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恕笑而不语, 身上蟒袍快被血泡透了。 李熙见状便大约懂了, 咬牙说:“你使计挑起南月与长澹之间的战乱, 却没有真给他们送军饷, 因此你才理直气壮。你对淮王说, 是因为我们想要吞掉你的钱,才会对你有此栽赃, 淮王听后必定不忿,但父皇不会再见他,更不会听他解释——这就是你计划中的最后一环吗?” 李恕毫不避讳地点头,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李恕说:“对……只是寻个由头支他出去罢了。你真是好聪明, 不愧是我起初最想和睦相处的人。” “顺妃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个开始。我原也没指望能靠她成事, 只在拿她试探一下大皇兄的态度罢了。好在大皇兄确实想要,心里也确实有恨,只是因为平日多顾忌着王妃嫂嫂和我, 方才对你礼让三分。” “所以我就让阿兰秘密赶去南边,依照约定,就算顺妃的死不能用了,也及时给他们一个能开战的理由。” 八百里加急之下, 刚好可以打下这个时间差。 “但你先前却是在明和宫前吓唬我,想让我以为南月此番必胜无疑。如此一来, 你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看到我的让步,南月也能得到你许诺给他们的城池。” 李熙舔了舔唇,皱眉说:“谁知道我那天不仅没信,还想搏一搏,居然把明和宫大火的危机化解了。” 李恕连笑声也虚弱,嘴唇几乎和脸一个颜色了。 “化解了又怎样?就让长澹和南月互相残杀去吧,因为在我死后,只有大皇兄才能拿到我的钱,到时无论他想去南月,还是留在长澹,都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战起仓促,料想南月若是信了李恕的话,也不会在粮草上多准备,那么李恕手里的这笔钱,便会成为最后的致胜关键。 换句话说,待李恕死后,淮王最终留在哪里,哪里就多半赢。 可到时淮王就该是恨透了李熙的,若放任他留在长澹,点头为卫家捐出这笔钱,便一定少不了要让承乾帝去处置李熙,就像李熙当初把晋王从京中赶出去一样,甚至下手更狠。 至于处置的理由么,难道联合裴怀恩去杀王妃和皇子还不够? 可若让淮王带着钱去到南月,届时南月兵强马壮,就算不能一口把长澹全吃下,也能趁乱狠狠撕长澹一块肉,并把长澹如今是外强中干的信号传递给大沧,催促大沧来要长澹刚收复没多久的领土。 “话又说回来,你也不要妄想从大皇兄口中得知这笔军费的下落,因为大皇兄虽然可以决定如何支配它,却不知它到底被藏在了何处。”李恕使劲晃了晃头,在李熙面前一下歪倒,费劲地仰起脸看李熙,“我还有……我还有五千私兵,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胆敢磋磨大皇兄一丁点,阿兰就会立刻把大皇兄,还有这笔钱的最终下落,一并送去南月。” 李恕没有撒谎,他之所以敢有恃无恐,是因为真把淮王往后走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有李恕在,就算淮王是只什么都不会干的猪,这辈子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只是……代价有些大罢了。 毕竟李恕的脑子不似常人,也体会不到常人的喜怒哀乐,再加上他从小得顺妃言传教育,被顺妃当做托淮王上去的一架登天梯,一心只知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是世间最尊贵,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得为它让路,便也隐隐形成了如今这种扭曲可怖的行事作风,直到顺妃自己也被他杀死,直到淮王的发妻孩儿都被他杀死,也算是因果循环。 “我……我没有对不起顺娘娘,更没有背叛她。”李恕喘息急促,“我今日所做一切,全是因为顺娘娘的教导,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大皇兄托上去,我要、我要杀掉一切可能会阻拦他的人,甚至包括、包括我自己。” “……” 裴怀恩还没醒,但额头上的金色脉络已经没了。即便是品相再好的小金傀,也无法在意志如此坚定的身体里存活,早在裴怀恩一掌拍向自己时,就被这样浑厚的内劲融化掉了。 几十名宫廷侍卫就守在门口,淮王也回来了,正在门外和他们拉扯。 这是比刚回京时更煎熬的绝境,李恕总共有四只小金傀,每一只都正正用对了地方,除了今天不当心浪费掉的最后一只。 可以想象到,如果李熙方才也像裴怀恩似的中了招,那他一定也会加入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他回来的太晚,晚到淮王妃早死透了,所以眼下也只是比李恕原本设想好的那些,少给淮王一个“亲眼所见”罢了。 怎么办?怎么办!李熙已经不会思考。 事到如今,他已百口莫辩,甚至没处逃跑。 好歹是一国王爷,身份尊贵,侍卫们不敢对淮王多加阻拦,没一会就被他挣出条缺口来,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府里。 “蓁蓁!阿恕!庆儿!”淮王踉踉跄跄地一路往前跑,几十名侍卫跟在他后面追,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阿恕!你在哪里?父皇他不肯见我!”淮王声音哽咽,毫无意外地在承乾帝那吃了闭门羹,“阿恕,你快来,本王这就送你出城,本王已经失去了母妃,绝不能让你再受害……” 话落,因为来到了血淋淋的后院,下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 “六、六殿下恕罪,我们实在拦不……” 叮呤咣啷一通响,是许多兵刃落在地上的声音,侍卫们也愣住了。 “六殿下,您、您这是……” 半晌,侍卫长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走上前扶着淮王,面色铁青地问:“皇上只喊您来拿人,可没下开杀戒的旨!” 李熙倏地回头,还未开口,就被李恕一把抢去他手里的剑。 “大皇兄……!”李恕一瞬变脸,悲戚地朝淮王爬过去,涕泪横流道,“大皇兄!你可知父皇为什么不见你?都是因为他,是老六向父皇进谗言,也是他和裴怀恩一起杀了王妃嫂嫂,他早早便喊裴怀恩来了,我都亲眼看见了!他……他是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好为他自己铺路!” 说罢一剑横在颈前,仰天大笑道:“大皇兄!是我没能护好顺娘娘,也是我没能护好王妃嫂嫂,我这就去陪她们了,你——你要时刻记得,是老六把我们害到如此境地,你要替我们报仇!” 剑刃割破皮肉,生死就在一瞬间,裴怀恩恰在此刻醒来,顾不得多思考,本能就去抢李恕手里的剑。 裴怀恩头疼欲裂,方才所有经历在他脑中只有模糊的影,他只记得阿兰为了暗算他,给他下了迷药,后来又往他身上打进了一样怪东西。 李恕不能死,李恕要是在今天死了,淮王从此就会和他们不死不休。 其实淮王不可怕,可怕的是李恕留给淮王那笔钱,还有发誓会终生效忠顺妃一脉的阿兰。 阿兰的脑子很够用,曾经数次与李恕狼狈为奸,更别提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李熙还在原地愣着,裴怀恩看不得他这副丧家犬似的萎靡模样,一掌推在他后背,喊他让开路。 “呆愣什么?真想去地底下跟我爹告状吗?”裴怀恩恶狠狠地骂道,“我告诉你李熙,想也不要想!” 与此同时,已是用力攥住李恕手里的剑刃,将它向外掰。 裴怀恩是肉体凡胎,哪里抵得住刀刃,鲜血很快顺指缝滴下来。 但是万幸李恕这时真的太虚弱了,连剑也拿不稳,竟真误打误撞地让裴怀恩得了手,一把抢下他的剑来,咣当丢向别处。 李恕向后仰如山倒,不甘心地咬紧了牙。 裴怀恩却一脚踹了具破烂的尸体过去,恰好垫在李恕身下,而后迅速伸手揽住身旁刚被他推了一把的李熙,避免李熙摔倒。 李熙也在这时回过劲来,勉强打起精神,神思疲惫地看向侍卫长。 “……但父皇老了,你要明白日后是谁说了算。”李熙嘴唇开合,配合着裴怀恩哑声说,“厉统领,事已至此,你确定还要将今日所见这些,都一五一十的如实禀报给父皇吗?” 其实在很多时候,认错或辩解都不是什么好办法,威逼利诱才是。果不其然,侍卫长在听见李熙这样说之后,一时怔在原地。 却听裴怀恩紧接着又说:“还废什么话,赶快去请御医,然后派信得过的人来打扫,对外就说是淮王因为忧思过度,病得很急,一定要把最好的御医请来。” 淮王转身就想跑,他想去宫里见皇帝,请皇帝为他主持公道。 但李熙这会没心情与他多解释,也解释不清,只在裴怀恩说要请御医之后,手脚发软地瘫在裴怀恩怀里,阖眼说:“拦住淮王,若无我允许,绝不许他再踏出淮王府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方才和裴怀恩对打,李熙用了太大力气,此刻连手指尖都在抖。 “厉统领,你要记住父皇他老了,从今以后,你该真正效忠的人是我。” 顿了顿,又再低头咳出点血。 “至于淮王府这边,你过会出去之后,对外只需说我们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其他什么话都不要说,然后带御医来帮老五治伤,务必确保他最后能活着住进大牢里,听我问他话。”
第111章 断袖 厉戎是个识时务的, 权衡过后,决定自此追随李熙,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有宫里御医在, 李恕的命暂且保下了, 淮王则被打晕了丢在卧房, 其他所有尸体皆就地掩埋, 血水也被冲干净。 据厉戎禀报, 掩埋的尸体数量没错, 正巧能与淮王府的人员名册对上号, 只可怜李熙亲手放过那个小丫鬟,最后也没能活。 再次从淮王府出来的时候, 天已黑透了,李熙开始后怕。 今日之事,如果不是因为阿兰笃定他功夫不好, 甚至压根就觉得他没武功,所以没用另外的阴毒法子戏耍他, 让他变得也像裴怀恩那般疯,那……那一切将会如何发展, 李熙真是连想也不敢想。 还有那个长相很凶的厉戎,表面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做事心挺细, 居然能记住在埋尸体时一一对证,还将李熙随口叮嘱他的那小丫鬟找到了,仔细确认鼻息。 许久没合眼,李熙和裴怀恩都有点撑不住, 两个人互相靠着在轿子里睡了会,脑袋才逐渐清醒。 另外还有就是, 李恕对淮王前程的安排,可谓是事无巨细。李熙缩在轿子里上街走一圈,临到地方时,已经听到坊间在传晋王不是承乾帝亲生的。 这消息隐秘,李熙不知李恕是从何处查到它。 但毫无疑问的是,李恕选择在这时把消息散布出去,是打定主意要看李熙为难。 毕竟现在最有把握打赢南月的是晋王,而最不想让晋王回京的是李熙。 那么以此推理,当这流言传到承乾帝耳中时,李熙便成了那个最有可能散布流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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