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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方某不过略微指点,到底配不上一句帝师。”方纥神情依旧温和。

  “陛下您瞧瞧,方监军这人就是这般的谦虚!”宋诀陵盛了酒却并不喝,摆完纨绔架子便收了劲儿。

  帐外马蹄作响,比起帐中人先行掀帐去瞧,先钻进来的却是外头巡帐的燕绥淮的一声惊呼——“阿、阿承?”

  “稀客啊。”宋诀陵勾了勾嘴角。

  魏盛熠斜眼看向宋诀陵——徐云承今日会前来造访悉宋营,那宋诀陵应该是一分不知。徐云承乃魏人人盼趋赴者,宋诀陵得了徐云承也好,不得也罢,总该透出半点怔愣。可他却是不露破绽,只倾碗用酒水浸湿了起裂的唇皮。

  还真是稳。

  徐云承并不同燕绥淮寒暄几时,只跪在御帐外高声禀报道:“臣徐云承奉召面见圣上!”

  魏盛熠咽了酒,说:“进来罢。”

  ***

  魏盛熠将玉杯搁了,说:“朕今日召你们前来为的是商议朕和亲一事。”

  “商议您娶皇后的事啊?说真的,若非您今儿坐在这儿了,末将还以为今朝后位又该叫许家夺去了呢!”

  宋诀陵一言叫帐内阒静不已,魏盛熠哈哈大笑,直笑得眼角带泪。他将泪刮了,道:“宋卿太识朕心,可是堂中老头们不答应呐,至于焺哥那就更不答应了。”

  “强娶嘛!您都懂强嫁,怎么就不懂强娶?”

  “他只怕喜裳未披,先叫我见了丧衣。”魏盛熠轻描淡写。

  徐云承轻咳一声,扯了扯宋诀陵道衣袖,插嘴道:“还请皇上明示。”

  “朕今儿将你们聚于此处倒不是要你们思虑如何救我这半死昏帝,”魏盛熠的长指被酒水倒映于上,细白仿若银蛇,“朕要诸爱卿思忖个善后的好法子。”

  魏盛熠想了一想,又说:“朕与秦人互通书信至今朝已有十余年。”

  那日子与徐云承推算的很是相近,故而宋徐二人并不吃惊,只是宋诀陵还笑着劝魏盛熠小声些,若是叫外头的哥哥们听着了,恐怕会把他啃得骨也不剩。

  魏盛熠顿了顿,接着说:“可是如今统帅蘅秦十八部的昇北王布贡达,较他爹伯策还要狡诈许多。朕如今赴秦,他断不会轻易放朕归魏。纵然不杀,恐怕也会挟朕作筹码以换土换粮。”

  “陛下想得这般通透,还要去给人送脑袋?”宋诀陵嗒嗒敲着桌。

  “宋卿啊,朕不死,你们可还有机会扶他者名正言顺登临九天吗?”魏盛熠道,“这般你我心知肚明的事还是别翻出来嚼了吧?——先生,请说罢!”

  方纥轻咳一声,便将其计徐徐托出。徐云承像是也知道什么,只在听罢之后,补了几处,并自请在魏盛熠出关后,返回烽谢营。

  魏盛熠听其请后不由得略怔,只允了,说:“朕不插手。”

  其间宋诀陵笑着拊掌好些回,不论声音来处为何人。

  这帐子里头的皆是些玩命徒,悖德之语吐了个尽兴。无人相阻,哪怕是徐云承和方纥那俩常被视作君子之人。

  他们都聪明,所以更清楚残阳如血,再红这么片刻,回光返照后便该下场了。

  ***

  方纥阖唇,那宋诀陵盯着他的脸儿,竟难得有些恍惚。

  他那五官仔细瞧来生得与谢封只有半分相似,可若是他垂下眸子笑的时候却能有七八分。估摸着是受到了季徯秩耳上朱砂的蛊惑,宋诀陵瞧人时总喜欢盯着人家双耳垂珠处打量。

  他见方纥垂珠处各生一不起眼的小洞,便把那方纥拉出来调侃一二:

  “宋某见大人耳上有环痕,听闻乾州有叫男儿郎扮观音的风俗,这环痕可是您当年扮观音留下的?”

  方纥伸手落在那空隙,笑道:“不是只有扮观音者,才会得此环痕。”

  “哦?不是吗?我瞧大人风骨拔萃,既非大富大贵,又非州中圣子,难不成是生来便有的?”

  徐云承愣了一愣,霎时知晓了那东西来处,喉结因而动了动。他将那些个词句随着酒咽,想着若是方纥不说,自个儿今儿铁定不张口。

  方纥神色平静,像是看此事作稀松平常。他缓声说:“环痕么,至洁者有,至污者亦然。”

  宋诀陵把指往碗上刮了刮,也明白了,便也默不作声。

  那方纥却是淡然将那些腌臜往事抖了出来,仿若是白鸟抖羽那般地轻易,好似脏的人与自个儿毫不相关。

  “贵人有,狎妓亦有。”方纥说,“将军眼中卑职之风骨,非儒门调教,不过是同青楼人家学的把戏。”

  这番往事,魏盛熠也是初次听闻。见方纥不以此事为耻,也不好擅自阻拦,只能沉默地啜饮了一口酒。

  “方某之姓乃乡里外姓,颇不受乡人待见。枢成七年,卑职十五,那些个穷得生计难维的乡里人瞒住家母,将卑职药了卖去了离州那声名远扬的“柳莺楼”里当卖身子的红倌。方某从前居于乡里读的尽是四书五经,怎么能忍受那般糟蹋,起初自然是想逃。谁料那些个龟公护院会以家母为要挟,道卑职若是敢逃,便要取了方某母子二人性命。自那时起,方某便没再动过逃跑的心思。”

  “方进楼里时,方某年纪太浅,接不了客,谁知这般反而更是好,能把人养得贵。那楼里老鸨拜托楼里其他姑娘教着学规矩,取了花名作‘霜折’。彼时方某当了一阵白倌,养了好些贵人作熟客,凭的此前因,当年梳拢竞价,给楼里挣了好些银子。”

  所谓“梳拢”指的便是红倌初夜,宋诀陵听那方纥将青楼行话咬在口齿间,本还以为会不以为意的,今儿心口却没来由的细细一颤。

  “方某在青楼里头混日子,混着混着成了院首。”方纥那张端正面容上笑意温和,“大约在那楼里呆了约莫六年罢?恰是及冠时候,遇着位贵人替方某赎了身子,可那位大人将卑职关进屋里折磨,又将方某在楼里好容易得来的儒书皆给扔了,令卑职日日看春宫。后来那位的玩法愈发地残忍,方某便连同其间几位儿郎一块儿设计杀了那人。侥幸处理得还算干净,到今儿也没什么人知道当年那桩悬案是谁的手笔。”

  方纥云淡风轻地说:“宋将军道方某风骨过人,可方某不过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宋诀陵轻咽唾沫,问他:“大人当年委身之处乃离州名楼,能将其中院首列的红倌人买走,想必已不是一般的阔大人。”

  “这个么……”方纥略作一笑,正要答话,那魏盛熠却拦住他,说:

  “先生若是不愿说,不说便是!”

  “无妨。”方纥说,“替卑职赎了身子的,乃离州高云寨前寨主何启。”

  “哈……何启啊!那人儿可不仅仅是离州恶霸了,当年巍弘帝还在位时,阳北道匪患四溢,那些个作乱之首全是他何启亲信,那狗贼势力在阳北道四州皆扎了根!难怪当年大人杀人,官府竟连个通缉令都没往外头贴呐!——原来方监军终究还是除暴安良的圣人一个!”

  宋诀陵顿了须臾,又问:“可是这痕早该长好了才是,怎么大人耳上还留有呢?”

  方纥平静地看向他,说:“卑职夜夜于耳上穿针,叫那肉长不合。——卑职苦于对一切都看得太淡,欲求诸类都太轻,所以得叫自个儿记清楚,记住那无边无际的恨。”

  宋诀陵说:“末将总算明白为何雪棠会那般的看不惯大人您了。

  方纥觉察自个儿已有些微醺,便将酒盏往桌里推了几推,不再吃了,说:“在俞夫人眼里,方某乃逼死俞大将军的罪魁祸首,她恨卑职是应该的。”

  ***

  宋诀陵和徐云承走了,留了那二人。

  魏盛熠问方纥,说:“若是那姓宋的顺着先生过往花名去查,就会知道您曾信‘谢’。”

  “他知方某信谢又如何呢?他怎么就能知道他舅父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的儿子?”方纥收拾着桌上杯盏。

  魏盛熠瞧着他收拾,道:“先生心底只怕还是有有那么丝渴望能与宋卿相认的罢?”

  方纥略微抬眸,说:“臣如此失态,叫陛下见笑了。”

  “先生这也叫失态么?”魏盛熠道,“有欲者未必就不是圣人。”

  方纥摇头:“圣人身洁心洁,而微臣实乃两不得。”


第151章 误拜神

  徐云承与宋诀陵一道出帐,月凉如水,却是这武人营难得的安详。二人正清闲地踱步,吴虑遽然拥上前来,带起一股劲风,他扶住徐云承的肩说:

  “徐、徐监军,您、您去看看阿淮他,他耳鸣又犯了,疼得直不起来腰。我人太粗,死活找不着穴位……”

  徐云承面上笑倏地僵住,那宋诀陵到倒爽朗地勾过徐云承的颈子,似笑非笑道:

  “阿承啊,阿淮他一直不乐意将他的归属说与我听!你正好借此机会探探他口风……知己知彼,咱们才能百战不殆嘛!”

  吴纪闻言不禁皱个八字眉,可他清楚大业为重,便也不张口阻拦宋诀陵鼓动徐云承去套话,只把手绞了绞,咬咬牙说:

  “监军,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徐云承垂着睫,只淡淡地将宋诀陵的手甩开,轻声道:

  “所以我就说得你高看有什么用,你眼里,说到底只有你自个儿。”

  ***

  那帐子里头黑黢黢,掀帐往里略窥,只能瞧见榻沿亮着根小烛。

  徐云承毫不犹豫地探身进帐,哪知还没迈进后一只脚,手臂却被大手一握,整个人皆被粗暴地扯进了帐子。

  徐云承以为燕绥淮又在装病骗他,便使劲地用双手抵住那燕绥淮的胸膛,要把人推开,可直至他的手泛红又发白也没叫那人动弹半分。

  他听着燕绥淮并不规律的喘息,这才渐渐地收了力,任其搂着。

  “又疼了?”徐云承话语温温,“我彼时不是将那翳风穴的位置教与你了吗?”

  燕绥淮不搭腔,只将脑袋置于徐云承肩头滚,像是幼兽撒娇。可是他比徐云承高出不少,非将脑袋压下许多不可。那姿势虽说别别扭扭,他心里头倒是舒坦不少。

  燕绥淮搂着徐云承的腰,耳鸣伴着常犯的头疼,叫他有些许失神。过了好一阵子,那耳鸣的威力降下来,他才渐渐地拣回了呼吸,只是为了再多抱会儿,索性闭了嘴不说话。

  徐云承同他一块儿长大,对他各种不自觉的大小习惯都了如指掌,便张口问:“好些了罢?可以放人了吗?”

  燕绥淮听话地松了手,却并不后退。他与生俱来的威压格外唬人,可此刻面上却带着难得温柔,只深嗅着二人身上香交融出的奇特香气。

  “魏景闻,在你手里罢?”徐云承开了口。

  燕绥淮呼吸的须臾停滞叫徐云承觉察,他笃定下来也就不再过问,只说:“倒不是条坏路子……你视魏家正统作魂,他姓清君子不能叫你屈腰,庸庸弱者亦然。贤王和平王因此无法入你眼,而魏景闻一个不知世的童龀倒真是有千万种可能……你还真是会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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