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灯火满天。 满大街挂满了灯笼,摊贩叫卖,儿童嬉闹,十分热闹。 奉江身穿一身玄色便服,戴着一顶蓑帽,帽檐宽阔,不凑近,看不清面容,掖州城人员混杂,异域人士居多,不会引起嫌疑。他拉着小公子的手,二人在人群中闲逛。 早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从君时,奉江也是愣怔了片刻,小公子身穿一身裙装,外披着一件红色兜帽大氅,头戴一顶宽檐帽,面纱从帽檐垂落,遮遮掩掩的,隐约露出一点下巴尖。 纵是与奉江光明正大游街玩乐,也无人能认得出来他。 这幅打扮,实在是让奉江感到出乎意料,仔细想来,却也不吃惊了,除却需得小心谨慎,小公子更是许久没能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走一走了。为了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自由,这身伪装实在称不上什么大牺牲。 奉江只是走上去牵住了小公子的手,对他这身行装全无多问,轻声问:“冷吗?” 女子衣物总不如男子那般实用保暖,小公子体虚,手脚常年冰凉,攥在手心里,如捏了一块冷玉。 从君轻轻摇了摇头,二人如元宵佳节时街上每一对眷侣一般,肩头相贴,依偎着逛花灯去了。 红药所言不假,这边城所在,繁华热闹却不逊色于京都。每走出两步就可见一伙耍杂技的,踩高跷,抛球,比比皆是,还有异域人士打着赤膊喷火,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惊得周围妇人小姐们鼓掌叫好,纷纷朝中间扔铜钱,小公子那只手已被奉江偎暖了,指尖轻轻在奉江手背上摩挲着,或许只是无意识举动,却显得尤为亲昵。 小公子性情到底是冷清的,这时也并不太习惯,他二人没往人堆里挤,就在外围看着,在每一处都停了一停。奉江偏头看向小公子,飘忽的面纱之下,更显得小公子的一张小脸精致姣好,他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杂耍的人们的神情却是极认真,不知是当真在投神观看,还是在想着什么。 奉江不愿常见小公子寡欢神色,遂拉了拉他的手,拽着小公子朝另一侧走,说:“跟我来。” 从君收回目光,紧紧跟在奉江身后,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奉江拽着他跑到了另一侧,这边尽是摆着小商品的摊贩,以及一些游戏小摊。 大多是套圈、投沙包之类的游戏,天南海北哪处都是这样。这时候摊前正有人在套圈,市井小民,小小的个子,穿着一身布衣,头顶布巾,手里就只剩下了三四个竹环,周围人认真看着他,脸上笑容洋溢。 男人看中的是一只小猫的瓷罐,在倒数第二排,从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周围已经散落了好几个圈子,看来是都没有套中。 男人弯着腰,摩拳擦掌,而后屏息,收回手腕又朝前一甩,竹圈晃晃悠悠地飞出去,堪堪挂住了小猫的耳朵,周围人也都屏息看着,随后叹息地笑着摇了摇头。 男人跺了跺脚,一脸懊恼:“就差一点嘛!” 旁边人搭话:“换个吧兄弟,剩两圈子了,套个小的算回本!” 那男人一乐,说:“再试一回,再试一回哈!” “大叔,贪了都没有!”一个妇人牵着的四五岁的小男孩脆生生地说。 那围看的妇人一愣,半笑半无奈地扯了孩子一下。那男人笑着说:“谁家小儿郎这么脆生,你大叔我不是贪,要给我家里你妹子套个那小猫儿,她喜欢!” 那妇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说:“大哥真疼你家丫头。” 那男人笑了笑,又弯腰屏息去投那个小瓷罐,最后两个环也落空了,他叹息地锤了下腿,摇摇头要走。 摊贩笑嘻嘻地说:“哎呀,遗憾,老板再玩一轮啊!” 那男人转身要走,回头一摆手,说:“不玩了不玩了!不然我家婆娘要骂人了。我去找她们娘俩了。” 周围人皆是哄堂大笑,小贩从摆着东西的地面上跳过去,塞给那男人一个竹子做的小吊坠,说:“谢谢照顾生意,拿回去给闺女!上元安康!” “哎哟,谢谢,上元安康!”那男人有点惊喜地说。 “无事,我家也有个小闺女呢。”那小贩笑了笑。 刚才说话的男童扯他娘的袖子,说:“娘,我要玩!” 妇人慈爱地看着他,转头问小贩价钱,小贩边捡圈子边说:“哎,夫人,两个铜板十个圈,套中啥就拿走啥!” 妇人递过两枚铜板,小贩接过,数了十个圈子给小孩,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说:“小豆丁多送两个!” 说着又往小孩的小胳膊上套了两个圈,小孩朝他笑嘻嘻地皱了皱鼻子。 围观人都是笑起来,奉江眸子里也带了几分笑意,转头看向小公子,小公子面目也柔和几分,心中却更有几分感慨。 正是人间烟火气,不如生在布衣家。 奉江凑近小公子几分,柔声问:“要玩一把吗?” 小公子抬眼看向奉江,明亮的眼睛映着灯火,乖巧中又有几分疑惑和惊讶。 这些游戏他自然不曾玩过的,他生长在显贵之家,七岁便入宫成为太子伴读,一言一行皆要恪守礼仪,垂髫之时便饱读诗书,自然不能允许他与民同乐的。仅存的几分儿童心性,都是宴从峦小心地为他存着,装在手摇烟花和兔子灯里,装到了十七岁那一年。 想玩吗?自然是想玩的。却不知该不该玩,更不知该怎么玩。 这么一会儿工夫,小孩已经投完了,套中了一个小玩偶,正在蹦跳欢呼。奉江不等小公子回答,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摊前,摸出几个铜板递给老板:,说:“老板,玩一轮。” 老板接过铜板,微微一愣,一边数圈子,一边笑着打趣道:“兵爷,我这是小本买卖,手下留情啊。” 掖州是军机要地,军府坐落,常见兵人,奉江身姿伟岸挺拔,气质不凡,小贩认出他不足为奇,奉江没有多说,只是接过圈子道:“宽心。” 话罢把圈子递给小公子,见他没接,又晃了晃,鼓励地看着他。 小公子隔着面纱,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奉江的脸,抿了抿唇,伸手接过。
第67章 国泰民安 这草圈飘飘摇摇,果然不是那么好套中的,旁边人也都跟着欢呼嗟叹,像是自己在玩。从君手中的圈子下去了一半,一无所获,转头求助地看向奉江。 奉江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唇角笑意若隐若现,鼓励地看着他。 小公子转过头接着投,又是一次擦肩而过,旁边“哎呀”的遗憾声音此起彼伏,小公子本是随便玩玩,听着这声音,居然还真生出了几分玩游戏的认真,小小地喘了两口气,才扔出下一个。 奉江这时瞬也不瞬地盯着投入的小公子,再也没去看圈子的去向。从君这时投入许多,周身的气氛也轻快了许多,难得见他开心,奉江心里高兴,又是隐隐约约地感到惆怅。 少年意气,本来就该是这样欢快自在的,如今这一点小小的雀跃,却像是跟老天爷偷来的一般珍贵。 从君手里圈子就剩下了四个,周围看热闹的不知谁叫了一声:“小娘子,叫你夫君帮你赢一个吧!” 从君微微一怔,捏着圈子的白嫩手指微微缩了一缩,奉江不知他是害羞了还是不适应,忙迈前一步走了过去,从君自然不肯再投,把圈子塞给了奉江,周围又是一阵起哄。 他们这一哄,从君是真的害羞了,更低地低下头去,面纱随着风飘忽,帽檐上下晃动,好像一枝花羞得一抖一抖的。 围观的男子顿觉心猿意马,更是好奇他面纱下面的容貌,心说这位官爷真是好福气,讨到了这样一个可人的娘子。 奉江知道自己不该,却也被小公子这姿态逗得一笑。他怕从君不自在,想赶忙带他出去,敷衍地把圈子扔出去,还真套中了个小东西。 是一个小兔子的陶瓷玩偶,奉江接过来,从君主动拉住了奉江的手,二人挤开人群走了出去,还有几个登徒子哄笑了几声。 二人走到人群稍少处,站在花灯底下,天空烟火绚烂,爆竹连天,其余的动静很快就听不见了。 奉江有些担心小公子生气,微微躬身去看小公子面色,问:“还好吗?怪我……” 从君摇了摇头,奉江一愣,小公子轻声说:“很有意趣,谢谢。” 他抬眼看了奉江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好似羞赧。再度伸手拉住了奉江的手,说:“我们再四处转转吧。” 奉江一步跟上从君,把小兔子举到从君眼前,说:“刚套中的,送你。” “喜欢吗?”奉江不见他伸手,问。 从君缓慢地抬起手,纤细漂亮的手指包住这只小兔子,这小东西方才被奉江攥着,已经变得温热,从君把它攥在手心,轻轻应了一声。 粗陋的,与他平生见过的、拥有的摆件天壤之别,但却真的喜欢的。 奉江面色放松些许,攥住小公子拿着小兔子的手揉了揉,二人又继续游逛。 烟花的热潮刚过去一气,另一头又绚烂了漫天。看方向是又一户大户人家,这次距离不远,只隔着一条街,烟花差不多就炸在头上。奉江和小公子仰头去看,周围蹦蹦跳跳的小孩也都安静下来了,拿着糖葫芦仰头看天空,小手抓着爹娘说话,喧闹中只能看到小孩子不停地嘎巴嘴,爹娘弯下腰,虽是听不清,但也笑着迎合。 年年今日,物是人非。烟花跟京城的别无两样,小公子轻轻靠在奉江身上,突然感到十分想家。 家是想不得的,他从来不敢去想,想要活下去,就什么都不能想,想得多了,就不愿活了。 这一波烟花足响了有一刻,这边的烟花静了,另一边又响起。身边的喧闹声清净了许多,旁边人却是该怎么玩闹就怎么玩闹。奉江用力搂了搂小公子,说:“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我们去追。” 从君跟着奉江走,一路穿过熙攘的人群,听着人们互道上元安康,其中也不乏戎人,穿着羊皮,此时也是如鱼得水,不见旁人有所排斥,至少在此时。 从君从来没见过戎人,多瞧了几眼,他们与汉人面貌果真是不同的,许是常受风沙肆虐,面色更黝黑粗糙几分,棱角也更硬朗,此时正笑嘻嘻地跟旁人讨价还价,看来是久居城中的商贩,此时看起来,也并没那么的嗜杀。 小公子从前久居深宫,没见过人间疾苦,戎人是个词,战死的将士是数字,之于他尚且如此,之于万人之上的皇帝,只会更有过之。 从君如今沦落至此,对很多事又有了新的认知,可惜平添惆怅,位于九五之尊的那个人,永远不会知晓这个道理。 奉江感受到小公子脚步变慢,回头看向他,正见从君看那戎人看得出神。奉江拉了从君一把,二人沿着人流的边缘慢慢往前走,奉江轻声说:“如今掖州城里戎人虽说不多,但也并不少见,大多是行脚商人,贩卖羊肉给酒楼,在城中也有居所。不过其实都有士兵暗中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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