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钧打开荷包取出个玉韘来,边套到江从鱼指上边说道:“我这两日闲暇时自己雕的,想着你上骑射课时能用上就带着想送你,你应当不会嫌弃吧?” 这玉韘上雕镂着的云纹自然流畅,玉质更是温润洁白,瞧着便不是凡品。 江从鱼收到这样一个宝贝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他只觉得自己不如楼远钧用心:“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楼远钧道:“你又不知道我会过来,而且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江从鱼闷声道:“我哪有给你什么?” 楼远钧凑到江从鱼耳边说道:“你给了我一个我每天都很想见到的心上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以前我觉得休沐不休沐都没什么不同,现在却开始期待早些休沐了。” 这是实话。 在江从鱼出现前,每一天看起来都没什么不同,他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不在意身上的衣裳用的是什么料子,不在意四季寒暑的更替。 江从鱼不一样,江从鱼连回家的路上看到什么花开了都要兴高采烈地讲给他听。 明明一开始只是因为江从鱼是故人之子才多关注几分,渐渐地却愈发难以移开目光。 哪怕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关心江从鱼在做什么,他也还是一次次地在所有关于江从鱼的决定上出尔反尔。 情难自禁。 江从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根本抵不过这种直白至极的甜言蜜语,从树上跳下去的时候两只耳朵都红透了,整个人都晕陶陶的。 他跑去井边洗了把脸,把耳朵上的温度降了下去,才敢跑回去找戴洋他们一起干活。 见江从鱼回来了,戴洋追问:“你去哪儿了?”他们的座位已经挪到一块了,所以江从鱼在不在他是最容易发现的。 江从鱼回道:“遇到个认识的人,不小心跟他多聊了几句。” 这话算不得骗人,他说来也还算坦然。 至于心里紧张不紧张、忐忑不忐忑,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只能说这种偷偷摸摸的私会可真是甜蜜的折磨。 江从鱼平时本就爱和各种人搭话,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没人生出疑心来。 这次的观政机会不仅给了新生,老生那边也被安排去好几个衙署打下手。 江从鱼一行人老老实实地抄了一整天的公文,回到国子监与中舍、上舍的老生一交流,才知晓大伙都是同病相怜,全都是去当抄写工的。 不少人都对此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满怀期待地过去报到,结果干的却是打杂的活。 这些事平时估摸着是底下那些小吏做的! 江从鱼却眉飞色舞地拉着人分享今天抄到的有意思的礼单。 许多部族与附属小国朝贡的物产都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 还有鸿胪寺拟的回赐清单也很有意思,既要不让朝廷太吃亏、被人嘲笑是冤大头,又要不失泱泱大国的气度,当真得下一番功夫去琢磨! 难怪鸿胪寺丞的头发日渐稀疏。 无论新生老生都听得哈哈大笑。 听江从鱼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讲,老生们也发现抄公文这活儿根本不是在随便打发他们了。 仔细研读这些需要留档的公文本来就是了解各衙署工作的绝佳方式啊! 果然,就算师长给他们争取了机会,能不能学到东西还是得看自己。 几拨人很快约好每日回国子监分享各自的所得。 翌日,各个接纳了个观政生的衙署就发现这些小年轻精神面貌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不仅抄写起来积极得很,一逮到他们忙完正事的空档,这些家伙还要跑来请教抄公文过程中发现的疑问。 国子监这批学生,瞧着可真不一般! 旁人不知道实情,身在其中的秦溯却很清楚许多变化都是江从鱼带来的。 江从鱼这人身上有种极为特别的魅力,能让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他身边。 即便他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不出三天,江从鱼就跟鸿胪寺上下都混熟了,谁见了他都亲昵地喊上一声“小鱼”。 有什么事也不见外,都喊江从鱼去跟着办。 江从鱼没忘记秦溯他们,有什么活他都要问需要几个人一起去,并且积极推荐适合的人选。 对于鸿胪寺的人来说,活给谁干不是干?眼瞧着江从鱼接连推荐了几次都没出岔子,许多人便直接把安排观政生的事交给了江从鱼。 江从鱼俨然成了他们这批监生的领头人。 这日他从头发稀疏的鸿胪寺丞手头领了个新活,正要跑回去与秦溯他们商量要怎么分工,就迎面撞上个身穿紫色官袍的大官。 对方约莫五十出头,却没有中年发福的迹象,身姿依然如芝兰玉树般秀挺,鬓发虽已隐隐发白,却也还算浓密。 他年轻时长相应当也是极出众的,如今瞧着也算保养得宜,只是那双眼睛看向江从鱼时满是估量,看得江从鱼不太舒服。 只不过光看这紫袍与金鱼袋就知道对方身份绝不一般,这么迎面撞上了江从鱼也不好转身就跑。 江从鱼乖乖向对方见礼,并且报上自己的姓名。 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差错。 对方笑道:“不必多礼,我与你父亲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江从鱼微愣。 他对他父亲的旧交是一点都不了解。 老师他们显然也不想他了解太多,不愿意他再卷入那些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往之中。 江从鱼没来得及问起对方与自己父亲有什么样的交情,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恭敬的问好:“父亲。” 江从鱼转头看去,看见秦溯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正站在他身侧向那紫袍大官行礼。 原来这人居然是当朝首辅。 秦首辅见了秦溯,脸上那和煦的笑意敛了大半,神色淡淡地说道:“听李寺丞说江贤侄观政时最为勤勉,大家都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办,你可得多跟江贤侄学学。” 秦溯袖底的手轻轻握了起来,恭敬地垂首应答:“父亲教训得是。” 秦首辅教育完自己儿子后又多勉励了江从鱼几句,才转身离开了鸿胪寺。 江从鱼本来还觉得秦首辅意外地平易近人,听到他和秦溯说话后又发觉自己的第一感觉没错。 这位秦首辅挺吓人的。 换成是他爹当着别人的面这么教训他,江从鱼觉得自己肯定要难受死了。 唉,看来他这些同窗们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江从鱼打心里不想要这样的爹,又怕说实话秦溯会伤心,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当长辈的好像都爱这样说话,总爱比较来比较去的。” 秦溯嗓音低低的,带着点儿喑哑:“是啊,总爱比较。” 江从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溯,只能招呼他一起干活去。
第38章 此前嗅见秦溯身上的血腥味,江从鱼还有点纳闷:秦溯一首辅家的公子,国子监放个假能上哪儿受伤去? 今儿见到父子俩的对谈,江从鱼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能叫秦溯受伤后隐而不发的,除了秦溯他亲爹还能有谁? 这位秦首辅当着外人的面都能那样教训秦溯,在家中肯定更为严厉。 江从鱼无意窥探旁人的隐私,可他与秦溯有商有量地做过许多事,怎么说都已经算是朋友了。 想到袁骞讲过的上一辈恩怨,江从鱼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别人拿秦首辅跟他爹比较,和秦溯有什么关系呢? 秦首辅自己听了觉得难受,怎地还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难道当真是欺负秦溯没娘疼吗? 可别人关起门来管教自家孩子,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办法指手画脚? 傍晚,江从鱼与众人聚在一起交流完毕,不知不觉跟着秦溯往回走。 秦溯见走到自己斋门前,江从鱼还想跟着他往里走,不由开口提醒:“天快黑了,一会学正要过来巡查了。” 江从鱼这才发现自己竟跟了秦溯一路。 江从鱼向来是藏不住事、憋不住话的,见周围也没旁人在,他索性拉着秦溯往外走出一段路,走到僻静处问道:“你父亲他是不是对你……很严苛?” 秦溯没料到江从鱼找自己是要聊这件事,他还以为过了一整天,江从鱼会把偶遇他父亲时那几句交谈给忘了。 结果江从鱼惦记了一整天。 听闻柳栖桐不久前上书要求追查侵吞抚恤之事,也是受江从鱼这个师弟的影响。 有柳栖桐这个受害者与袁、韩两家一同牵头,陛下顺势处置了一批欺上瞒下的地方官,占着悯弱怜孤的名义把许多要紧的州府都换上了自己看重的人。 朝野上下对此俱是称颂之声。 他们要效忠的这位君王年纪虽轻,城府却极为深沉。 江从鱼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真心实意为他师兄柳栖桐抱不平,希望柳栖桐能真正摆脱那些令人厌憎的家伙。 他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瞧见别人有难处便真心实意想帮忙。 这样单纯天真的江从鱼,真的适合待在京师这种地方吗? 秦溯道:“是我做得不够好,父亲才会对我失望。”他抬眼看向天边的晚霞,眼底分明映着那火焰般的霞光,却有着化不开的沉郁。 他父亲留不住他母亲,只留住了他,所以对他要求格外高,因为他不仅是秦家的儿子,还是外祖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血脉,他父亲要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养得有多出色,要听人称赞他有外祖之风。 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比照着外祖家昔日的习惯来安排的。 他必须一直当同辈中的第一人。 当不了父亲便对他不满意,无论他做到什么程度都不满意。 就算不拿他和江从鱼比,也会拿他和别人比。 这些事和江从鱼没关系。 只是他父亲的执念罢了。 江从鱼的这份关心,他领受了。 秦溯笑道:“你不用在意,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早都习惯了。” 江从鱼听秦溯这么回答,顿时有些无计可施。他唉声叹气地说道:“你也别太听话了,孔圣人不是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吗?你要是觉得受不住了,也得跑才是!”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也是孔子拿来劝他学生曾子的,这曾子是有名的大孝子,《孝经》就是记在他名下的经典著作。 有次曾子因为小事被他爹毒打了一顿,当场就不省人事了。可他醒来后怕他爹自责,还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哄他爹。 孔子听后非常生气,教训曾子说古人都讲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父母正在气头上,你还巴巴地迎上去让父母毒打你,万一下手没个轻重把你打死了,岂不是把父母置于打杀亲子的不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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