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叹气。 陵游道:“这些事又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叹什么气?” 江从鱼道:“先皇死得倒是干脆,留下一堆烂摊子现在都没收拾完。河东灾情还没解决呢,首辅之位就空缺了,还有南疆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陵游听不得他叨念这些,没好气道:“南疆我去过,那边问题不大,就是当地土司容易作乱,换个镇得住他们的人过去捯饬捯饬就好了。又不是你的江山社稷,你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作甚?” 江从鱼道:“咱读书不就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我看你是心疼你那姘夫才对。”陵游讥嘲,“也不看看人家需不需要你的心疼!” 江从鱼纠正:“什么叫姘夫?你说话真难听!” 陵游呵地一笑:“不是姘夫是什么?是你明媒正娶了他,还是他明媒正娶了你?” 江从鱼道:“你什么都不懂,我不和你计较!” 陵游没再说什么。 当晚江从鱼睡得挺早,结果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钻入了自己床帏之中。他猛地惊醒,睁大眼想看清来人是谁,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没等江从鱼反应过来把人推开,就察觉了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他一下子没了反抗的想法,小声咕哝:“你怎么大半夜过来了?” 楼远钧道:“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府中养了与我相像的人,有没有背着朕与他们欢好。” 江从鱼替自己抱屈:“明明是你先说的。”要不是楼远钧自己说要找十个八个长得和他像的人,他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楼远钧道:“你知道的,朕一独守空床就容易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睡不着觉,只能来找你了。” 江从鱼在床上哪里说得过他,只能由着楼远钧把罪名全扣在他头上,乖乖为楼远钧的失眠负起责来。
第103章 早上脑子彻底清醒以后,江从鱼觉得楼远钧不是吓唬他,而是真的挺有当昏君的势头。 有那么多麻烦事等着楼远钧去处理,这人还有空半夜跑出宫钻到他床上来。他送走一大早摸黑回宫的楼远钧,有些忧心地与陵游说起这件事。 陵游毫不客气地道:“你现在才担心自己上佞幸传是不是太迟了点?” 江从鱼用力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子,咽下去以后才闷声说:“我又不是怕这个。” 陵游知道江从鱼自小受杨连山他们影响,平日里再怎么混不吝都好,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怀揣着治国平天下志向的理想主义者。 他说道:“你还想这江山社稷好个千秋万世不成?自己活着的时候做了能做的,往后的事你就管不了了。” 江从鱼想想觉得也是,他想那么长远也没有用,只要他还在,便不会让楼远钧往先皇那个方向发展。 他胡乱把早饭吃完,挥别陵游回翰林院去。 翰林院一群熬资历的闲人早早就到了,见了江从鱼就团团把他围住,问他知不知道秦首辅到底为什么突然服毒自尽。 秦溯不在,他们打听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江从鱼一阵沉默,他确实知道内情。 按照秦首辅向楼远钧自述的情况,当年秦首辅岳家被诬造反,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差点连他夫人这个出嫁女都保不住。 当时先皇对他有孕在身的夫人非常感兴趣,说是秦首辅配合着让他享用几次,便放过他夫人,并允许他当个好女婿去给岳家收尸。 秦首辅答应了下来,亲自迷昏了妻子供先皇取乐。后来先皇觉得他这个当丈夫的品阶太低,看到妻子受辱时又过于隐忍,渐渐便觉少了点兴致。 得知他妻子与镇南侯夫人是闺中好友,先皇让他设法把对方弄进宫…… 当年秦首辅不惜助纣为虐来保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不仅害了另一个本应幸福美满一辈子的女人,还让自己妻子也在得知真相后含恨而终。可悲可叹! 江从鱼道:“死者已矣,从之又是我们翰林院同僚,我们还是别议论了。” 从之是秦溯的字。 等到秦首辅下葬,他便该改随他母亲姓了,他母亲姓卫,家中虽已平反,却被杀得一个不留,连个能真正论亲戚的人都没有。 只能说当初大魏外敌四起,都是因为昏君暴虐无道,稍有不顺心就来个抄家灭族。 江家没有被杀尽,完全是因为江清泓已经拔了他大半爪牙,朝中多了不少敢明里暗里违抗先皇旨意的人。 要不然按照先皇壮年时的杀法,江从鱼现在可能还真见不到半个江家人。 众人想到秦溯也是一声叹息,都不再探问秦家的事,改为讨论新首辅的人选。 首辅之位不可能空悬太久,江从鱼也没瞒着好奇的同僚们,说道:“陛下可能会让耿尚书代首辅之位。” 阮遥等人听了俱是一愣。 耿尚书都快七十了,看来陛下是真的只想要听话的首辅啊。 他们虽不觉得意外,却还是有些失望。 现在天下才刚安定下来没几年,还有许多可施为的地方,结果楼远钧总选这些一看就不是锐意进取的老臣当首辅,不免叫他们觉得没有自己表现才干的机会。 江从鱼把同僚们的脸色都瞧在眼里,正要再补充个次辅人选,就见到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江从鱼!” 来人一进门就朝着他喝道。 “是不是你小子害我?!” 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在江从鱼和来人身上转来转去。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给江从鱼他们当直讲的郗禹。 郗禹在国子监讲学讲到江从鱼高中状元,期间师生来回斗法不知斗了多少回,郗禹终归还是在江从鱼那一篇篇策论里找回了少年时的理想与抱负,调任吏部当了个侍郎。 他不仅嘴巴毒,眼光也毒,经他手安排的人基本都能发挥出远超预期的才干,众人最开始还有点不服气他一个刺配过的人空降吏部,这两年看下来也彻底没话说了。 两人的师生情谊这几年稳中向好,这两年江从鱼一旦觉得自己太闲了就会提着酒去慰问郗禹,郗禹每次都非常感动并扔给他一堆活干,也算是种难得的锻炼。 江从鱼瞅了眼旁边一大群好事者同僚,一点都不想在众人面前表演师生反目的大戏。他拉着郗禹转到外头的紫薇树下,笑眯眯地说道:“郗次辅找学生有什么事?” 郗禹咬牙:“果然是你!” 他已经收到了任命,要他担任次辅。更要命的是,首辅是一把年纪的耿尚书,这不就是首辅负责署名,脏活累活次辅全包吗? 江从鱼道:“这可不是我提的,人选都是……秦首辅请辞前提的,您正当壮年,办事能力有那么出众,搁在人群里要多显眼有多显眼,陛下他们不选你当次辅选谁?” 郗禹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江从鱼大说风凉话:“你别担心,次辅不是有三个吗?又不是让你一个人把活全干了。” 郗禹呵地冷笑一声,前面两个次辅也是年纪比他大一轮的,资历全都在前头排着,到时候他不干活谁干活? 江从鱼道:“南疆情况有变,当年咱师公一直想把改土归流政策落实下去,您难道不想亲自盯着吗?” 改土归流就是把南边一些由少数民族首领掌控的地方改为任用流官,尽可能地从制度上实现当地人的归化。 郗禹也知道这是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他这么不甘不愿着实有些不知好歹。 可一想到有可能是江从鱼这小子极力促成此事的,他便忍不住来找这小子算账! 郗禹冷哼:“既然这机会这么好,你怎么不跟陛下举荐你师兄?” 江从鱼道:“师兄年纪比您小,资历比您浅,脾气又比您软和,他这时候当次辅会成众矢之的的。” 郗禹道:“我现在就不是众矢之的了?” 江从鱼一脸理所当然:“我还以为您已经习惯了。” 郗禹:“……” 郗禹当场折了根紫薇枝追着江从鱼要打。 江从鱼被追得嗷嗷叫,只能使出拿手的跳墙绝活,翻到翰林院的院墙上躲开郗禹的毒打。 唉,他过了年都二十三岁了,怎么还时不时要挨打! 这些人真是不讲道理! 郗禹走后阮遥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任用郗禹当次辅了,郗禹这才四十呢,先是直接跳任侍郎,现在又直升次辅,当真是前途无量。 再也不是当初那被刺配充军的可怜人了。 江从鱼与同僚们闲扯了半日,又被楼远钧派人来喊进宫去。 他在阮遥“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目光中溜达进宫,总感觉阮遥这人古里古怪,看他的眼神不像在想什么好事。 见到楼远钧后,江从鱼不免跟楼远钧嘀咕了几句。 楼远钧听后说道:“朕派人去查查他?” 江从鱼一下子想到楼远钧那堆满暗室的“记录”,知道这人估计养着不少秘密监视朝臣的人手,忙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哪至于要派人去查?” 楼远钧看着坐在自己近前的江从鱼,明明已经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他却还觉得不太够,总想让江从鱼离他更近一些。 这便是色令智昏吗? 楼远钧笑道:“说不定他看出了我们的关系。” 江从鱼唉声叹气地说:“早上陵游还说我会上佞幸传呢。” 楼远钧道:“你与他倒是什么都聊。” 江从鱼总觉得楼远钧这平平淡淡的语气底下藏着点酸味。他说道:“陵游也是习武的,你夜里过来哪里瞒得过他?”说到这里,他还忍不住看了楼远钧一眼,“上回我醒来后觉得耳朵麻痒麻痒的,问陵游怎么回事,他说是你半夜跑来捏的。” 楼远钧不仅不反省自己偷鸡摸狗的行为,还光明正大地质问回去:“那次你一大早让他捏你耳朵,就是为了问这事儿?” 江从鱼:。 好家伙,你这是密室里的记录被发现以后就不藏了是吧?都过去好久了,你还能扒拉出来酸一口! 接下来几日,江从鱼都被楼远钧留在宫里。 楼远钧亲自见了镇南侯一面,将秦首辅死前供述的内容讲给镇南侯听。 当年镇南侯夫人被设计入宫前便怀了身孕,只是镇南侯突然被调离京师,她没来得及把这个喜讯告诉他,只能私底下与闺中好友分享。 镇南侯领兵出征,镇南侯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若非好友相邀她是不会出门的。 这一点秦首辅确实罪无可赦,但陵游是镇南侯亲生的孩子无疑。 镇南侯岂会不知道。 他只是不愿面对事实而已。 他不愿意承认真正让妻子万念俱灰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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