量不对,你离开了八个月,我总共就只收到了三封。” 陆景渊完全没料到还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各方没有传来半点异常,信却莫名其妙少了十几封。 两人坐在床榻上面面相觑,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收到的三封都是公文简报。”陆景渊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忽然开口道。 “……”闻言,谢樽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那……那看来失踪的都是私人信件了。” 这下空气里的气氛彻底陷入了凝滞,两人神色不在那么警惕凌厉, “不会是我哥干的吧?”谢樽哈哈笑了两声,脸上满是尴尬。 毕竟知道薛温阳和陆景渊有所联系,还可能干出拦截情信这事的,好像也只有谢淳了吧? 要是那些信被谢淳看了去……谢樽都不敢想会谢府的时候自己会遭遇什么。 “……”陆景渊无奈地敲了谢樽一下,又把人给裹了回来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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