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上了年纪,说话的速度很慢且声音略微深沉沙哑,听起来莫名地让人安心。 沈常安无奈笑笑:“多谢。” 巫医收回诊脉的手,收拾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地提醒了句:“领主和伽兰公主今日来巡营,你若是不想见,装病即可。” 沈常安叹了声:“我倒是想,可我猜,领主定会在必要时提起我。” 华硕公主曾是伽兰常安公子的未婚妻,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后来他病重,圣上取消婚约后怕坏了公主名声,才命令底下的人不准提及。 可悠悠众口,就算明面上不说谁又能管得住私下。阿古勒找人稍稍打探就能知道的消息,领主定是也已经知道。 上回因为梵音的事让领主吃了哑巴亏,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将他羞辱一番。 沈常安在被窝里躺了半日,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听到领主来巡营的动静。 他缓慢地坐起身穿戴衣服,可就在以为要被阿古勒叫出去见领主时,忽听子穹押着个满嘴污言碎语的小子丢到领主跟前。 “狗贼!你们这么对我,迟早都会死在伽兰军手里!” 被丢到地上的小子骂骂咧咧,恨不得把众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子穹懊恼地往小子身上踹了一脚,大骂道:“伽兰奴隶,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得对领主无理。” 沈常安走到门帘旁,撩开帘缝向外看去。 领主穿了一身甲胄,带了不少将士,身侧跟着两名公主侍卫。 一群人站在营地正中,从帘缝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小部分人,公主以及公主的婢女皆不在视野中。 领主摸了摸没牵缰绳的猎豹,对子穹扔出来的奴隶看都懒得看:“你们明知道,我说的伽兰奴隶是谁。扔这么个没脑子的小子出来,怎么?敷衍我?” 子穹装傻充愣,回头问阿珂:“兄弟,你知道的,我这人笨,实在没听懂领主是什么意思。我带来的难道不是伽兰奴隶?” 阿珂装作一副没听懂的模样,还恭敬地朝领主拱了拱手:“怠慢了,还望领主明言,弟兄们笨,实在不知道领主的意思。” 阿古勒也在,却也是一副没明白的嘴脸。 领主心知这群人在装模作样,却还忍着火气地对阿古勒道:“我的公主思念家乡,想见见故人,四首不会不答应吧?” 阿古勒一改往日态度,说话时好似个没有城府的蠢笨之人:“这位就是我营地里仅剩的伽兰奴隶,不知公主究竟是要见谁?” 领主懒得和他们绕弯子:“我要见沈常安。” 阿古勒露出一副原来是他啊的神情,但很快便长叹一声:“可惜了,那位沈常安是个痨病鬼,没折腾几日就死了。要是知道领主想见他,我肯定手下留情。领主,不会怪我吧?” 领主显然不信,他走到阿古勒跟前。 两人看似平和,实则浑身都充斥着火药味儿。 领主嗤笑,随即忽然变了副嘴脸,好似好兄弟一般搭上了阿古勒肩膀。 “你瞧,我怎么把常安公子病重这事儿给忘了。年纪大,容易忘事,兄弟可别见怪。” 阿古勒陪着装:“都知道领主年纪大,兄弟们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领主压着火气,笑着拍了拍阿古勒肩膀:“走,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少了什么我立马差人送来。” 阿古勒笑得高兴,倒是真没跟领主客气:“都知道领主爱民如子,那我就真不跟您客气了。” 领主:“……” 阿古勒:“阿珂。” 阿珂连忙拱手:“首领。” 阿古勒挥了挥手:“去把我前几日写的物资清单拿来。” 阿珂领完命匆匆离开,看样子是真去拿清单了。 领主脸色难看。 阿古勒笑着对领主身边的伽兰侍卫道:“领主一直都是这般礼贤下士,凡是营地上缴的物资清单,这些年从未怠慢。” 言闭,还不忘挑拨几句:“要不是护送公主的和亲使臣出言不逊冲撞了我们领主,又怎会一气之下砍其首级?都是误会,还望伽兰圣上莫要放在心上,华硕公主能嫁给领主,那肯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领主的一张脸被气得铁青,可偏偏还不能当着公主侍卫的面翻脸。 而那几位带刀侍卫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脸色阴沉,恨不得即刻就能把西麟剿灭。 沈常安看了会儿,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趁领主还没过来,小心地掀开门帘离开住所。 是他多虑了,阿古勒的那张嘴确实能气死人。领主来巡阿古勒的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受的委屈更多些。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人前阿古勒:“我性子直不太聪明,能不能说简单点,这人我是杀还是不杀?” 人前沈常安:“都是人,即便是敌人也要以礼相待。” 人后阿古勒:“去,把这个人做了。” 人后沈常安:“别当着面动手。” 二首猛虎:“我是被伽兰军杀的……应该是。” 四首朗鹰:“我应该也是被伽兰军杀的……嗯,应该是。”
第0029章 联姻(五) 军营里立着几处火堆,寒风把火焰吹得倾斜,火星子在漫天白雪中纷乱飞舞。 休息的士兵在火堆旁取暖,见沈常安经过,放下手里的奶茶行了个草原的礼。 沈常安微微点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匆匆离开军营。 他拢了拢狐裘,一头长发被编成了单支花鞭放于一侧,鞭尾缠着羽毛和玉饰,走路时叮当作响。 头上的毛皮帽子蓬松厚实,白雪迎风吹来,在软毛上结成霜花。 军营之外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他踌躇片刻,径直往结冰的湖边走去。 领主要他出面的意思比料想的还要明确。本以为是想借公主的势来给阿古勒一个下马威,如今看来,像是故意顺着华硕的意思,来看看华硕到阿古勒的地盘究竟要做什么,是否暗中勾结。 打探敌情,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直接摆在明面儿上,如此一来,即便想做什么也不敢做了。 那条老狐狸,确实比三首有脑子。 右腿隐隐作痛,沈常安走到片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停下休息,喘了口气,白雾随着呼吸在唇边飘散。 他站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几声错落的脚步声。 “常安?” 一声轻柔又不确定的女声。 沈常安身体一僵,万没想到华硕竟也离开了军营。 身后之人停顿片刻,再次开口语气变成了肯定,只是夹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 沈常安没敢转身,只是微微侧过身体,呼出一口热气。 华硕的声音变得颤抖:“常安,你果然还活着……” 沈常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本以为可以心如石铁,可当他看到华硕,看到一身贵气却仍然深陷悲惨命运的公主,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 他的眼睛布着血丝,但很快,又将那份酸涩压了回去。 华硕穿着一身绣花绸缎,从头到脚皆是些普通人家用不起的奢侈物。一头被改成西麟花鞭的长发,将漂亮清秀的五官衬得略显苍白。 棉布包裹的暖手炉从手中跌落,白皙青葱的指甲上燃着出嫁时的红。 华硕的眼睛很纯净,宛如西麟夜晚的星星。只是眼下的这双眸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沈常安握紧拳头站在原地,两两相望,早已不似从前。 十五岁那年母亲和外公突遭变故,他在大火中被救出,可也因此一病不起。如若不然,他与华硕定是早已成婚,又何来如今这般命运捉弄。 他动了动嘴唇,故作冷淡:“你不该来的,和亲之事,轮到谁也绝不该轮到你。” 华硕再也抑制不住,哭着一把抱住沈常安:“常安,我的常安……你明知道我在等你,你明明知道的!” 她哭得身体发颤:“十年,自从婚约废除,我等了你十年,却等来了你战死边境的噩耗……” 沈常安眼底含泪,微微抬眸,视线对上跟着华硕一起来的两名婢女。 婢女们知趣,纷纷转身走远了些。 华硕哭得心颤:“……我以为你死了,死在了西麟。所以我便想,与其分开,倒不如与你一起死在草原……常安……我不在乎什么公主,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病重,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能百年,哪怕几日也好……” 沈常安身形微晃脚下虚浮,他抬起手,犹豫许久都没敢触碰华硕半分。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是个将死之人,还是个肮脏的阶下囚,华硕的这份情他此生都无法再有回应。 他只是这么站着,由着华硕哭成泪人。 华硕松开他,抬头看了许久,小心地伸出手探向沈常安面颊。 不是梦,她的常安还活着…… “我们逃吧……我让婢女准备好马车,往后天涯海角,去哪儿都好。我不再是公主,你也不再是国舅之子,就像寻常百姓那样。我们找一处桃花源,再也不问世事,好不好?” 沈常安暗叹,长睫垂落。 多么美好的梦,可惜他沈常安注定了无法常安。 他定了定心神:“你不该来这里,如果让西麟的首领看到,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华硕收回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想逃吗?只要你愿意,明晚,不,今晚我们就可以离开!” 沈常安神色黯淡:“华硕,如果你要走,我可以拼尽全力帮你。但我走不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华硕愣了愣,语气有些着急:“做什么?有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想到来西麟后听到的传闻,她忽然后退一步:“难道你真的当了阿古勒的谋士?” 沈常安沉默不语。 华硕顿时明白了:“边境偷盗粮仓是你的计谋?你在帮西麟做事?” 含泪的美眸变得惊讶且不可置信,她认识的常安,不可能叛变!年少时鲜衣怒马,曾立志要与父亲一起为国争天下的常安,怎么可能会与敌人站在同一阵营? 她一把抓住沈常安衣袖:“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你是为了活命,才不得已献计的对不对?” 沈常安别过脸看向结冰的湖面。 被逼无奈,是,但也不是。 沈常安的沉默让华硕的心凉了半截,如果真的被逼无奈,就不会不愿意和她一起逃走。 华硕的眼瞳微颤,呼吸也随之变重:“阿古勒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一个值得你辅助的君王,他只是在利用你!” 沈常安的眼睛里没什么光亮,说话时平静又淡漠:“我知道。” 华硕手抖地松开沈常安。 “阿古勒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此刻的你还有利用价值。等你没了价值,你依然只是个奴隶,没有人会对你的付出给予感激!你的父亲、兄长、大娘,还有伽兰受苦的百姓,如果让他们知道,曾经爱戴的常安公子如今却反过头来成了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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