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又是自动修补填缺了这段记忆? “他应当在浦阳城,名唤...” 青年接过枯枝,只是话到嘴边蓦然停住,原本悦然神色也倏然凝住,缓缓冷了下来。 “唤...唤作...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秋沂城木然转头,愣愣看了眼肩头小猫轻声开口:“为什么,我会记不起他的名字和样貌...” “为什么...” 他跌坐在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天地。说话间,眼中有豆大泪珠无端溢出,源源不断滴落在雪地。 他愕然擦了擦眼角低头看着湿润掌心,缓慢眨了眨眼:“为什么...我好像很难过...” “明明就要见到他了,我很开心才对。” “我肯定记住他了...我应该记得他的...怎么可能会忘...” “他一定在等我,我要去找他。若是等太久了,他该生气了。” 秋沂城喃喃自语片刻,骤然从雪地起身跌跌撞撞朝南边走去。 “他叫...我记得的...我不会忘的,一定能记起来的...” 拂雪:“你别急,等等!” 只是前头的人这回充耳不闻快步向前,自顾碎碎念着什么。 不知是步履过于仓促还是不慎踩到了什么,捂着头疾步前行的人骤然重重摔进雪中。 剧烈疼痛很快逼得人蜷缩成一团。 说不清是摔出的伤痕还是心口和脑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无名窒息感更让人喘不上气。 秋沂城大口喘着气,浑身难以自控发着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枯枝,直到枝干断口处的部分尖锐深深扎入掌心才勉强抽回一丝神智。 他勉力从雪地爬起跪坐,嘴中仍是低低念叨着什么:“我要赶紧过去...不能让他等着...他叫...” “别想了,记不起来就别想了!” 拂雪慌忙扯了扯艰难向前膝行的人衣袖,它只是想试试秋沂城的记忆究竟有没有被成功抹去,没想到能引起人情绪大恸至此,连伪身都隐隐出现裂痕。 它没有新塑伪身的能力,只能依靠呆呆留给它的聚魂石。但数量并不多,世界休眠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想替人续命到人回来的那一天,根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 “停下停下!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找,总之别再想了。” 看着人额头和臂上隐隐冒出的琉璃裂纹,拂雪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想想其他东西,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济幽府又怎么会变成这幅罕无人迹的模样?那么多的古怪,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你快想些别的...总之我们先离开这儿。对...对对,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你不是担心他等急了?所以别再胡思乱想,快起来,我们一起过去,马上就去。还有很长时间,你想知道的我都慢慢告诉你。” 说到最后,它几乎已经掏出新的聚魂石打算重新捏造伪身。 但好在这番话的确让琉璃身崩裂的速度逐渐停了下来。 秋沂城躺在雪中,气力不济闭上眼:“...你知道他?可是为什么...” 拂雪半哄半骗赶忙打断:“没有为什么,你只是不慎摔伤了,暂时失去了记忆。你没忘记,只要见到他你就都想起来了。不要再想这件事,你都记得,什么都记得...他兴许还在浦阳城等,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好不好?” “我见到他,一切就能想起来...?” “对对对,你什么都记得。别耽搁了,他我们现在就去浦阳城。” “好...去浦阳城,见他...” 眼见人情绪终于再次恢复稳定缓慢从雪地爬起,拂雪长长松了口气。 伪身被它刻下了限制,秋沂城想真正记起离开的人,唯有碎裂伪身一途。 他想过抹消不够彻底,会保有部分模糊的记忆,但没想过仅仅依靠烙印在魂体的些许潜意识就险些打破本该坚不可摧的束缚。 看着丝毫不愿耽搁半点已然加快脚步走远的背影,灰毛猫埋进雪中沉重叹气:“忘记怎么就那么难过。” 伪身上的刻印以屏蔽记忆中的一切哀恸为目的,只是似乎单单将人忘记这一件事,就比得过存留于人记忆中的全部痛苦。- 冰雪之外,正值除夕。 金碧辉煌的宫殿正门忽地被推开一条窄窄缝隙,坐在书案后容貌昳丽的青年头也不抬,依旧全神贯注在奏折上批注。 直到桌前冷不丁攀上两只攥成拳的白嫩小手,随即跟着冒出个顶着满头花苞的脑袋。圆滚滚脸颊透着点富态的红,一双黑漆漆的双眸骨碌碌转着。 段星执抬眸瞥了眼,无声笑笑:“霖王妃又没管住你?” 女孩看着不过五岁,闻言只是飞快伸出手,稚嫩嗓音响彻大殿:“糖!” “又给朕带了糖?” 他习以为常接过几颗包装被捏的皱巴巴的果糖,当着人面咬开一颗,“好了,还有什么事?” “陪我玩!” 段星执思索片刻,依言放下笔,起身将人抱了起来:“好,去哪儿玩。” “最喜欢星星!” 熟悉的称呼传来,段星执怔住片刻,看着喜笑颜开的小郡主,屈指敲了敲人额头:“没大没小,你从哪儿学的称呼?” 从未有人敢这般称呼他,除了那只早就不在身边的长耳朵猫。 “星星!” 小郡主仍是乐不可支,沉浸在一同出去玩的喜悦中。 他也没指望问出点什么,段星执摇摇头,自顾抱稳人走出殿外。 除夕本该热闹纷繁,宫里绝大多数人都被他允了回去。眼下宫宴已毕,虽燃灯万千,远远望去一片璀璨灯海,但比之平常仍稍显冷清。 “想去哪儿?” “烟花!” “好,看烟花。”- 皇城中最高的抚仙台,高逾百米,轻松将城中景致尽收眼底,顶层唯有他一人可踏足。 只是这回多了个活蹦乱跳的小郡主。 数名禁卫严阵以待,将抚仙台围得严严实实。 段星执懒懒散散倚在高台玉塌,偶尔语气带笑回应几句小郡主的幼稚发言,眼中情绪淡淡。 下方灯海绵延不绝接连天穹,上边飞焰绽天遮星蔽月。 只是烟火绚烂,丝毫未曾映进眼底。 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的小郡主忽的回头问了句:“星星不开心吗?” “嗯?何出此言。” 他只是乍然被这独特的称呼勾起回忆,才恍然惊觉那些人埋在心底从未淡忘。 小郡主踮着脚探头:“星星都不抱我看烟花!” 他看了眼娇憨抱怨的小女孩,无奈笑了笑,走去护栏边俯身将人抱起。 小郡主顿时摆着双手乐不可支。 段星执轻柔揉了揉人花苞鬓发,唇角微勾看向下方,眼中笑意越发寡淡。 抚仙台下城池不夜天,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似乎都能听见下方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喧闹不绝。 外有异族贼心不死,内有强臣窥权,那是他绝无可能抛之不顾的山河万里四海升平。- 乌金色的轮椅停在漫天风雪中,很快化作一座人形雪雕。上方的人微微垂首静坐,看着一望无际的白,眼中早已看不见任何神采。 拂雪飘在人头顶缓缓落下,情绪也不复曾经,耷着耳朵低声道:“回去吧,虽然你们的性命随着这个世界一同凝固了,不会被轻易冻死,但不代表当真不会死。” “是不是,很多年了?” “时至今日,正好百年。” 拂雪:“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这场风雪也许没有尽头。说不定他早就轮回转世,将所有人都忘了。” “轮回转世...前方若是通天坦途,不必再回头也好。” 越翎章轻轻笑了笑,望着看着天际茫茫落雪,“没关系,等不到就算了。” 拂雪没再说话,少顷,看着身旁安安静静闭上眼的人忽然开口:“反正也无事,我教你们编织祈神结。” 越翎章一言不发侧目。 “编织时只要一直想着所念之人,会汇起一点小小的念力。如果念力累积得足够多,主人也许就能感应到了。” 只是千千万万祈神结汇聚的念力穿梭时空后能成功传达的也不过些许,根本引不起人注意。 但至少有个念想,总比徒劳枯等的好。- 百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丧钟齐鸣,举国缟素。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抬棺入陵,目之所及尽是哀戚。 没人注意到身后的小山丘缓缓出现一名白衣墨发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 正是本该静静躺在皇陵中的人。 目送军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段星执这才缓缓摘下斗笠,神情漠然看着掌中那枚碧绿不复的玉珠。 呆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碧珠和他的性命绑在一块,让他的年岁停在回来的那一刻。不老不腐,不死不伤,但亦没法如常人一般寿终正寝踏入轮回。 除非他为恶天下惹来天罚,亦或捏碎这枚光芒看起来快要散尽的珠子。 如今他送别了所有亲眷故友,在世人眼中的年纪行将就木,早就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何况等珠光散尽,他就是不想入轮回也得去。毕竟低阶世界无论是哪方世界的法则,都不容长生者。 只是时至今日,他仍有些遗憾没能找到当年呆呆留下的回去那个王朝的方法。 明明说好回来之后就告诉他。 “...为何骗我。” 段星执垂眸轻喃,闭上眼指间毫不犹豫施力,碧珠顷刻粉碎。 下一刻,耳畔熟悉的童声令他迅速睁眼:“...呆呆...你怎么会在这儿?” “星星终于在自己的世界圆满啦。” 只是那小猫似乎只是一片光影,并不应他的话,自顾围着他欢快蹦了蹦。 “金色的路是踏进轮回,绿色是回去星星曾经想回去的世界。星星还想见他们吗?现在可以再选一次啦!” “他们...还在?” 可按照两方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异,大照少说已过去了近千年。 沧海桑田,白骨成灰。那里早已没有他想见的人,他根本没有回去的理由。 “星星...” 呆呆的虚影依旧不答,自顾在脚边盘旋片刻,很快消散成少许光点。 眼前是一金一绿两条看不见尽头的宽阔大道,他站在原地静默许久,终是不再犹豫踏上右侧绿途。- 天际风雪像是永不停歇,段星执艰难站稳在这片辽阔而陌生的雪原中举目四望。 他怀疑自己被传送来了当年那片日渐寒冷的北境,可这么多年过去,这地方怎么也不至于毫无变化。 不过眼下这情况,先走出去找到有人家的地方才是上策。 他刚想向前,空茫雪境中竟突兀冒出了道轻渺声音:“...主人,居然回来了...” “拂雪?” “主人居然还记得我...” 声音从远及近,他下意识摊开手,看着缓慢落在掌心满眼颓丧的小灰猫仰起头,眼中蓄满泪珠:“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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