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看着她。红药说:“过两日出去踏青,必要带些女子助兴。此时不比军中,将军府养有乐班私妓,这好差事落不到军妓营里去。” 将军自然不是白养着红药,在军中和府中,妓营之事都由她负责。出去踏青,红药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寻常军妓哪有这好运气。许多人可能这辈子再也无缘看见郊野了,这机会何等珍贵。 想争得一席之地,一则是因为困在府中,自然想出门去;二则,将军牵头的游春,随行军官自然都是佼佼者,若能被哪个将领看上,也能博得一线生机。 已经有依傍的自然求不到红药这里,能托人送来物事的,正是不上不下的。这些钗环岂不沉吗,载着多少渴望。虽说不是上品,但对那些姑娘们来说,定是她们的“傍身之物”了。 红药近日三天两头地对展戎献殷勤,为的便是这事。 从君轻轻抿了抿嘴唇,红药波澜不兴地往从君这边推了推盘子,道:“不说了,尽是些没趣的事。这次糕点十分好吃,你多吃些,剩下的便给将军带回去。” 她一贯这个样子,好个红颜无赖,难怪将军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上次那盅鸽子汤就是为小公子做的。她回回送给将军的不是第一炉的试验品就是丢了可惜的,回回雅致地摆好了充大头,旁人也看不出来其中门路。反正将军也未必赏脸,她赚个情面献回殷勤,总之吃不了亏。这些从君一向看在眼里,自然知晓。 他本想问荷包之事,不知如何开口。听红药这一句,一下便明白了。
第85章 好春光 出郊游春这日,掖城如节庆一般热闹。车辇与马匹有如长龙,向北门而去,将士们谈笑风生,随行的女子们亦是言笑晏晏。小孩子都在满街乱跑,看着军府的高头大马,平民老百姓也各自三五成群地跟在军队后方,一派祥和景象。 郊野草色青青,山中潺潺流水,鸟叫虫鸣。山中修建的几座亭台虽较之大魏内境粗陋几分,此情此景却不显落魄。寻常兵士们一边笑闹着一边摆好食案,女子们往来穿梭于其中,在席上摆好杯盏瓜果。往来路望去,行人如缕,都是闻着将军办宴的风声,来凑热闹的百姓。 有早到的小孩子已在那边山涧里摸起了鱼,兵士们也都下水去了。将领们三五成群,要比试射箭,看谁打到的猎物多。 骆义携妻女一同前来,没有跟他们搅混,抱着女儿同妻子停在花边,三口人极为和谐。展连豪远远瞧着便打趣,说:“成家就是温柔绳,酒都喝不利索了。” 展戎看向他,道:“本将听你这话倒似是嫉妒,想来是本将这个上司不称职,未及时给你婚配,落埋怨了。” 展连豪立时苦着脸一笑,说:“将军可莫打趣我,想想就觉没劲得慌。” 他看着远远近近的景象,说:“这好日子,连英不在,可惜了。” 瀚城四处荒芜,边城苦守,最为无趣,往来传信皆是公事,不知他此时如何了。 展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忽地一顿,十几步外树丛前头站着个总角之年的小丫头,穿着粉色绣白花的布制衣裳,手里拿着一朵小粉花,正远远地望着他。 一个布衣女子弯腰看着她,想必是她的娘亲,笑着正在说什么,也转过脸看向将军。 展连豪一愣,眉毛一扬看向将军。那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走了两步,女子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小丫头跑了过来,停到将军前头,一双大眼睛天真怯怯地看着将军,伸直双手捧出那朵花。 展连豪就是一笑,展戎低头瞧着小丫头,他一生从军打仗,气势迫人。小丫头年龄小,不大知道什么叫害怕,也多少是有些怯的。展戎顿了一刹,伸出手拿起那朵花。这花在他的手下小得可怜,展连豪看了便想笑,刚要问小丫头什么,小丫头一扭头就跑掉了,怯怯地扑进娘亲怀里,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害羞。那女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远远地朝将军笑了一下。 红药打远看见这一幕就是一笑,戏谑地说:“都当他是好人呢!战神之名就是容易哄人。” 镇西大将军乃是掖州百姓心中的大英雄,诸多孩童仰望的对象,无人不羡慕他的气派,仰望他的威风。但凡是掖州长大的男儿,没有哪个的志向不是日后从军,如大将军一样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从君也看着将军的方向,轻轻眨了下长睫。那朵小粉花开在将军的指尖上,春光下的凌厉也变得柔和了。到底是守护了一方水土安宁的。 可惜旁人只瞧见他人前风光,却不知展戎生存在何等湍急的涡流之中。 从君在京中时,虽知晓展戎战神之名,却不知晓他如此得民心。到了这边陲之地,才清楚展戎这几场可记入史书的胜仗对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政事有了新的认知。居于皇城的人看不到外面的光景,治国若是困于四方墙中,必将陷入樊笼。 为时已晚,生于皇城长于皇城的程允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些。 从君收回视线,来时他同红药乘同一车辇,便一直在一处。此时二人在靠近水边的亭子一头,军妓和侍女都在操办事务,就红药动也不愿动,躲了个清闲地,依靠亭柱而坐,红裙下光裸着两只羊脂玉似的脚丫,轻佻随意地踩着身前供人歇坐的木板。 从君不如红药清闲,留心着将军那边,见摆上了双陆局,才放松心弦。 “春天真好啊。”红药说,看着这热闹景象,嘴角似弯非弯。 小公子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将头依靠在后面的柱子上,春日暖熏熏的阳光打过亭子的飞檐,落在他的脸上。 一时无话,儿童嬉闹,民众观花,兵士捕鱼,侍女忙碌。小公子和红药在两个亭柱之间相对而坐,阳光静好,绿草如茵,如同一幅早春图。 少顷,从君睁开眼睛,一时眼前橘红,他眨了几下眼睛才恢复视物,不过须臾片刻,却让他有如隔世之感。红药飘飘然跳落,说:“无趣。打猎的士兵还没回来,时辰早着呢,去水边瞧瞧。” 水边百姓和孩童就要多了,看着捉鱼的兵士的热闹,自己也跃跃欲试,喧闹无比。红药和从君往无人的一端走,小孩乱跑,一下撞到了红药身上。 红药笑眯眯地将他扶正,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抬头见红药模样,一时呆了,傻傻地吸了下鼻子,逗得红药笑了一声。一旁妇女看到,忙过来把孩子扯走了,避之不及的模样。 小公子偷眼瞧红药。红药怠懒地眨了下长睫,仍是与平日如出一辙的笑模样。 从君默默收回视线,二人走到了一大片树丛后面的水边,此处水流不过一步宽,因此寂静无人。红药不嫌凉,把脚伸进去,踩着水底的石头玩。 阳光下红药额间的花钿红得要滴血一般,而显得红药更白净,她常是放浪形骸的样子,此时瞧着却不是孟浪模样,好似白茶花滴上了指尖血,到底是干净。 小公子仍是站得修直,红药笑着歪头瞧他,说:“落到这境地,还端着公子模样呢。” 又是一笑,说:“可莫想着安慰我。方寸家的女人,任她瞧去吧。谁还不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呢。” 从君摇了摇头,说:“我知道的。” “那怎的,老对我欲言又止?我又不是将军,要你藏着掖着的。”红药说。捞起块石头,在水里洗净了,攥在手心里玩,瞧着不好看,扔了又捡新的。“!山!与!氵!夕!” “那荷包,当是为良人绣的。”从君说。 如何就给了将军呢?二人天各一方,尺素互通都是难事,如何能闹得起情绪。 “为谁绣的又如何,我高兴给谁,便给谁。”红药不以为意。 从君就怕她这样说。她的脾气从君岂不知晓吗,骨子里一腔执拗,如何做事只看自己,不管他人如何态度,无事也要闹出有事来。 既然问起自然是要劝慰的,小公子整好衣裳,单膝蹲下,道:“同我说说也好。” 红药笑起来,看小孩似的看着他,说:“有甚好说的,男子便是如此。” 自红药抵达掖州,二人书信就不曾断过,虽说书信难传,但写得频繁,总也能收到,虽隔了几个月,瞧着仍觉温情。双方书信一年以来不曾间断,到了这半年,那边的回信却是日渐地少了。 隔着一旬,一月,到如今,已是三月未回。 往年但逢节日,她那情郎都掐算了书信的路程,提前几月便写好了书信,元日、女儿节、乞巧节。几个月前的字迹,信中内容恰好落在这一天,字句精简,常是几句诗词。红药收到,如何能不欣喜。 而今年的上巳节,已过去足有两旬了,休说这些,连日常的回信红药都不得见。前日终于传来一封,简言自己如今公务繁忙,未能如往昔一般,发觉时为时已晚,只得匆忙补信一笺,近日不得回信,也是如此原因,还望红药莫怪。 言辞似是恳切,字迹却愈加潦草。红药面不改色地看完,将信纸收好,而后便是一笑。 次日,红药将那荷包送予了将军。 “便是如此。”红药轻描淡写地说,。 红药性子强势,一点小差错都容不得,看着无谓,却生着一颗七窍心。因为如此事便把辛苦绣成的荷包送出去,是不出从君意料的。 “红姐。”从君说,“他身为朝官……” “觉得我矫作?”红药不待他开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笑了起来,道,“没有公务繁忙,只有心不所钟。” 从君不知是想辩解还是想宽慰,终究欲言又止。 “你不懂的,走着瞧吧。”红药甩了甩脚上的水,站了起来,“回去吧。”
第86章 红颜薄 下水摸鱼的兵士已经抓上了好几条大鱼,小一点的就更多了,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处理。打猎的还没回来,将军和展连豪的一局双陆还没玩完,有几个将领在一旁围观,剩下些许没去打猎的在一边草地上玩投壶,同样热火喧天。 小公子一直没瞧见将军,又走回亭子这边,回身才发现他在一堆百姓里。红药往军妓那边去了,小公子悄无声息地往监军的方向挪了挪,停在二十几步外的花丛边,装作眺望远处景色。人声嘈杂,他并不能很清楚地听见奉江的声音,站住了一会儿仔细分辨,才听到百姓与孩童七嘴八舌地在问京城的事情。 “监军,我听说永平遍地是楼阁,雕栏画柱十分气派,是真的吗?” “是吧?我还听闻永平家家户户都有大灯笼,每晚的夜市都像这里的花灯节一样热闹,三更才宵禁呢!” 永平是所有魏人心中的憧憬,之于边陲小民,更是遥不可及。奉江不嫌烦扰,一一作答,豁了一颗牙的黄毛丫头奶声奶气地说:“监军,监军,我听说永平遍地是吃的,走过路过拿起来就可以吃,糖葫芦管饱,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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