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兄,你究竟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他们都已经踩到你的脸上了。”李恕咬牙说,“从前顺娘娘劝你争,你不干,现在顺娘娘不明不白地死了,你难道连为她讨个说法都不敢?” 淮王捣药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忙起来。 “父皇已经答应封母妃为皇贵妃,给她皇贵妃的尊荣,我们该知足。”淮王斟酌着说,“再说、再说母妃今日也不算冤枉,若我们再继续闹,两国就要打仗了。” 李恕依旧不肯把手伸出来。 “可是大皇兄,有些事,即便你不争,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而且顺娘娘怎么就不是被冤枉的了?” 淮王有点犯愁地看着他,喊他赶快伸手,不想再同他解释当年事。 “阿恕,你知晓我的性子,我资质不够,也输不起,我今日虽痛恨老六这样做,却也害怕他,因为我已因此失去了母妃,绝不能再失去蓁蓁和孩子,更不能失去你,我……我只要你们平安。至于老六那边,我会想办法跟他把话说开,求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顿了顿,眼见李恕还不肯放弃说服他,索性装作生气地把药罐一摔,吓得李恕立刻把手伸出来。 淮王妃还在哭,哭到停不下来,淮王便把她揽到怀里去,安慰似的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蓁蓁,不要哭,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受苦。” 言罢隐忍地咬一下腮,又转头看李恕。 “还有阿恕,你也不要怕,更不要再插手这些争斗,让皇兄自己去和老六谈,别再连累你受伤。” 李恕欲言又止,却叫淮王把脸皮捏住了。 “阿恕,你也老大不小了,先静下心来成亲,不要再理这些腌臜事。哦对了,你前阵子不是和我说,相中我府里那个琴师了么?”淮王捏着李恕的脸扯了扯,哄小孩似的,“从前有母妃在,母妃让你娶薛家女,我总不好再劝她,但眼下母妃去了,我就替你做这个主,把那琴师送给你做王妃,你看好不好?” 李恕听得愣了一下,连忙说:“不,不,大皇兄,那薛家女钱财万贯,娶她回来对我们更有利,而且我也并非、并非真有多喜欢……” 淮王就扳起脸来训他,很严肃地说:“阿恕,做人要有始有终,你既不喜薛家女,娶她做什么?况且凡事有利就有弊,一旦拿到那些原本就不该属于我们的财,总会在其他地方吃亏的。”
第102章 父子 粗略确定目标之后, 新的替罪羊就变得很好找,证据链也很好做。 李熙为此忙了好些天,直到事情慢慢变得有眉目, 承乾帝却忽然单独召见了他。 自从李熙回来后, 承乾帝从没单独召见过他。 由于事发突然, 李熙对此没什么准备, 甚至连派人去知会裴怀恩一声都来不及, 就匆匆忙忙地跟着前来传旨的福顺进了宫。 实际上, 那日朝会过后, 承乾帝已鲜少再喊裴怀恩进宫伺候。 是日,天气正好。李熙在福顺的提醒下, 经正门进入承乾帝用于养病的高阳殿,向承乾帝请安。 和李熙刚回来那时相比,承乾帝如今才算是真的老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抬手招李熙近前来,面色是久病后的灰青。 李熙便上前去, 有些忐忑地跪在承乾帝床头,以为承乾帝是想问他那些案子的进展。 却不想承乾帝竟只是伸出手来, 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把他闹得愣住一下,诧异地抬头。 父亲这角色在李熙的生命中缺席太久了, 以至于让他还没学会该怎样和“父亲”相处,眼中只有仇恨和君臣,没半点温度。 李熙对面,承乾帝见状, 便知李熙是误会了,忍不住叹息道:“熙儿, 你不要怕,朕今日召你来,并非是要为难你,朕知你这阵子把所有事情都办的很好。” 李熙闻言攥一下拳,但面色未改。 果不其然,自从那日朝会后,承乾帝便看到了他,不再任由他在京中自生自灭。 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承乾帝终于将他看在了眼里,令他求仁得仁。坏在承乾帝终于将他看在了眼里,开始对他的所作所为有监视和防备,使他不能再暗度陈仓。 思及此,李熙连忙再拜,斟酌着说:“父皇,您只管安心养病,一切都有儿臣在,待您日后病体康健,儿臣……” 承乾帝摆摆手打断了他。 “朕痊愈不了了,朕知道。”承乾帝疲惫地阖眼,摇头说,“熙儿,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朕决计活不过今年冬天。” 李熙猛然抬首。 原来是因为着急了么?所以才会在看到他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时,便急慌慌地召他觐见,而非等到真的尘埃落定之后? 毕竟……毕竟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需要交代的还很多,还要留出些时间给他熟悉朝堂。 承乾帝见李熙如此,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 “很惊讶么?”承乾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他,“顺妃之死是意料之外,却也恰好可以做个试探。熙儿,你手中的证据链毫无破绽,一定可以把南月使臣应付过去,朕老了,等过些天使臣们来了,你去替朕招待他们好不好?” 李熙目光复杂。 原本还以为得再等些日子,至少也得等到把这件事做完,未料承乾帝现在就敢让他去接待南月使臣了,看来是对他手中的人选和证据很满意,不想再多拖延。 只是…… 李熙强忍欢喜,皱眉说:“可是父皇,那些使臣们来长澹,原也不是为了看望顺妃,而是为了与您商讨明年的边境贸易问题,您若不出面,儿臣该找谁拿主意呢。” 承乾帝就说:“无妨,你自己看着办,不必事无巨细地禀报给朕,朕明年都该进棺材了。” 李熙毫不意外地垂首应是,但出声安慰说:“父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父皇福如东海,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承乾帝没表情地看了他一会,而后倏地笑了。 “熙儿,你若真有意争,就还是盼朕死得早些吧,就像朕当年盼先帝能死的早点一样。”承乾帝语带调侃地说,“毕竟你我父子心里都有数,朕若还能再活,首选必不会是你。因为朕知道你是借谁的手爬上来,但朕不怪你,朕只希望你把屁股擦干净,日后能做一个无人可左右的,真正的君王。” 李熙无言应答,但对承乾帝话里的提醒听得明白,也知道承乾帝考虑得对。 与在京中盘踞数年的其他皇子们相比,李熙想,他回京不过才一年,根基也未稳,恐怕很难压住那些有功劳傍身的老臣,需得费些时日和手段,更别提还有裴怀恩这样的麻烦在他身边虎视眈眈。 只是因为其他几个皇子都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再重新熬出头,名正言顺地从承乾帝手里接过立储诏书,方才便宜了他。 李熙想到这里,便垂眼说:“父皇放心。” 承乾帝嗯了声,想再抬手摸摸李熙的头,但最终没有动。 “熙儿,事到如今,朕真后悔啊。”承乾帝说,“朕该听礼部的话,早早就立太子,朕该……朕该早早就立了你,把你养在京中啊。” 李熙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冷静地劝道:“父皇,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早早定下位置就能避免争斗,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死于非命的君王。” 承乾帝眼中有了些光亮,欣慰地打量着李熙,半晌说:“熙儿,你可真是会安慰人,听你这样一说,朕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李熙偏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种装出来的父慈子孝没什么意思,李熙想告辞了。 但承乾帝却不许他走。承乾帝强撑着坐起来,拉住他的手说:“熙儿,你大约不知道,朕当年与你的母妃也算情意深重,若非有小人陷害,朕又怎么舍得把你送去那苦寒之地?朕会把你养在宫里,立你做储君——朕早便与你母妃提起过此事,宫中人人都知道。” 李熙听见承乾帝提淑妃,表情略有松动,重又转身跪下来,替承乾帝掩了掩被子。 李熙忍不住有点好奇地问:“父皇,我母妃她……年轻时是个怎样的女子?” 承乾帝听罢落寞地看了眼李熙的脸,目光越过李熙,看向李熙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母妃是天底下最明媚的女子,像翱翔在天空的鹰,肆意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永远焕发生机。”承乾帝不无怀念地说,“可她真是太不守规矩了,她与这深宫格格不入,与其他妃子也相处不好,常常受人陷害,若非有朕护着,恐怕入宫不到半年就没了。所以、所以朕才会在升她妃位的时候,特意为她选了这个‘淑’字,指望她能从此收敛,恬静柔淑些。” 李熙听得在心里冷笑。 淑,宁,顺,惠。这宫中妃子们的封号,有哪个不是由承乾帝亲自挑选,寄托了承乾帝对她们最深切的期望。 正出神,却听承乾帝紧接着又说:“熙儿,不论你信不信,朕其实从没忘记过有你这么个儿子。当年钦天监说你是灾祸,建议朕将你尽早处理掉,朕却执意留你生路,只将你送去了边关,也没有拿掉你母妃为你取的名,依旧唤你是‘熙’。” 字字恳切,听来倒真像个力排众议的慈父,仿佛当年那个纵容宁贵妃设计陷害淑妃的恶人不是他一样。 李熙跪在承乾帝身侧安静地听,心里明白承乾帝这是想在临离开前与他尽释前嫌,叙些骨肉亲情。 可知道归知道,因为不清楚钦天监那事少不了承乾帝的纵容,乍一听承乾帝说这些,李熙还是难免有些感慨。 李熙说:“父皇,儿臣明白的。” 承乾帝看着他,抓他手的力气更大,沉声说:“不,熙儿,你不明白。” “朕知道你心里怪朕借老二的手杀了邵毅轩,你这样聪慧,朕知道你一定也想通了这件事,但朕没办法。”承乾帝目光灼灼地盯住李熙,语气强硬地说,“熙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那邵毅轩雄据东北,拥兵自重,令朕不得不防。” 李熙一听承乾帝说这个,眼里刚泛起来的那点暖意,转瞬就没了。 李熙把自己的手从承乾帝手中抽出来,重新端正跪好,执拗地说:“父皇,既然您今日非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那儿臣也要告诉您,确实早想通了,可放不下,因为舅舅从未生出反心来,也不是拥兵自重。” 承乾帝重重地咳嗽起来,似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熙儿,朕如今这么不放心你,就是因为你比老二心更软。”承乾帝一掌拍在床侧,睁大眼道,“那邵毅轩本身有没有反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旁人如何去看。这么多年了,若他挂的一直是长澹白龙旗,朕未必不能容他,可他却偏偏挂出了邵字旗,练出了邵家军……你让朕如何能容他?” 李熙还想反驳,却反驳不出,只得愤恨地再低下头,不肯与承乾帝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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