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答应我...一定替我杀了他好不好?” 很难形容秋沂城这会儿的状态,分明端端正正坐着乖巧伸着手让他上药,脸上更看不出多少难过神色,但他还是无端感知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沉沉凝视许久。 坐在他面前的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具敛起了太多情绪的空壳。空洞麻木,比起行将就木的老者也不遑多让。 可他猜不透那些复杂情绪究竟都是什么又缘何而起。 他只能猜测秋沂城和红缠间或许横亘了某些死仇,才让人恨意浓烈至此,遂轻声应下一个好字。 段星执从柜中再次翻找出一卷纱布,走回床边听人轻声回他另一个问题:“因为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 秋沂城这回却不像刚才告知恕雪台身份一般详尽,只是背对着他含糊不清低喃出声:“当年元津城中...我差点就抓住他了。” 又是那场屠城。 他从那些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叙述中推测出对他的执念与那位故人息息相关,但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或许是阴影使然,他想再问清更多细节时,秋沂城选择了沉默以对。见对方确实没有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的打算,他也只好作罢。 将人臂上纱布缠上最后一圈随意扎了个结,段星执这才轻呼了口气,负手退开:“先养伤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处理伤口一事还怪累人的。 他看了眼自己浑身斑驳血迹,毫不犹豫转过身。 身后嗓音仍有些哑,忽而将他叫住:“夜已深,现在赶回住处未免麻烦,今日不如暂且在我家宿下。” 段星执回眸看了眼那张方方正正的床榻,安静了一会儿。他倒不是嫌弃此地不够舒适,伪身没那么娇贵。 但这民宅显然不比那些高门大院,床榻亦很是朴素,一人宿下绰绰有余,两人就未免有些拥挤了。 他没有和一名重伤患抢床的爱好。 似是看出了他那点顾虑,秋沂城继续哑声道:“你安心歇在主卧就是,我不扰你,去他处睡下。” 段星执:“......” 这宅子的大致布局他来时就看过了,哪来第二间卧室,他处睡下,难不成是指隔壁那间柴房? 把现在这情况的秋沂城赶去柴房...他倒也没有这般冷血。 “你且好好休息,追杀者既然以为你已死,应当不会那么快再来。” 他再次转过身,然又被人轻声叫住:“你不是说...愿意陪我一段时间吗。” “我知家宅简陋,宿在此地实在委屈....” 段星执回眸,看着那双澄静黑眸一眨不眨望着他。过了许久,才似是鼓足了勇气,垂下头低低开口,“但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若是实在不愿...也没关系,我并非想勉强....” 哀求语气到最后已有些气若游丝,听不大清再说什么。 望着人小心翼翼的模样,他站在门边静立了一会儿,心下滋味一时有些复杂,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总之你先睡,我晚点回来。” “那你要去...” 木门吱呀被轻轻合上,只留下了像是敷衍应付的一句话。房中空空荡荡顿时只余一人剪影。风声被阻隔在屋外,整个世界像是倏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秋沂城轻抿着唇,抬眸毫无波澜看着闭合的房门,面上无悲无喜。而后缓慢低头摊开掌心,看着被纱布缠绕的掌心出神。 他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祈求从来无用,他一生都在被放弃。 -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被从窗缝溢进的冷风吹灭,屋中再次便得漆黑。静坐在床边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 直到木门微响,一阵清清泠泠的梅香随着寒风钻了进来。秋沂城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少许变化,僵硬而缓慢抬起头,看着细碎火花闪过,橘黄灯影重新充斥整个房间。 束袖黑金长衫的青年负手微微俯身,一手移动桌上烛台。光影摇晃,晕开一道人形重影。如墨长发端端正正束起别在耳后,勾勒出绝艳的侧颜。 正是他本以为已离开的人。
第89章 他扶着床架毫不犹豫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去人身边。 段星执这边才将这似乎摔断了一只脚的烛台固定好,察觉动静,下意识回身伸手接住倒来身边的人。 “你去哪儿了...” 他不过是将那身脏了的外衫换下,结果一燃灯就见着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你就一直坐在这发呆?我不是跟你说了晚些时候就回来。” “我以为...” 你骗我... 话说一半,秋沂城退开了些,低眸间轻轻攥住人一根指头,摇了摇头:“没什么...” “时候不早,先歇下吧。” 懒得再计较些有的没的,段星执抬手轻轻打了个哈欠,自顾走去床边。 整整两日就更换伪身那会儿小睡了两个时辰,突然觉得就近在这里宿下也算省事。 - 白烛将尽,光影倏然黯淡了几分。 并不大的床榻仍是被细心的隔出了约一人的距离,睡在外侧的人莫名有些紧张根本没什么睡意。只在察觉身旁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后,这才偏过头肆无忌惮凝视着对方眼尾蔓生的梅枝。 说起来...他们好几次见面时,他都能发觉少许不同,但举头投足的种种姿态来看分明又是同一人。 在记忆中整整重复了十年,加上那只古怪长耳朵猫...他绝不会认错。 十年容颜不改,又能带着一个人凭空消失在当年的元津城中... “是神仙么...” 秋沂城低喃了一句,忍不住抬起手。 只是在即将碰到人手臂时,又缓缓缩了回去。只继续安静盯视好一会儿,移了移后脑拉进一些距离,令鼻尖梅香更重几分,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 夜深人静,黑暗中睡着的人忽而睁开眼,偏头看了眼身侧,而后抬眸看向窗缝中溢出的少许月色。 顺带将睡得太香险些翻滚去秋沂城脑袋边的焦毛猫拎起来重新放回床榻最里端。 呆呆闭着眼含含糊糊出声:“星星...怎么了...” “没事,继续睡。” 段星执低声应了句,很快收回视线,再次看了眼身边隐约可见的端正轮廓。 刚才那一瞬间,他察觉有人在盯着他。 ...不像是睡前那会儿秋沂城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偷窥几眼,而且就秋沂城身上这种伤势,也不大可能在后半夜还能维持清醒状态。 不是身边人,那就是外头了... 他不动声色重新闭上眼,但那股隐隐约约的窥伺之感再没出现过。 - 天色大亮,窗明几净。段星执倚在窗台看着院中枯树,直到洗漱完毕的人走来身边这才回眸:“你当日给我的那枚解毒丸究竟是什么?” “玄冰散。” 饶是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噎住了一会儿。 “当世只此一剂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 “你突然有此一问,想必是已经发现了那毒是什么?” 秋沂城穿戴整齐,看着与昨日心神恍惚的模样是两个人,抬眸望着人平平淡淡道,“摄魂只此药可解。” “解毒是我执意而为,不必有负担。” 他什么也没说...本意就是不想以恩相挟。只是... “你昨夜愿意留下来陪我,是不是就是因玄冰散。” 段星执安静一瞬:“...不必多想,总之都已经过去了。” 换而言之,是。 秋沂城抬眸盯着人半晌,忽而轻轻笑了笑:“即便是因玄冰散留下来...也不必觉得难以启齿,该庆幸的应当是我。” “毕竟,它本身也没有留着的意义了。” 原以为会被他带入墓里,没成想在这之前有了用在人身上的机会甚至换得回报,倒也称得上物尽其用。 没有留着的意义?他正想问问这话何解,就听人忽然问道:“你今日要去哪儿?回钟家么?” 这倒是提醒他了,还有不少事要做,不宜继续耽搁,但都不适合告知秋沂城。而且对方似乎还不知道因钟彧芩身亡一事,他已经没法光明正大出现在钟府。 遂摇了摇头:“我已离开钟家,不会再回去。说起来,红缠为何要杀钟小少爷?恕雪台的人又盯上了钟家?” “不,私怨罢了,短期内恕雪台不会对钟家动手。” 段星执:“......” “那恕雪台近日动向是何?” “他们将离水巷的人带走了。” “...带出浦阳城?数道城门重兵把守,你们究竟如何离开的?” “通往外城有密道,恕雪台此次潜入浦阳城,一为闻人府,二为离水巷。你若想知道...等我伤势恢复些,我带你去。” “那就这么定了,你且慢慢养伤吧。” 段星执转过身走向门口,不忘同人交代,“小霖和小石头被我送去了侯府,我去找他们。” 秋沂城轻轻按着因伤口而发疼的手臂,慢吞吞退回了座椅上,轻声叮嘱道:“好,路上小心。” 段星执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椅上神色温和的青年。 他怎么觉得这相处模式无端的有些怪异... 罢了,反正得闲就过来看看,也算尽了陪人一段时间的承诺。 - “星星,这好像不是去侯府的路。” “随口说说而已,不回侯府,我们先去...” 段星执把玩着扇子,脚步忽而顿了顿。 秋沂城的家有些偏,他们这会经过的地方是城北一段荒凉的小土坡,四周很是空旷。但他再次察觉了昨夜的那股窥伺之感,大抵是隔得太远,并不算明显。 至少现在没法判断出跟踪者的具体位置。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周边环境,毫不犹豫转向不远处的郊林。 既然碍于地势不敢太靠近,那他便亲自替人制造机会。
第90章 树影重重,郊林寂寂,山风拂面分外怡人。 段星执漫无目的朝着林深处前行,偶尔停下随意张望似是赏景。 实际他也不大清楚走到了哪儿,只是根据判断逐渐远离城区。毕竟这样偏僻无人的环境...若是当真别有所图,也是时候该现身了。 偏偏到现在还迟迟不动手。 足下枯叶吱呀作响,他终于耐心耗尽,再次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轻声道:“跟够了吗?” 西南方位距他约十米的那棵树身后,微弱的气息蓦然停滞一瞬。 察觉跟踪失败,对方毫不犹豫选择从树后暴露,飞速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 见着他第一反应是跑...不是意图上前? 黑衣人现身的瞬间,他已然开扇掷向最近的树干,新芽和残叶当即被震得纷纷落下。 抬手间内力充斥数枚叶片顷刻夹于五指间,脆弱的树叶瞬息化作铺天盖地的利刃朝着跟踪者疾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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