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栾壹前边御马,听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敢轻易开口,待驶入城南街,这才道: “公子,咱们到了!” 宋诀陵下车抛给他个布袋,说:“拿着罢,一会儿用得着。” 还真是用得着。 栾壹陪着他家公子逛,一逛就是好半天。 宋诀陵先是挑果子,后又去挑绿叶菜,眼看着那布袋就快装不下了,那连觉都没时间睡的闲人这才悠悠地踱到了一家肉铺前。 宋诀陵问那屠户:“大哥,您这豚肉可新鲜么?” 那人头也不抬,只抓起臂膀上搭着的巾抹了汗,道:“爷您自个儿瞧嘛,这肉还不漂亮?一早刚杀的,保准鲜!” “看着不错,要给营里弟兄买的,我瞧你这肉案子上的肉不太够,可还能再切点?” “这般么?”那屠户碰上一桩大买卖,心里高兴,一点儿也压不住声量,笑道,“有的有的!爷您且入后屋去,我那杀猪的大哥在里头歇着,您去同他说声就行!” 宋诀陵笑着推辞:“在外头等不成么?您看,家奴布袋里还装着好些东西……” “哎呦那就更要进去坐了!爷您甭客气,快进去好生歇歇罢!” 宋诀陵拗不过,只得领着栾壹朝他所指的门进去了。那屠户指完路又垂下头去分肉,半晌一瘦汉走到那铺前问: “欸,适才那人怎么进屋去了呢?” 那屠户略微俯身,笑道:“那位爷是营里来的,要买好些肉犒劳将士呢!这儿的肉不够,我麻烦那位去同我大哥说声,再杀头猪来。” “哦、这般。” “这位爷,您也要买好些肉吗?” 那汉子讪讪一笑,只从兜里摸出几贯铜钱:“没,我吃不了那般多,你给我切个半斤就成。” “好嘞!” 脍刀砰地砸在案板上,筋肉的崩裂声钻进那汉子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叫他冷汗直流。那屠户将切好的肉拎起来秤,不多不少恰好半斤。他利落地把肉拿油纸给那瘦汉包了,接过铜钱后便把肉给递了过去,道: “爷,您慢走啊!” 汉子走了许久,那屠户这才探了个脑袋进屋,道:“将军,那人儿已走了,您放心。” “到外头继续看顾生意罢!” “是。” 那吴虑从后院走出来,手上还沾着适才杀猪的血。他匆忙把手没进水盆里洗了洗,便恭了身子抽手作揖。 “够了够了……瞧惯了你身着官服一丝不苟的模样,今儿这般怪叫人不习惯的。——你有眼光,叫俞羡那小子到外头当门面,他是俞雪棠的远亲,当年他在我手下时就机灵得很。” 吴虑略微俯首:“他学东西很快,在众精锐之中也很是惹眼。” 那宋诀陵从门缝里觑着那俞羡的背影,吴虑不待他问,先行直言道: “在下这几月盯着那些个秦商,他们每月总挑着几日往鼎西和鼎中跑之事属实。只是在下虽已费劲心力跟人,跟到最后,总免不得被人潮冲散。不过在下查了鼎中与鼎东图的,往鼎中走的,走的是西北方向的林道,走那条道的除了要去烽谢营便没了别的选择。至于往鼎东走那些个秦商时常结伴而行,到了城中则各走东西南北,再加上鼎东重檐叠瓦尤为遮目,叫人实在不知其去向。” “烽谢营么?”宋诀陵琢磨道。 吴虑见那宋诀陵神色有些闷倦,便托出心中主意,道:“听闻将军与如今掌烽谢营虎符的杨小将军乃为同窗,何不派人前去询问一番?” “朔萧,”宋诀陵目光下移,落在自个儿的指上,“我没这个胆儿呐!” 宋诀陵把话说得软,可吴虑明白他这并非泄怯,那对凤眸里眨着的东西晦暗不已,若是褪了笑便是把锃亮的刺刀。 吴虑于是弓了腰,摆出请教状,恭敬道:“将军的意思是?” “我不知那些个秦商打烽谢营去是为了打探消息,还是因着那里头藏了什么人儿。只是如今敌我皆暗,你我是万万不能做那先出头的。” “原是在下考虑不周……在下听闻徐大人很快便要自缱都奔赴烽谢营,将军何不拜托那位大人?” “我恰有此意。”宋诀陵道,“那徐耽之此番赴鼎怕遭人非议,走的不是京官下州的寻常路子。只拜托你近来把城门给我盯紧了,若瞧见入城车马,逐个探查一番,好叫他能顺利与我相见。只是还得麻烦你把这消息给掩住,切莫叫那燕凭江知道了,我怕他冲动起来要坏事儿。” ----- 宋诀陵回到悉宋营时已至晌午了,火伞高张,在烈日底下站久的士卒无不大汗淋漓。 宋诀陵打着蒲扇下车,将那袋果子当着众人面儿递给了那方睡醒的俞雪棠。 俞雪棠不知所以然,只望着他发懵。那宋诀陵见状便停了扇关切道: “雪棠,腹部可舒坦些了么?我已你替你到城里问过了郎中。那人说你今儿这般上吐下泻的,是因吃不惯营中的大肉糙米,吃些易消食的果子甚好……最近就先这么应付着罢!” 吴纪正捧着碗饭打算寻个板凳来坐着吃,听罢即刻赞许地同宋诀陵点了头。 俞雪棠原还想慵懒打个呵欠,霎时只能于齿间咬住脏词,道:“诀陵哥这般的忙,竟还能念着奴家的胃,实在是有心了!” 那燕绥淮晨练回来,恰巧听到半截话,他看向俞雪棠道:“你腹部不适么?应是着凉了罢?活该!谁叫你昨夜下雨不打伞。” 那睡不好又吃不好的俞雪棠温婉笑笑,嘴角抖了又抖。
第134章 齐长轼 魏·平州 吴渃歇在把太师椅上,下人要给他奉茶,他却朝侧旁抬抬下颌,道: “先伺候林大人罢!” 他说罢略捻胡须,又道:“本还以为段老谢世后这天下该是风雨大作的,谁料竟是难得安宁。” 林题笑着吃进一杯茶,看向他道:“安宁么?老爷,您可瞧过苦旱之时灾民逃难是何般模样?——那红艳艳的太阳灼着人的脊背,将田地烧得如同名瓷瓶上头的冰裂纹般。可瓷纹在内,旱地却是货真价实地开了裂,一块块的,硬得像是官儿的骨头。” “林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吴渃蹙了眉头。 林题拿下巴撑着桌,笑呵呵地继续说:“逃难嘛,要走,可是走的路上日光很晒,本该吵吵嚷嚷地埋怨的人儿不知为何都很安静。他们一个个的死到临头了,话该多的才是,因为不想死,因为心中有憾,因为觉着自个儿还年轻……理当是有很多话要讲的,可是彼时偏就没人说话。怎会这般呢?因为没力气。他们起初还能死命地甩尾挣扎,可是渐渐地就没力气起来,也就再发不出所谓喟叹。就像如今这般,安静下来。” 那吴渃被他唬着了,良久无言,林题却笑着接道: “不过今儿这般是百姓安静了,各方势力却是愈发的按耐不住。如今十六州虎狼互不知根底,甚至临敌多少亦无从得知。于是乎,今昔谁先露出马脚,谁就将被群起而攻之,比的就是谁够能忍。然眼下各方无言,大家都在等着那个时机的到来——一个叫他们皆愿显露山水的时机。” “时机么?林大人觉着这时机会是何时呢?” 林题捻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嘴里嚼,苦味蔓延,他道: “这时机不在魏盛熠离魏之时,恐怕于其返程之际。到那时,魏盛熠将无知地把后背留给秦人,捯饬出一番生死难料,而这魏里头便该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 翎州日烈,焦金流火。沿山路往顾泉关行去的一路上,怀光都觉着自个儿似是在重历当年的噩梦。 他前些日子信了季徯秩的邪,豪掷千金去查池彭,费了老大劲总算将当年之事拼凑出个眉目。不过池彭的那些狐朋狗友虽知当年池彭动了些手脚,但也确乎无人知晓那把火是否为池彭所放。 怀光纵然觉着这事已是十有八九,可这好歹关乎营中大将生死,倒是一分不敢草率。 霜月白甩着拂尘似的马尾打他侧旁过,他支支吾吾地唤住了马背上的季徯秩,皱眉道: “侯爷,那事儿真假末将尚未得知,只盼您莫要鲁莽行事!” “打仗了。”发冠红玉流光滟滟,季徯秩将那对含情目变作两弯峨眉月,他笑道,“金鼓打得我脑袋嗡嗡,听不太进去话。” “此事还未得定论,若是错了,侯爷岂非滥杀无辜?” “我自有方法辨别此事真假,只是说与你听,你未必能接受。就要开战了,咱还是专心打仗罢!至于那位大人么……”季徯秩骤然舒开眉眼,不容置喙道,“我几时眼底再容不下那小人,几时便杀他。” 季徯秩说罢即往顾泉关口方向疾驰而去,怀光望着,也赶忙跟了上去。 千军万马逼近那狭隘关口,仿若黑云压城。 众兵将皆听池老号令退于射程之外,静待号令,这时关墙之上那些惊惶不已的面孔之中,赫然露出一张淡定自若的脸儿。 怀光的瞳子骤缩。 ——齐长轼。 怀光扶着障刀的手生了汗,他禁不住骂道: “那狗贼!!!” 池老若有所思地瞥了怀光一眼,问他儿子池彭道:“彭儿,你可知那城墙上的楚将为何人?” “楚国名将齐长轼,善使重剑的,上回同顾阡宵打得好生难舍难分!” 池老抬手叫他儿子住嘴,池彭也就耸耸肩把脑袋缩了回去。 ----- 楚北军未曾料及魏会于此时开战,个个颓唐不安。眼瞧着魏军来势汹汹,其军中却仍因主将仙逝而丧气颓靡,齐烬高喝一声,终叫那群失魂落魄的人儿勉强打起精神来各司其职。 马蹄趷登,烽烟高悬,函使策马向南报信而去。 齐烬坐镇此军,只唤人放箭,莫叫攻城锤挨近半分。未等箭雨落下,魏兵先行一步举起重盾,自关墙俯瞰而下,仿若魏兵仰天修了巨墙一堵。 火炮轰鸣,两军相持了约莫半个时辰终还是叫架架云梯伸展,搭上了城墙。 “抛重石并木檑!” 齐烬一声令下,那些个重物径直迎着魏军头颅砸下,关墙近处霎时间鲜血四溢,骨碎迸响。 只听“嗙”地一声闷响,季徯秩手里的重箭仰天飞,擦着齐烬的脖颈而过,射死了他身后的弓手。 齐烬拧了刀眉,这才眯眼抽剑将箭雨拦住。待到箭雨略停,他喘着粗气,还算是稍有余力,却忽见一杆粗箭飞来,竟是嗞嗞冒着火。 他仰颈躲开,随即朝下望去,只见适才执盾者皆撤后,排排床弩横列前方,将火药鞭箭送至关墙之上,把今儿难得晴空铺作火海下坠。 齐烬瞪大了眼,再顾不着护卫墙上其他兵士,只匆忙下了关墙,嘶吼道: “将塞门刀车备好!!!” 齐烬正打算开关迎敌,其副将却扯着他的甲衣跪下,声嘶力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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