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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他接住了那仅剩几口气的人儿,好似搂着了坐在枝头观人间的神仙——那人俄顷便会飘走。

  “来人,传御医!!!”

  “朕、爱、你。”那人吊着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放他们走。”

  余之玄晃悠悠地伸手往安漓戌的眼上抹了一抹,将安漓戌那双漂亮得很的眼睛阖上了,好似死的人是他安漓戌,不是他余之玄。

  “莫再看。”他道,随即垂下了手去没了声响。

  “别走……别走!阿玄!你别留我一个人,别走啊!”

  安漓戌阖着眼眸哭哑了嗓,像是那深夜啼血的望帝。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儿,一刻不停地吻那人的额,泪水稀释了余之玄在他面上勾出的两道血痕。

  他被一寸寸绝望攀上,那手心传来的冰凉近乎要将他嚼碎吞没。

  他一直都明白的,自他冲进书房替他爹拦了余之玄的刀剑,余之玄便百念皆灰。

  是他亲手斩断了那人的满腔真情,捏碎了那人的一颗真心。

  但那人又聪明得很,他一直都明白他安漓戌想要的是什么,明白如何能叫他安漓戌欢喜。

  于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死前仍能道一句“我爱你”以求熹文城事和平了解。

  全是他害的。

  他这几年都做了什么?

  囚,吓,辱。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御医上前将安漓戌与余之玄分开,可是那时余之玄已经断了气儿。

  季徯秩瞧着眼前惨状,喉结上下动了动,情不自禁地要去寻宋诀陵的手,谁料那人先他一步将手缠了过来与他十指相扣,像是再说“莫怕,有我。”

  不知过了多久,安漓戌仍旧保持着垂头跪姿,只唤人拿来玉玺,抖着手在那呈文上留下了印。

  又是半晌,那余之玄站起身来,穿过了禁军丛,将那纸双手奉给宋诀陵,“微臣先前多有得罪,望您仨位见谅。”

  那史官抹着泪:玄蛇六年,帝崩于青麟宫,无嗣。

  -----

  殿外吵吵嚷嚷,像是养了百笼雀。

  余之玄跌跌撞撞地行出殿门,却见殿门上悬着两个人头——那是安大爷与那四娘。

  他慌了神,踮起脚去捧那头,去解那长绳,却见红紫青绿袍子将殿外丹墀铺满,还听那些人高声道:

  “臣求挞伐安家,为曝尸荒野的数万灾民讨回公道——”

  声如轰雷,天崩地裂。

  他“砰咚”一声跪在了百官面前。


第055章 说书人

  大暑·余国祧都。

  茶馆里有个说书人,手边挨着个惊堂木。只见他把扇一甩,醒木一拍,“啪”地一声后就开了腔。

  “今借了这贵地当然得说个贵府!说谁呢?说说那臭不要脸的‘活菩萨’!”

  看客闻言皱了皱鼻,那说书人却笑弯了眼。

  “话说这余家天下,一朝忽生双王。那‘真皇’安君博得多少欢喜,朝臣不拜余君拜安君,皇宫寂寥安府闹!哪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不久前,街头巷尾出现了个小人,那人不知从哪将安大爷与四娘私扣赈灾粮饷的旧账翻了出来!这就罢了,他还不知如何将这些个消息送进了刑部尚书府中。这事儿可一下便惊动了六扇门!哎呦看官您莫急,这都算不着事儿!”

  “有安君这万家生佛震着场面,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有人敢查安家?安大爷和安四娘存了侥幸呦,账目乱成一团也没放在心上,每逢共犯便宽慰‘安君那可是真皇’!”

  “各位看官你猜接下来怎么着?偏偏就是昨日那安君离府之际,那刑部尚书率领二十余人踹开了这安府的大门,人赃俱获!”

  “‘怎么会?’那安氏二人抖着唇,这刑部尚书咬牙切齿,怒喝一声‘怎么不会’!”

  “原来这刑部尚书姓夏!姓夏怎么啦?这夏尚书啊爱女如命,那是恨不得将满城金玉都买来装点她一人!后来那娇娇女入了宫,成了夏嫔,光宗耀祖!后来那夏嫔还沾了雨露,好事成双!谁知那安君担心那夏嫔生出个太子呦!给那美人儿连灌几碗烈药。太医一看,不好!那药伤了身子,这夏嫔命中再无子女啦!那娇娇女哪里受得了这羞辱,前日跳井没了!”

  听众溘然抖了抖身子,“暴虐无道!”

  “接下来怎么着?这么大的案子,树倒猢狲散呦!那些个曾依附安家的臣子为求自保,斩下了安大爷与安四娘的头颅悬在青麟殿外,还罗列了那俩人的一箩筐罪状,跪求皇上为曝尸荒野的灾民讨回公道呦!谁知那安君从宫里踱了出来,还抱着皇上的尸身!”

  “嗬!弑君!死罪!”馆中惊呼一片。

  “看官您猜接下来如何?这余君啊不是他安君杀的!好罢!留他一命!安君虽不再得臣心,但手握禁军重兵,还算活得下去。可不知为何那禁军将领忽然反水,不听安君话了呦!满朝文武酸臭赶忙忙拥立二皇子为帝,改朝换代都跟玩似的!这二皇子方继位便叫禁军清了安四爷手下的门客,将安府上下全拉去刑部受审。怎么?您问为啥不去大理寺?因为这安四爷是大理寺卿,这大理寺失了龙头,没法子审案嘛!”

  座中唏嘘一片。

  “好罢!这故事未完,朝堂风云何日平,还待那刑部给个交代,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拍,伙计敛钱,那四人往里头抛了几枚铜钱,便出了茶馆。

  街上闹哄哄的,到处是抓人的捕快。

  他们逮着个锦衣官袍老爷,照着那画像一比对便给那人套上了手铐。看客们吵嚷嚷地围成了个圈,七嘴八舌地传着一些虚虚实实的轶事。

  这四人眼不带斜,与那些个看客擦身而过。

  “回客栈罢!那城门还不知何时才开。”宋诀陵说着,又朝栾汜使了眼色。

  -----

  那方继位的三皇子忧心彻查赈灾一案的消息不胫而走,为防止一些大人畏罪潜逃,便将城门封了个彻底。

  这场巡捕到了未时方结束,那时栾汜正在城墙附近吃茶。方闻那守门将推开城门的阵阵闷响,他登时便付了茶钱跃上马去,赶回客栈知会那仨将军。

  自打昨夜那三位将军回了客栈,他们便皆是缄口无言模样。

  栾汜见到他们的时候好生惊诧。这些个将军到底怎么了嘛?怎么要回家了还这般失魂落魄地耷拉着个脸?

  他昨夜也没敢问,因为那是他头一回瞧见喻戟不带笑的模样。那人轻抿着薄唇,抹平了那因常笑而扬起的嘴角。

  这栾汜正发着呆,便被宋诀陵敲了脑袋,那人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包袱拎上车?”

  “掌柜的,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那余皇已逝,只怕这些日子这祧都不会安定,万事小心,多多保重!”季徯秩抱拳道。

  那掌柜含着笑,目送他们离去。

  车厢内,宋诀陵先开了口,道:“待回到稷州后,谁将这纸送去京城?”

  “舟车劳顿,唤别人去不成么?”喻戟开口。

  “不成。”宋诀陵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他人接手。”

  季徯秩方欲张口,那喻戟却又启唇。

  “我去罢。”那喻戟瞟了瞟二人道,“你们俩有的是不能离开稷州的理由,一个有责有活,一个……我回乡探个亲没人敢拦着我。”

  “成。”

  马儿行在有些颠簸的路上,连带着步子也缓了下来,车厢轻晃个不停。

  厢里头很暗,那宋喻二人都阖了眸子小憩,惟有季徯秩不住地掀帘往车外瞧,偷跑进来的光将他的脸儿照亮。

  宋诀陵不知何时已半舒开了眸子,一动不动地瞧着那张俊面儿,思忖良多。

  面前这个人儿来日定会身着绛公服迎娶哪家天姿国色的小姐罢?

  他会牵起那窈窕佳人的手走遍这稷州长桥,尝尽这珍馐美馔。也许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仨人共享天伦之乐事……

  而他,他将被鼎州黄沙给吞没,尸骨无存;或是一人负剑,踽踽独行,纵烈风染白他的头,任苦寒冻裂他的肤,最后长眠于那浩荡鼎州的某一处。

  也许,也许,有一日。

  他会悄悄纵马奔去稷州,躲在那苍青老树后,偷偷望一眼那侯府烫金的匾,然后逃兵似地奔离。

  也许,也许。

  他会讪讪拿绫罗蒙住他老去的脸,藏在黑暗里,瞧那散衙而归的侯爷将头倚在夫人的肩,还笑着伸手去揉孩子的头。

  也许他会边瞧边笑,放肆且欣慰,只是瞧见那侯府门阖上,他又会捂着面恸哭——他再也见不着那惊艳了他半生的红衣银冠少年郎。

  那猛烈孤独感如浪般打来将他扑湿,那被浇得湿|漉|漉的野狼正愣着,季徯秩忽地喃喃道:

  “我是如何也没把那俩人往那层关系上想。”

  宋诀陵半会儿才缓过劲来,张口道:

  “当时造访安府的时候,我试过那安漓戌的反应。我胡吹乱嗙说了那么一通,他却只于我道要杀余皇之际蹙了眉,神色怪异,我便猜想他俩应是关系匪浅。”

  喻戟揉着眉心,恹恹开口:“早闻余国男风盛行,不曾想连那人也未能幸免。”

  “幸免?瞧喻将军这般口气,不会还觉着那些生了龙阳之癖的男子皆是因了‘偷妇人,有损阴德;分桃断袖,却不伤天理’那般荒谬之谈罢?”宋诀陵怏怏道。

  那喻戟有些半睡半醒,闻言只轻道:“我未曾思及此癖好之缘由。”

  “喻将军说是这般,若我今朝道我有龙阳之好,估摸着您便要同我割席断交。”

  “那敢问二爷,现在坐于你身边的是什么妖魔?”喻戟将那惺忪的眼睁大了些,侧了眸子瞧着宋诀陵,柔声道,“我与你二人同床,那叫抵足而眠,可你与季况溟那般叫缠|绵!”

  “喻将军怎么说这般淫词秽语来污蔑人。再说,您说的如此肯定,难不成还有趁人睡觉扒窗的癖好?”宋诀陵眼底有些淡笑。

  喻戟将纸扇折起柔柔地拍了拍宋诀陵的笑脸儿,“俩位爷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你们那话本子我可是一字不落地念尽了……只盼二爷和侯爷若来日若有喜事,莫忘请我当座上宾!”

  “事出有因,可查无实据。话本子上的东西算什么?你见的少了罢?这世面上还有我和阿戟你的呢!”那看了大半天风景的季徯秩抿嘴儿笑,道,“阿戟骂二爷也就罢了,怎还叫我遭此无须祸?”

  那人轻笑一声,“我又非瞎子,你俩清不清白我心里自然有数。你们若真想落得个耳根子清静,便莫要再纠缠不清,眉来眼去,收收那半嗔半喜的含情眸光。那眼神,你们分我余光,都能叫我尝着你们的餍足欢喜。”

  宋诀陵见瞒是瞒不住了,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笑道:

  “喻将军察觉得太晚,我俩之间可等不来玉带蟒袍,凤冠霞帔之日。我是纨绔无情人,侯爷是‘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1】’!我俩早已是萧郎陌路,您今个儿这般提起旧事,我是无所谓,侯爷未必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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