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他……”沈长思默默开口,不知是想问什么,话说到一半又默默住了嘴。 那汉子哼出一声来,道:“先前我们那寨子扎得没那么深,就在方才我们途径的那座山上,可不是浅得很!那天杀的半夜提着剑来的,燃了个火把,一进来就是乱砍乱杀,把我们的屋子带着积粮全烧了个精光……留在那儿和他硬碰硬的基本上全死光了,剩下的躲在山林了不吃不喝两三天才敢出来……你二人方才抹了我的脖子,算我欠你们个人情!但一会儿若我刁难你二人,你俩也就默默受着,莫多问,总之是不是要害你们。” 那汉子念着,将他们带到了个竹屋前边。这是这寨子里独一的矮竹屋。那领头汉子抬手草草抹了抹额上汗,这才敲了敲门:“二哥!我回来了。” “进来罢。” 这汉子先把江沈二人推进屋里,自己在门口堵着寒风,而后一个闪身,将那冬寒全关在了外头。 屋里那人声音粗哑,听来像个老翁,可江沈二人进去瞧见的却是个卧在罗汉床上的纤弱之人,那人的双眼被用一块黑布蒙上,墨发散着披在身上。若非那人被虬髯汉子唤作“二哥”,他们恐怕还说不出那人为雄凤或雌凰。 “你今儿怎回来得这般的早?可是外头又出了什么事?” “二哥,我在外边碰着俩良民,”那汉子说着瞥了江临言二人一眼,“嚷嚷着要上山。” “他二人是破了外头几层关?怎能叫你碰见?”那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查过没有?可是官府的走狗吗?” “那人……那人自称江临言。” “江临言?”床上人拧起眉来,思虑半晌才道,“江湖中人尤喜四海为家,他浪迹天涯已久,从未有过定居之言,来这儿干什么?怕不是想仿效温狗,借剿匪名头,以求朝廷招安!” “这……这我也不清楚……”那虬髯汉子扁扁嘴。 “那二人此刻在何处?” 虬髯汉子挠了挠头,稍有迟疑,这才道:“二哥,他们现在正跪在您跟前呢!” “绑着了?”床上人倒是泰然,“方才你进门,足音混乱,我便料想你是把什么人给带进来了,就是不知是俩外人。” “那绳子绑得严实着呢!”那虬髯汉子好像怕他哥不信似的,对着江临言的后背便是一脚,将靴上雪和着土尽数蹭在了那人的道袍之上。叫他惊奇的是,他不过出其不意的一踹,那道士竟然纹丝未动。 “少动粗,如若那二位真是诚心求和,你这般不是害人吗?我这眼睛妨事,帮不上什么大忙,待我问上几句,你就把他二人带去给大哥他瞧罢!”他把话说慢了些,嗓音听来更是哑得出奇,“你把绳子捆严了,把门带上出去,留他二人和我呆着。” 虬髯汉子识趣地出了门,只留那被绑得动弹不得的二人跪在地上瞪着眼瞧那瞎子。 江临言忽然扭头瞧了沈长思一眼,那里头带着的狡黠笑意直叫沈长思不寒而栗。 他未尝苦果先求情,轻声道: “师父,你就放过我罢!”
第097章 心肝儿 北风漏进来一缕,随即散了,见屋中再吹不着外边风后这人儿才开口: “你二人可是启州人么?” 江临言道:“鄙人在启州长大,勉强算是启州人罢……我旁边这小孩儿是我从南边捡来的,养在一旁给我端茶送水的,顺便也学点儿算卦谋生的本事。” “二位来这山为的何?”那床上人坐起身来,腰身细若柳枝,与外头那些膀大腰圆的的汉子真是天差地别,“我虽觉着外头那些流言很是恼人,却也还是明白的,我们毕竟是靠杀人抢劫过活,手上着实脏,被骂也是活该……可你们呢?外边的多少条正道,你们走这脏路子为的是什么?” 沈长思不敢轻举妄动,只安静地垂着眸子任由他师父胡乱唱戏,只见那江临言倒是哈哈大笑,道: “如今这魏哪哪都脏,谁谁都杀人,不过是谋口饭吃,何必非得较量个长短?鄙人知这您这些山上爷一路上劫的多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奸商贪官,向来不动清贫百姓的财……乱世英雄不是这般吗?” “你这嘴好生灵巧。” 江临言又道:“二帮主,我们是诚心要入这营,没别的,就是想活下来,能不管那俗世的杀人眼,不顾那魏家的夺命刀。鄙人虽为江湖中人,可也就那么点骨气,毕生所求不过鄙人与徒弟二人一辈子能平平安安。” 那座上人闻言勾唇笑了,道:“你对一个养来给你端茶送水的是不是太过上心了些?莫非当成儿子来养了?” “二帮主这是误会了。”江临言也笑。 “是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方才总听你说话,还不知你徒弟的音色几何。你安静呆会儿,叫你养的那孩子说说话罢!” 沈长思瞧了他师父一眼,恭顺开口道:“二帮主,您可有什么想问的?” “你也是甘心入山的吗?” “回二帮主,是。” “为何?” “师父他……” “我问你是如何想的,没问他。” 沈长思喉结上下动了动,腿上被他的好师父用力一掐催出了些真情,只见他的桃花眼红了大半,哽咽道: “江壹的第二条命师父给的。师父他授我诗书道术,予我真情硬命,活我白骨身,剪我离愁思,化我孑然苦。昊天罔极,江壹已然无以为报。不瞒二帮主,江壹没什么抱负,只愿呆在师父身边伺候他人家到白头。” “到白头?你小子还真就想伺候他一辈子!说得轻易……”那二帮主将双脚裹在氍毹里头,喃喃自语,“你虽是忠,但你若是来日有了妻儿,还不知把你师父抛到哪儿呢!” “他不会有的。”江临言一口咬死。 沈长思蓦然一怔,心想:“好哇,他师父这就开始咒他了。” “怎么你这老的也这般喜欢把话说死?”二帮主晏笑道。 江临言的眼睛先有了笑意,他道:“他为我情郎,我俩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长思的笑僵在了脸上。 好妙啊,太妙了! 他这好师父,脑子里一天天的不知装了多少古怪稀奇的玩意,每一句话都叫他啧啧称奇。依他所见,他这好师父就不该当什么臭道士,就应该去茶楼里当说书先生。 “没想到江剑客还有余桃之癖么?”那二帮主不知怎的好像也算不上有多惊奇,只宽心地劝解道,“你若是玩玩,还是趁早算了罢!莫要拿你徒儿的报恩真心来戏耍……” “回二帮主,鄙人哪敢玩弄他人真心?事到如今也不怕您笑话,我二人在山下时原是要成亲的,奈何今朝魏民间不比余国,见了男人同男人在一块儿,又是师徒,如此罔顾人伦,当然觉得我们脏了他们的眼,瞧上几遍都恨不得把两只眼都给挖出来。鄙人虽不愿虚妄自夸,但自身武艺高强已是板上钉钉。世人不敢欺我,便常将恶言恶拳砸在我徒儿身上。鄙人不忍叫他前半生委屈流浪,后半生又要缩在世人的眼刀下过活,故而来了这儿。” 成亲? 沈长思瞧见自己那戏角唱词愈发招摇了起来,只还皮笑肉不笑地立着听他师父乱耍。 “原来你二人还是对苦命鸳鸯!我还想你这江湖人儿怎竟想干些上山混吃等死的窝囊事儿,未曾想竟有这段苦情。” “二帮主不觉怪么?”江临言似笑非笑。 “怪?有什么好怪,恋慕男儿便是怪么?”那二帮主的声音有些抖,指尖抠着罗汉床的木板,“凭的什么呢?!” “二帮主如此通透,真叫鄙人庆幸相逢……这山寨,我俩真真是没白来!”江临言把头垂了,“就凭您这句话,若是您乐意,鄙人与徒儿皆跟在您后头不死不休!若非如今我二人皆为粗绳所缚,鄙人高低得给您磕上几个响的!” 那二帮主摆摆手,道:“得了,你莫要张口,我同你徒儿说几句……你可随你师父他习武吗?” 江临言仍是插嘴:“我如何舍得?” “叫你莫张嘴。”那二帮主又轻声道,“及冠了么?” “回二帮主,是。” 江临言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咕哝道:“我又非禽兽。” 沈长思仗着那二帮主瞧不着东西,没忍住剜了江临言一眼。但他师父只是咧开嘴对他笑,还冲他眨了眨眼。 “这山寨虽体贴妇人孩童,可却不养闲男人。”二帮主敲了敲床围子,要沈长思把精力放在他这儿,话里头有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沈长思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摆出些柔腔,应道:“小人……小人可做些力气活,端茶送水种田……任您差遣!” 床上人把肃色化淡了,又是一笑,道:“我问你一问,你倒真慌了——无妨,这寨子里有的是你能干的事……端茶送水倒也就不必了,大家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还有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的么?又不是山下那些个阔老爷!” “多谢二帮主!”江临言似乎真是沈长思的好情郎,这会儿娴熟地接了话,替沈长思先同那人道了谢。 那二帮主哈哈大笑起来,可就连笑声也是哑得很的,他道:“若您二人还守着规矩,此刻恐怕皆是跪着的罢?” “不错。” 那二帮主闻言接道:“你若真是那姓江的剑客,那还真要请你多多担待几分。山有山规,不比江湖,今儿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于我跟前跪上一跪。来日你二人若进了寨子便成了我们亲弟兄,倒是轻易不叫跪了。这点委屈受着,以后该享的福分一点儿也不会少!” “您这话意思是……您不试我们了么?” “我这瞎子要如何试你二人?往常我三弟见着来人,多半莽莽撞撞地提刀就杀了,半句话都不叫人说……今儿他二人能安安稳稳地来到这儿来,不正说明你的武艺不在他之下?然他武艺高强,这是说你这人儿就算不是江临言,也是个江湖高手。今儿这山寨已不是被温狗血溅四方的苦泪地儿,这么几年我们这里头也聚了不少江湖中人,总有认得江临言的。方才我三弟他领你在寨子里走了一遭,寨中人把你二人的脸都认了认。若你非江临言,到这时候外头也该闹起来了。再说,就算你是朝廷派来的,这山寨太偏,你们单枪匹马的,可敌得过万人吗?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你要我试你,不如你就在这儿朝老天发个誓罢!” 江临言笑着张口:“我若辜负此寨……” “我若辜负此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沈长思抢先一步把话说完,叫那江临言的话断了一截,“我师父他信运气,平日里头不轻易起誓,如今半截小的替他说了!” 江临言的眸光深了些许,拳头攥紧了又很快松开。 “你二人情意真是难得。”那二帮主笑笑,没有为难江临言,他道,“这启州山神尤其灵,你二位可要小心行事,双宿双飞可最怕阴阳两隔。”
224 首页 上一页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