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势凌厉,瞬间席卷了佛堂,四方杀手俱不是对手,纷纷退避。 无念大师一惊—— “你!你没有中毒!” 萧山渊执剑逼近向无念大师。他淡淡道:“而今这局面也不是非要你的性命不可,方才我也只是试你。试试你的心,是否当真这样无情。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你还记得吧,十四年前,你派杀手到寂道书院的后山,要杀我。” 夜州白一顿,久远的回忆再次被唤醒。他记得那两名杀手。当时正值寂道书院的春猎,在群山深处,萧山渊中了冰蟾之毒,险些被那杀手得手。 当时萧山渊不愿提起的追溯,来自故乡天都城的杀机,竟然是出自他的亲叔叔之手。 无念大师垂眸,深吸口气:“你果然聪明。” 萧山渊叹口气:“我还是太蠢。我明白得太晚了。甚至十四年前,我都不想相信那杀手背后的主使竟然是你。若不是方才这围杀之阵,我也不想相信,这就是当年想要杀我的剑势。” 无念大师凄苦的笑了笑:“你又怎么会懂。渊儿,你什么也不想要,却也是萧氏一族的继承人。城儿什么都有,却也只能浴血奋战,才能换来一点名声。可是却是你活下来。你凭什么活下来?就因为你是萧氏一族的天选之人?城儿还是败给了他的命。” 萧山渊的眼底闪过一丝苍凉,而后压下那片刻的颤动,凌厉道:“别再拿城哥当借口了。若你真如此在乎城哥,他陷入天牢,将他救出的人,竟还会是与他没有任何牵连的夜州白么?若你真的难忘、自责,又怎么会躲在这东璃国,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却没有一刻想为城哥报仇?” 无念大师蹙眉,说不出什么话。 夜州白心疼的看向萧山渊,无奈叹息。 萧山渊又道:“若你真觉着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如今这赎罪的机会就在你的眼前。我会安排好一切。待你死后,东璃国与寂国必将开战,东决侯、寂业,都会死。寂国也会覆灭,为萧氏一族的血仇雪恨。你的这些年,也算是有点用处。” 说话间,萧山渊抬起剑,再次对向无念大师。 他念了一道剑诀,目光冷厉如雪,杀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影子闪过。 飞快的、鬼魅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终于停在无念大师的身前,对上了萧山渊的剑锋。 那影子从来是令人无法捕捉的,没有人真的抓住他。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竟然没有闪躲。他只是停在无念大师的身前,静默的立着,任由那由萧山渊刺出的一剑,杀向他的咽喉。 萧山渊一顿。 那剑锋却已刺出,将没入那人的喉咙。 夜州白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强提真气,念了一道剑诀,驱使长剑猛然刺出,在喉咙刚刚见血的那一刻,夜州白的往生剑将萧山渊的遇魔剑抵住。 萧山渊手上脱力,突然一松手,往生剑将遇魔剑推了出去,两把剑砸落地面,交错在一起。 萧山渊蹙眉,后怕的松了口气。 夜州白看见萧山渊一时无力的模样,挣扎着起身,向萧山渊走近了过去。 而立在无念大师身前的人,轻轻的擦了一下咽喉皮肉的鲜血,咽了咽气,一时不知道该看向萧山渊,还是看向无念大师。 那是影鬼。面容凄惨的影鬼。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惶然无措的模样,不禁叹口气,终于到了萧山渊的身边,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山渊感觉到一只不那么有温度的手覆住了自己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绷紧、此时已僵硬的没有生机的拿剑的手臂,忽然觉着,又有了知觉。 虽然那只手不那么热,但还是给了萧山渊一点无力之后的温情。 他看向影鬼。 影鬼已眼眶通红,眼中带泪,看着萧山渊,神色里又带着忏悔。 他似乎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开口却已经是破碎和沙哑:“渊哥……对不起。但……不能……不能杀……他……” 萧山渊深吸口气,淡然一垂眸,已是明白了。 而此时,和影鬼一样情绪激烈的还有他身后的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他动身转到影鬼的身边,看见了他的脸。 无念大师的神色一顿,随即波澜重重的脸庞便滑落两行泪水。 “影……影儿……真的是你?” 夜州白已明白了。 他看了看影鬼和无念大师,又看向萧山渊,见萧山渊已经是一副疲惫茫然的模样,他便暂时放开他,去捡起落在地上相交错的两把剑,随后将一把收起,另一把带到萧山渊的身边。 影鬼对上无念大师痴痴的目光,也落下泪来。可是他却无法开口。 他不敢想自己这些年活在黑暗里为他的父亲、哥哥报仇的岁月里,自己的父亲竟在另一个国度过着这样封官进爵的日子。 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甚至在当年逃生时,他的父亲明明早预料到,却只想带着他的哥哥走,而未对他有一分嘱托。 影鬼忽而觉着自己实在是个笑话。 无念大师摸向影鬼冰冷的手,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看:“你真的是影儿?你真的是我的影儿?” 影鬼不说话。他看向萧山渊。眼里写满亏欠和悔恨。 萧山渊从夜州白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剑,但是没有再拿起,而是收在了剑鞘里。 影鬼喃喃,脸上满是泪痕:“渊哥……对不起……” 萧山渊抬眸,对上影鬼忏悔的目光,眼底浮上一片苍凉,他只是轻轻道:“你又有什么错。” 说完,萧山渊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佛堂。 萧山渊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刚刚走出门的那一刻,天上便浇下一场狂妄的大雨。 秋雨,真是冷入骨啊。 萧山渊抬眸,看着那大雨砸下,但是仍未停下脚步,只是走了出去。 佛堂里,无念大师拥住影鬼,热泪满了整张脸,“影儿……影儿……” 影鬼不知自己该看向谁。直到萧山渊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已看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却无法拥抱眼前这个——自己的父亲。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和无念大师,凄凉的叹口气,而后也快步离开了佛堂。 佛堂里仍旧是烛火辉辉。 经历一场乱事,终于又静谧下来,烛火摇曳着,灯火映照着。 一直隐匿于黑暗中的影鬼的脸终于在这样的光辉里得以见着一点光明。可是……他却更看不真切了。 萧氏一族的血仇竟然还有自己的父亲的手笔,自己这些年的寻仇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东合,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山渊。 但他听得无念大师的哭声,却还是忍不住心软的垂眸。 他终于喃喃:“爹……” 那也是他想了十几年无法忘却、愿为之舍弃光明遁入黑暗、死死生生都无法忘记的人。
第七十六章 凄风 大雨突至,漫天皆作冰凉,砸在地上,砸得街衢上的人向四处散去。 四下的匆匆退避里,唯萧山渊只是一步一步朝着前走。 任凭大雨砸在他的身上,他也好似没有知觉。 跑的人中有凑近萧山渊,关切道:“还不快去避雨啊。” 萧山渊却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仿佛没听到一样。 眼前的人也都化成雨水四散的泡影,只是匆匆散去了。 萧东合……萧东合能杀他,他却不能杀萧东合。他是他的亲叔叔,是萧氏一族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人之一,是他的堂弟萧影的父亲。 可是萧东合也是将萧氏一族往火坑里推的刽子手。 萧山渊心底一片凄凉。 但是他知道,若是他爹还在,也不会允许他杀了萧东合的。 萧山渊深吸口气,宁愿这大雨能洗去这一场记忆,宁愿萧东合只是东璃国的合王,这样,他也不必为前尘往事难过了。 不远处的风雨里,夜州白撑着伞快走而来。 长街上的人已尽散去,只余萧山渊这一个悲伤的背影在游荡,夜州白无奈叹口气,追到了萧山渊的身边,将伞撑起,把萧山渊护在他的伞下。 萧山渊顿了下。 夜州白拦住萧山渊的手臂,“萧山渊。” 萧山渊停下,转向夜州白,满是雨滴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凄惨,在夜州白的眼里,是让人心疼的可怜。 大雨已经将萧山渊浇透了。 夜州白的心里一酸。 他用心疼的目光描摹着萧山渊的脸,萧山渊俊美的脸被淋湿的模样显得可怜又动人,映在他的眼底,他不由得叹口气。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夜州白的眼睛里分明写满担心、关切、无奈的复杂情绪,那是为他才有的心情。可是萧山渊却觉着,那更是一种折磨。 他贪恋这种牵连,可惜这牵连又不为他一个人而存在。上天分明是在千回百转的折磨他,要他体验这种温情,又让他无法拥有这种温情。 夜州白想了想,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无念大师……是我自以为是。” 萧山渊轻轻垂眸,眼底浮起一片失落,“你想和我说这些,那你还是走吧。” 说着,萧山渊便挣脱开夜州白的手,继续往大雨里去。 夜州白追上他,再次拦住他的手臂:“萧山渊!” 萧山渊被夜州白的动作拦下,他皱了皱眉,可是这一次,夜州白的力气却更大。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坚决道:“这是你的事情,我是不该过问。我只想你别难过。若你需要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萧山渊看着伞下的夜州白的脸,眸中山着泪光,默然不语。 夜州白继续安慰道:“我知道你无法放下过去,我不能劝你如何。可是过去难缠,我们终究是要为以后活的。仇恨我们无法放下,但也一样要好好往前走。若是萧氏一族你的亲人,泉下有知,他们看到你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被仇恨裹挟,被往事困住,为了报仇不顾其他,他们也会为你难过。你不必在乎我对你的担心,但你要自己看重你自己。” 萧山渊的呼吸更沉重了一些,被夜州白抓紧的手臂随着身体的颤抖而轻轻动弹着。 夜州白深吸口气,又向萧山渊的眼前走近了一些:“无念大师已断情绝爱,了却前尘,他的话你不必在乎。”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用坚定的语气道:“你对影鬼说,他没有错。萧山渊,你也没有错。如今我才知道,当年你为何那么急切的离开寂道书院。你为萧氏一族只有你活下来而难过,你觉着当年没能留在王府守护亲人是你的过错。但你又如何料到那两年间会发生的事情?萧东合不想你活下去,那是他的自私和罪孽。你的父亲、萧城、萧氏一族的其他亲人,都想你好好活下去。他们一定为你能活下去而高兴,而非像萧东合那样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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